大周開國時,□□借鑑前朝,將都指揮司設爲地方平時最高領導機構,又分設中、左、右、前、後五軍都督府,將全國的軍權一分爲五,如此,中央的五軍都督與地方的都司機構便共同構成大周平時的軍事領導體制。同時設立兵部,位尊權重,與五軍都督府分權,共掌全國軍事。到了戰時,皇帝是全軍最高指揮,由兵部秉承聖意任命總兵官,發將印,調集軍隊歸總兵官指揮,直至戰事結束,交還印信,所有軍隊退歸衛所,以此防止武將在外擁兵自重。不過到了楚雙洛所處的大週末年,這種體制已經名存實亡,往往有皇帝親自挑人選加封都督提督取代都司總兵,成爲指揮數省軍事或指揮大兵團的統帥。
盤迦玉就是這次所募集的新兵團的提督,此刻她正意氣風發的坐在白馬上,昂首挺胸,一身銀甲,身後明黃的披風隨風舒捲。她擡了擡英氣的眉,朝着下方衆新兵擡手致意,每一個動作都乾淨有力,向外迸發着力量。
“各位,”她揚聲說道,聲音清朗洪亮:“首先我要告訴你們一點,自打你們進了這個地方,你們就是軍人了,我不管你們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前來應徵,我只要你們記住,身爲軍人,就要有隨時犧牲在戰場的準備,你們的命不再是自己的,可以很寶貴,也可以很不值錢,因爲你們的生命將被用來捍衛自己身後的國家,故土,百姓和你們的親人!”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使命感跟激情,所有人的眼睛都熱切的看着盤迦玉。
“我知道你們很多都是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打戰,時間有限,我給你們兩個月時間,兩個月後,撐下來的跟我上陣砍北穆人,撐不下的,就留在這後方種田吧!”盤迦玉挑了挑眉,露出一絲挑釁的笑容。
一羣男人被女人這樣指着鼻子挑釁,立刻發出一陣不甚整齊的應和,盤迦玉皺了皺眉,不屑的想着,還真是一羣烏合之衆。
自己的任務艱鉅啊!
自己的任務艱鉅啊!
人羣中的楚雙洛也隱隱感到一陣壓力,看着遠處高高在上的女將,心底也生出一絲與衆不同的豪情。她原以爲自己成爲楚雙洛後,已經心態平和,淡泊一切,對立於萬人之上的權利早就沒有絲毫渴望了,可是,現在……
楚雙洛暗暗握緊拳頭,抵在自己的身側,她垂下頭,耳邊是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身體裡熱血在叫囂,幾乎就要突破身體的束縛,她原來,還是渴望這樣的,振臂高呼,一呼百應,十三歲時她見證沁霜大人的就職儀式時,同樣的感覺到內心的這種渴望。
彷彿有人在耳邊呢喃着,你也可以這樣,你也可以得到這樣的地位,只要努力……
努力。
現在的楚雙洛早就沒有裕言當年的條件,那個地位,真的是努力就可以達到的嗎?雙洛現在已經看清了,所以逼着自己看淡,誰知道這蟄伏的本性竟然這般輕易地就被勾了起來。她輕笑,眨了眨眼睛,轉移開注意力後,那些蠢蠢欲動的思緒就漸漸飄散了。
這不是現在該想的東西。
“想什麼呢?他們都走了!”右肩一沉,雙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某個人的手搭了上來,於是悄悄側身,甩掉他的手臂,擡起頭來。
還是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嘴角上揚,眉眼微微彎着,很是和藹可親。
“散場了啊……”雙洛四處看了看。
祁慎朝她豎大拇指:“這樣的場合也走神,你強!”
“男人是種衝動的生物,輕易就可以被言語煽動。”
“說得好像你多瞭解男人似的!”祁慎不以爲然,兩人這時正並肩朝自己的營房走去,這地方似乎是專爲了練兵搭起的簡易軍營,校場上訓練的設施倒很齊全,他們的營房就在校場的東南角,四人一間,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處,遠遠看着就像蜂窩一般。
雙洛聳肩,對於這方面,她的確是僅停留在理論上。
“你說大周爲什麼想起募兵了?”她於是換了個話題。
大週一直是衛所制,軍戶世襲,軍士及家庭具有特殊的社會身份,有專門的軍籍,由五軍都督府直接管理。寓兵於農,守屯結合,以屯養兵,很好的爲軍隊保證了充足的糧晌來源,也解決了內地調糧至邊塞的運輸之苦。募兵不是沒有,但是像這次這樣大規模的招募,雙洛是首次見到,這一支軍隊,在史書裡並沒有多少記載,連目前領兵的盤迦玉,雙洛亦是前所未聞。
是歷史終於偏離的小許,還是她自己正在親歷一段後人未知的真實?
