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莊離岳家也不甚遠,就是六七裡地,路仲達並未等待多時,外面就傳來戰馬蹄聲,自己親衛去接人趕回來了。
路仲達滿心歡喜的看着院外,在自己親衛帶領下,只見一個年輕人跟隨着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大步進到院中。那老者雖是白髮蒼蒼,但卻紅光滿面;初看着像年逾古稀的老人,細看又只有花甲之齡,真叫人咄咄稱奇。
那人走起路來蒼勁有力,顯得精神健碩一絲兒老邁之象都沒有。再看看他身後的年輕人,長相面大而方,廣額疏眉,兩頰甚豐,目圓鼻尖,頷下無須。瞧着年紀不過十**歲,行走起來也是虎虎生風,自有一種少年郎的蓬勃朝氣。
兩人進來之後,依次拜見過兩位大人。路仲達與王超也不敢託大,均是回過禮這才和他們分開賓主談話。
岳飛雖然已經有個三歲的孩兒,可自己畢竟還只有十九歲的年紀。年輕人向來就是沉不住氣的,當即開口問道:“王師兄,師弟聽說有貴人在家中等候,可問來者總不肯說出來歷。也不知道是何處的官人到此,尋我岳飛爲的是哪般?”
路仲達打量着岳飛周侗閉口不語,只等王超給他做解釋。王超自然不敢怠慢,連忙笑着說道:“嶽師弟休急,周老師,我還未向兩位介紹,這位是名震天下的濟寧侯爺麾下,驍騎尉、義勇軍前軍統領路大人。”
這句話說出來,讓周侗岳飛兩人都是吃了一驚。所謂人的名、樹的影,義勇軍諾大的名頭備受世人矚目,特別是這些武人有志建功報國者,哪個不是心馳神往。
不要說宋江的大名時刻縈繞耳旁,就是路仲達、吳家亮等人的名字在大宋境內也都是口口相傳。這介紹一下,周侗、岳飛兩人立時變了顏色,均是向路仲達抱拳行禮。
路仲達也不想受他們大禮,站起身還了一禮,開門見山的說道:“我一路行來也聽說兩位不小的名聲,不知道有沒有福氣能見識一番。”
他也是個直性子,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雖然宋江的吩咐只是叫他以禮相待請岳飛回去,可他畢竟是軍中的漢子,遇見好手便忍不住想考教一番。特別是他聽說周侗有一手好箭術,這正是義勇軍現在最缺的教官,怎麼捨得放過?
其實路仲達的來意,周侗和岳飛在知曉了他的身份那刻,都已經能夠猜到一二。這位義勇軍的路大人來意,肯定是想請自己二人從軍的,不然怎會這麼大老遠巴巴的趕到這來喝茶?
王超比這二人還要心急,在旁邊不停的對着岳飛使着眼色,意思讓他趕緊答應下來。岳飛不用他說,心裡早是千肯萬肯,他正是年少豪情滿懷的時刻,日日想着有朝一日能夠效仿漢終軍一般揚名域外,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岳飛雖技藝不高,不入行家法眼,可既然路大人想看,當是義不容辭。”岳飛滿口答應下來,他已經是躍躍欲試。周侗卻有些猶豫,他和岳飛不同,年紀大了便想着過些清淨日子,那種鞍馬勞頓征戰沙場的激情早就被深埋進了心底。
路仲達外表看似粗豪直爽,心思卻是細得很,一眼便看出周侗的猶豫,“聽說周老師有一手神射之術,我大宋官軍比之北面強敵差的便是這一點。周老師倘若願意,可去我軍中教導軍士習練弓術,將來北伐得勝也會有周老師的一份功勞。至於家小瑣事兩位絲毫不用擔心,舉家搬至濟州府去便可。我家侯爺必然待以上賓,不教老師失望。”
周侗張一張嘴想要拒絕,可他實在拒絕不出口。每一個男人畢生的夢想都是成就功名事業,他就算年紀再大,也消不去那份雄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照樣壯心不已!
見周侗閉上嘴不再說話,路仲達哈哈一笑,命親衛送上強弓兩把,請面前的兩位展示箭術。
岳飛見獵心喜,毫不推遲接過兩石硬弓,隨手便拉了一個滿月,眉頭微微一皺似是有些嫌輕。
周侗在一旁咳嗽一聲:“岳飛,你這便忘記我的話了麼,箭術之道並不是要過於追求弓強箭遠,而是要準。”
岳飛臉上微微一紅,掌上婆娑一下,不再把玩手中弓箭。左手緊握弓身,右手順勢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狼牙箭,輕輕搭上弓弦,左右看一看張嘴說道:“看我射右邊那顆樹。”
話一出口,也不見他怎麼瞄準,只是身子一轉擺了過去。
“咯吱”一聲響,戰弓被張開似滿月,隨即聽見“嗡”的一聲,弓弦震顫不已。放眼看去,院子右面籬牆二十步外一顆拳頭粗細的小樹一陣搖晃,一支箭矢正好插在樹幹之上一人高的地方!
