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周皖打算起行。
“你既決意前行,老夫也不能勉強。”陶駿達嘆息着,欲言又止。
“周兄要去武林大會,陶某十分羨慕。望周兄在武林大會上能闖出一番名堂。”陶宇元握着周皖的手懇切道。
“周某並不奢望就此揚名,只盼能再學得些高明武藝。玄城的三位前輩都有心相讓,我受之有愧,卻也獲益匪淺。”周皖感喟。
“休要再提玄城那幫惡人。”陶宇元皺眉,“此去,周兄定能爲英雄豪傑賞識。周兄一路爲陶家拼命盡力,在下感激不盡。周兄要走,我們家能做的,只有給周兄些祝福與路費了。”
周皖知陶宇元性子較爲耿直,也不推託,便謝過他們父子。
嬿兒與小六子也都謝過了周皖,替他縫補了因戰而破的棉衣。小六子拉了拉周皖的袖子小聲道:“我知道大哥哥是個好人,大哥哥一定會有好報的。”周皖啞然失笑:“多謝小六子吉言。”
翌日,陶宇元送了周皖一程後便分別了。周皖獨自踏上旅程,帶着些熟悉的孤單,期待着,前往滁州。他早已與幾位師弟們約好武林大會時在滁州見面——想到自己的師弟們各有出路,他安心了些許,卻也有幾分擔心:二師弟宋凡瀟生性寡言,資質平平因而有些自卑,要不是有四師弟韓佑陪伴說笑,恐怕會悶壞了;四師弟又未免太過活潑;最讓他擔心的五師弟居然違背師父的話,加入了江湖組織南水寨……唉,如果三師弟賈昭還在的話……他更成熟穩重,可以更好地照顧幾人啊……可惜……
一路安平。
五月三十,武林大會即將召開。周皖終於在這天趕到了滁州,並會面了早已訂下客棧房間的宋凡瀟和韓佑。
師兄弟三人久別重逢,自然言談甚歡,若不是顧及明日還要觀戰,幾人必將飲酒飲茶至東方既白。
六月初一,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清晨時炙熱的陽光已灼得擂臺發燙。饒是如此,臺下依然熙熙攘攘,人羣中一個個都揹着或拿着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穿戴着各異的服飾配飾,似有苗疆五毒弟子,還有藏地的喇嘛,也有赤膊的豪爽之人,亦有或搖着扇子或掛着酒壺或持着拂塵或着破衣爛衫的各方雲遊人士。好一場武林盛會!即使場地簡易,只有擂臺與大座,其餘人等不得不站在臺下看,其人數衆多,聲勢浩大,也是江湖罕見。
臺邊站着的主持大會的人一副四十來歲說書人模樣,高聳的顴骨讓他原本枯瘦的臉顯得更加枯槁——誰又能想得到他一旦開口便是滔滔不絕,每一句話都鏗鏘有力令人心驚?他就是名嘴寇懸河。
然而時辰已到,幾位名家卻未到。
寇懸河清了清嗓子:“衆位來賓,稍安勿躁,在下寇懸河,乃是本次武林大會的執牛耳者。寇某想要說幾句話,請大家靜一靜。”
寇懸河提氣發聲,中氣十足,這兩句話清清楚楚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人羣頓時安靜下來。
“衆位前來參加武林大會,一路上顛沛流離,實在辛苦,寇某先感謝各位賞臉參加,肯聽寇某幾句話。”寇懸河頓了頓,再次開口,“時候已到,少林寺悟徹、悟機兩位高僧與丐幫高長老本應前來主持大局,奈何他們三位有要務在身,會遲些到來。本次武林大會旨在共同繼承發揚武學之道,相互學習借鑑,併爲下一次保家衛國之戰做準備。故此在下提議……在武林大會之前,先請衆位英雄們熱熱身,在擂臺上自由過招,點到即止,莫拼內力,不可見血,不可用毒,不可誤傷場外人士。否則……在下會與幾位少林丐幫的弟子一同出手。”
衆武夫眼前一亮,卻都不願意第一個上場。
寇懸河見衆人反應,便大步走到臺中,向場下人道:“本場熱身,輸贏不計,乃是宣揚本門武功的好時機,列位若顧忌車輪戰,那寇某便立下規矩:擂臺上下自由,唯獨必須以一對一,臺上只得有兩人。若是一方想要下場,另一方不得阻撓。且說武學之大,無論輸贏……”
“寇老兒!若是用我兄弟三人同練的三不朽神功,豈不違規?我門武功向來要三人同上,這規矩不合適!”一個身高奇矮,看起來三十來歲的怪人扯着嗓子大喊,那聲音沙啞難聽得緊。
他身邊站着兩個和他一樣矮的人。
“這幾位想必就是‘三不朽神功’的傳人夏立德、商立功、周立言了。”寇懸河稍愣片刻,隨即微微笑着,“但三位可知道’三不朽神功’練到極致可以一敵一,甚至以一敵多”
寇懸河見那三人愣住,不由長聲笑道:“三位的祖師是在下的朋友,他老人家便隻身一人用‘三不朽神功’打敗了某個人。”
其中一人忍耐不住,大聲叫道:“胡扯!胡扯!三不朽神功從來都是三人使用,我們師父也是有三個!你倒說說那某個人是誰,我們祖師爺之一又是怎麼一人打敗他的?”