她的疑惑被祁慎一聲冷哼截斷:“衛所軍將驕奢已久,年年有大量在籍軍士不堪重負,舉家逃亡,據我所知,如今北疆這邊的屯田近一半以上已經喪失,邊境屯堡十室九空。軍備廢弛,衛所空虛,不但戰鬥力減弱,而且兵源不繼,北穆人都要殺到城下,再不募兵,我都要懷疑大周的皇帝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雙洛輕笑一聲,轉念又笑不出來,專職的軍人逃匿在外,卻要這些訓練近兩個月的新兵上場殺敵,並不是一件可以讓她輕鬆地報以笑容的事情。說不定,這些年輕的生命還沒有來得及殺死第一個人,就成爲了別人的刀下亡魂。
可是,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雙洛必須成爲可以被盤迦玉帶出關的軍隊中的一員。
“放心好了,兩個月足夠了!”祁慎不知爲何看出了她的擔憂,重重拍拍她的肩膀,帶着慣常的自信笑容。
兩人走到門前,就看見兩個人站在門口,都是一身嶄新的玄色滾着紅邊的軍服,其中一人抱臂斜靠着門柱,嘴邊還不雅的叼着一根草,另一個人身邊放着數個大箱子,背對着他們,似乎在整理着什麼。
“你們怎麼纔回來啊?”叼草的男子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臉上表情始終流露着一種肆意飛揚的青春。不過用雙洛的話來說,那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欠扁表情。
他臉上還帶着未消的淤青,一大塊紫色呈在左眼下的臉頰處,配合着他現在的激動表情,很是滑稽。
他便是明鋒,因爲雙洛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對她說話時,總帶着幾分親切,這種親切是相比於他對待其他兩個人而言的。總的來說就是個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的人,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你跟他沒什麼交情的話,他就會一幅鼻孔朝天的樣子理都不會理睬你。
“這是?”祁慎開口,背對着他們的男子此時回頭,朝他們露出一個文雅的笑容,竟然是夏恆。
“我們旗的兵器發下來了。”大周軍中一般以五千六百人爲一衛,每衛下設千戶所,每千戶所一千一百二十人,千戶下設百戶,每一百一十二人爲一個百戶所,每百戶所轄兩個總旗,各五十人,總旗下轄個小旗,每小旗十個人,夏恆口裡的旗就是指這個。當時按照入伍的時間排下來,剛好他們四個人被排在了一起,同屬一旗,又正好共住一屋。
“兵器?我看看!”雙洛一下子來了興致,三兩步奔到夏恆面前,探過頭去:“哇!這麼多!”
刀,槍,劍,矛,弩,箭,幾乎十八般武器都全了,盤提督真有錢!雙洛由衷感慨。
“提督發話下來,兵器任挑,要多少她給多少,我們每樣都要學,不求擅長,但求會用,是說搏命時誰還會顧及兵器是不是稱手,什麼都上!”夏恆修長漂亮的手指小心翼翼提出一把弓。
“提督還說,不光要全會,還要找出自己最拿手的兵器進行強化訓練,到時候她會按照我們各自的特長分兵。”
一邊明鋒插嘴道,他正興致勃勃的挑了一柄長劍,夏恆這邊卻伸手將他攔下,依舊笑得很是禮貌:“明兄,這把劍不好。”
“爲什麼?”明鋒掃了眼劍,懷疑的看着夏恆,後者雖然笑容淺淡,眉眼間卻明媚的有些逼人。明鋒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嗡了一聲,全身似乎都有些發飄,耳邊夏恆的聲音彷彿是從千里之外傳來一般飄渺:“劍刃雖利,劍身卻過薄,平日練武行刺可以,但不適合上陣殺敵。”
說着他挑了一把長鉤鐮刀,雙手舉着遞給明霜:“明兄臂力尚可,合不試試這個?陣前斬馬,最合適不過了。”
“哦?”明霜將信將疑接過來,收斂了心思,走到外間,就地掄了幾圈,停下來時,臉上已經全是滿意的笑。
“很不錯,夠威風!”明霜衝夏恆感激的笑了笑:“夏恆你這小子真是聰明!”
夏恆拱手輕輕點頭,即使是在軍中,他的言行舉止亦不失君子之風。
他給自己挑的是一把弓,看樣子對自己的射箭技藝頗有自信。
雙洛一眼就挑中了躺在兵器中的□□,可惜試了又試,總覺得大周這種定製的□□相對於自己的肩膀來說,太沉太寬,以她現在的體質,堅持不了多久。於是,萬般可惜的放棄。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將眼睛轉到了祁慎身上,笑了起來。
“祁慎哥。”因爲在外人面前他兩是表兄弟,雙洛這時便叫他一聲哥哥。
“幹嘛?”祁慎頭也不回的打量着一箱子兵器,最後挑了把跟自己腰上差不多的長刀,比了比,又扔了回去,反正盤迦玉並沒有說不許自帶兵器,刀還是目前的這把順手,大周軍營裡的軍刀太次了,次得他都不忍心第二次拿起。
“幫我挑一挑啊!”
祁慎漫不經意的瞥了她一眼,後者立刻露出幾乎諂媚的笑。
“這個不錯!”祁慎臉上極其不自然的扭曲了下,偏過頭去,順便抽了把刀柄很長,適合雙手握住的彎刀,倒提着遞給雙洛。
雙洛接過來,握在手裡:“好輕啊!”這分明是給人貼身藏着,以防不時之需的吧!怎麼可以做專門的武器?
“輕的使起來就快,你的力量不行,便只有在速度上取勝,面對敵人一擊必殺,纔有活命的機會。”
“而且,到了與人相拼的時候,雙手握刀也能抵擋一時。”
祁慎搶過刀來,雙手握住跟雙洛比劃了幾招,刀鋒凌厲,揮的密不透風,最後隨意一收,一片悄然飄落的嫩綠樹葉就剛剛好被一切爲二。
雙洛驚得話也說不出,真是好漂亮的刀法!
“你教我!”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祁慎笑得愜意,點了點頭,將刀收回鞘中,遞給雙洛:“我教你幾招簡單的。”
“那真是多謝了!”雙洛笑眯了眼睛,認認真真的朝他鞠了一躬。
祁慎突然掩口猛咳,最後爆笑,一邊撐着腰,一邊揮揮手,上氣不接下氣道:“……不要……這樣……太……恐怖……了……”
當然,爆笑的下場就是被狠狠的砸了一記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