“好箭法!”路仲達和王超一齊高聲叫好。
這個好字還沒落地,只見岳飛瞬間將硬弓已交到右手,用左手拔箭再次張弓射出。這一箭比剛纔更加的迅捷,只是弓弦聲響、眼睛一花,箭矢便已經射穿了樹幹,和先前一箭平行而立,兩支箭桿之間相隔最多一指的距離。
要說剛纔一箭,三十步外射中數十步外拳頭粗的樹幹,已經算是不錯的箭術,那現在左右開弓的射技就讓人無比驚豔。
岳飛兩箭射完,將弓箭遞還給一旁的軍士,叉手禮道:“小子方纔獻醜了,還請兩位大人評點。”
路仲達向前邁步,一把抓住岳飛肩膀,裂開大嘴狂喜道:“你可不能這麼說,你這神箭之術要算是獻醜,那我將來可不敢出去說自己會射箭。旁的話不說了,你現在便跟我走,我軍中就缺你這般的勇士。”對於站在一邊的周侗,路仲達已經沒有了試探的心思,學生都已經這麼厲害,老師那還用說嗎?
周侗站在一旁,也是捋着鬍鬚微笑,學生能露臉做老師的面上也光彩得很。路仲達和岳飛情不自禁說上幾句,這才依依不捨的放開手,好像他只要一鬆手岳飛便會消失一般。
“周老師,我代我家首領懇請您老能到義勇軍中任職。不管您有什麼條件,我都能答應下來。”路仲達百年難得一見的竟然彎下了腰,躬身求道。
要路仲達彎腰可真是難得的事情,他本來就生性桀驁不馴,在他心中除了尊敬宋江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是不放在眼裡的。不過路仲達心地不壞,只是脾氣耿直些,雖是大大咧咧的,但和軍中其他將領相處的還算愉快。今天能夠這麼彎腰曲求,算得上萬分的難得了,要是讓義勇軍的其他將領看見,恐怕要掉下一片眼珠。
路仲達眼巴巴的看着周侗,生怕他拒絕自己的邀請,這樣好的箭術師傅在大宋可是少之又少,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周侗有些猶豫不決,內心也在反覆掙扎。去濟州說不定能夠實現自己一輩子的夢想,可是湯陰縣有他放不下的家人。
舉家搬遷對那個時代的人來說極不容易,因爲很多東西是搬不走的,比如說家中的祖產房屋田地,還有至親好友。這些東西都不是能夠輕易割捨的,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更加是如此。
“路大人,老朽······”周侗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想開口拒絕,可看着路仲達熱切的眼神,推辭的話語終是說不出來。
路仲達已經從周侗的表情中明白了他的想法,還是依舊不甘心的挽留道:“周老師,義勇軍將士這一年來爲國家拋頭顱灑熱血。自建軍伊始的三千男兒,到現在已經剩下不到三成,其中大部分人都埋骨他鄉。每一個人都想自己能過安定的生活,您想我軍中的將士們也想,但是要想咱們大宋的百姓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必須有人做出犧牲。這句話是我們首領宋三郎,在建軍之時對着全體將士們說的,同樣他也是這麼做的。”
周侗面色潮紅起來,露出羞愧之色。路仲達忽然躬身施了個大禮,趁熱打鐵說道:“周老師,您當年練就這一身本領,想必也是爲了殺敵報國。廉頗雖老還能尚飯,路某代軍中將士懇請周老師答應了吧!”
在場的衆人無不動容,岳飛早就是心中激盪,真恨不得也跪下請老師答應此事。
周侗臉上陰晴變幻不定,良久之後忽然出聲說道:“路大人,要我去濟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老朽有一個條件,不知道大人能否答應,要是答應此事,老朽就把這風燭殘年送與濟寧侯了。”
路仲達滿心歡喜頻頻點頭:“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百個,我也代侯爺一併答應。”
周侗一臉毅色:“要是將來有北伐之日,必須要帶我一同北上。我年紀雖大可也能上陣拿刀殺敵,絕不會拖了旁人的後腿。”
路仲達哈哈大笑,當即應了下來:“這個條件我答應了,要是我義勇軍能夠北伐,周老師必是軍中一員。”
路仲達答應的爽快無比,但是義勇軍真的能夠北伐遼國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種概率很低,低到他自己都不願意去想。
當夜,路仲達便在村中住下,第二日一早便心急火燎的帶着岳飛上路了。經過一夜的勸說,岳飛的父母終於同意此事,他們將一同前往宋家莊落戶。不過他們還沒有這麼快起行,要等到周侗收拾好家中的瑣事,再兩家一起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