寇懸河嘴角上揚,見那人進了自己的套兒,朗聲道:“不如這第一場熱身,便請三位與寇某比試。寇某不才,也會幾分‘三不朽神功’。此局也好讓衆位英雄開開眼界,感受這‘三不朽神功’的神妙之處。”
“呔!你這人恁地託大,我師兄弟三人若不好好治你,以後怎地見人?我商立功定要與閣下一爭勝負!”商立功“噔噔噔”三步掠上擂臺。夏立德、周立言二人對視一眼,不得不跟着躥上臺。
周皖、宋凡瀟、韓佑站在人羣中的角落,只是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寇懸河的武功……多半有其精妙之處,才教他如此大膽。然而那人脾氣的確是頗爲暴躁,也不知寇懸河能否讓他們心服口服?
“三位莫急,還請點到爲止,不必究個勝負。待熱身過後,我自會將龍聖人之事告知。請了!”寇懸河早已做好打算,做了個“請”的手勢,向後讓開。商立功冷哼一聲,大步走到臺中,擺好架勢。
三人圍作三角,寇懸河站在中間。
無風,幾人衣袖卻輕輕飄起。
暗流涌動。
滿場英雄的目光都注視在他們身上。
隨着一聲大喝,商立功的拳發了出去!這一拳卻是虛招,夏立德深施一禮,猛然出招。
“三不朽”爲春秋時叔孫豹提出的立德、立功、立言,即治理好國家、爲國爲民建立功績、提出具有真知灼見的言論。這三人的祖師居然能由此揣摩出一套武功,也算是高人了——文能“三不朽”者,唯孔子是也;武能“三不朽”者,必然也有着很高的素養。
“確是‘爲國以禮’,然而‘其言不讓’,難及貴師之恰到好處。”寇懸河瘦削的身子一扭,悄沒聲地躲了過去,依然不消停,“周立言周兄這招的確是‘智者樂仁者壽’,直拿要穴,可惜使用不恰。商老兄的‘有勇知方’、‘可使足民’卻有所偏差。”
那三人幾乎同時喝道:“你倒說說看哪裡不好?”他們手上招式不停,然而已多了幾分心虛——寇懸河居然認得這些招式!
“不夠圓潤連貫,不能自成一套!”寇懸河此話道畢,轉躲閃抵擋而成攻勢——拳腳利落,橫掃六合八荒,掌中白霧升騰,正具“三不朽神功”之威勢!“縱然內功路數不同,表面招式也可以交流交流。武學相通,並非孤立,否則就是走上邪路。三位看好!”
寇懸河連發數掌,同時逼開三人,一口氣像模像樣地把“三不朽神功”的招式連綿不絕地施展了一遍,四肢分別做不同招式,將三人神功攬於一人,引得飛沙走石,擂臺搖晃,只看得三人目瞪口呆。
“並非都上不可,武功變數無窮,高下之分,原不那麼明確。神功絕妙,寇某勉力學得皮毛,不及三位英雄,適才令幾位不滿,還請多多包容。現下衆位英雄已摩拳擦掌,還要感謝三位帶了個頭,讓武林大會有了個精彩的開局。哪位願意上臺邀戰?”寇懸河頻頻抱拳,最後面帶着笑望向場下衆人。
“我來試試!”一個壯實的中年人跳上擂臺走了一圈,每一步都把擂臺砸得咚咚響。“康爺!小子不才,想要與康爺比試比試!”一個年輕人聽見此聲,挺起腰板歡欣道。“好小子,原來是你!來來來,看看兩年過後你有多少長進。”“康爺放心,王某今非昔比!”那年輕人也縱身躍上擂臺。
這兩人一唱一和,也不需寇懸河多言,便要開始切磋。
寇懸河欣然,簡單說過幾句場面話後,拉上“三不朽”兄弟,到一旁去向他們澄明事實。
周皖等人看着臺上二人切磋,又看了幾輪,覺得頗有興味,躍躍欲試。
一位壯士正站在臺上等待對手,卻聽寇懸河突地大叫一聲:“是誰!你爲何要暗算……”緊接着“三不朽”的三人也都大聲呼喝道:“什麼人!賊人休要……”然而他們幾人的聲音都忽然斷絕,一瞬間,死寂。四人突然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壯士!你我來戰一輪!”當衆人都望向寇懸河,一個蒙古裝束的大漢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了臺上,“聽說中原乃至苗疆邊藏的武林高手衆多,看來不過如此……”
全場的目光倏然轉向那蒙古男子。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對我中原武功嗤之以鼻!”“不過是個蒙古韃子,居然如此囂張!”“竟是連我們苗人也一併罵了,未免太沒有分寸!”“嗡嘛呢叭咪吽……”“還不趕緊滾下臺!”“我看你這韃子是皮癢癢了!”
一時間人聲鼎沸。
“哼,難道你們這幫人一個個都是隻說不上的廢物?”那蒙古男子用並不純熟的雅言迴應,“你們中尚清醒着的八九成都喝過這井裡的水有兩三天了吧!這水裡早被我們下了微量的藥。你們的內力也已被封了大半,到出招之時你們就會發覺!餘下的人,都是飯桶。”
“與這等人對手,甭管江湖道義!併肩子上吧!”有人怒喝。
“不行!”寇懸河已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既然是武林大會……不能亂了分寸……既然這位……上臺……就請各位一一對陣……等幾位高手到來……再裁決他!”
“寇先生!”衆人大急。
“不能叫他們討了說法……說我們不顧規矩……反叫我們吃黃連……”寇懸河勉強起身,緊盯着這個蒙古大漢,“我……先與你對上一局!”
“你想得倒美。”寇懸河身後站着的一排少林丐幫弟子中,突然傳出了尖利的嗤笑聲,“他們已經被我們的人截住了。”
“剛剛就是你暗算我……”寇懸河頭也不回。
“不想你恢復得還真快,但是內力呢……”那人揭下了面具,解下了僧袍,露出一張帶着稚氣的臉和紅色勁裝。那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
“好小子!原來是你下的手!拿命來!”一旁的武僧與丐幫弟子見他敢在大庭廣衆之下下毒手並暴露身份,怒由心生,紛紛用武器招呼過去。“不可以!”寇懸河大呼,轉身欲攔。
少林與丐幫的弟子聞言想要停手,卻真的發現內力已難以運用自如,出去的招也收不回了。
“師……師父救我!”那少年突然向蒙古男子跪倒哭喊,“我什麼都不會可是師父你說不會讓我……”
喊聲戛然而止在少年喉頭。餘下的字句化成血噴了出去。
“他不過是我十兩銀子僱來的少年……”蒙古男子狂笑,“真是蠢人!”
“你這廝毫無人性,我非要……”寇懸河強行起身,拿起了一旁的鐵紋梨木棍,“讓你嚐嚐什麼叫真功夫!”
場下衆人連連叫好。
“師弟,你們怎麼樣?”周皖吐納數回,暗自心驚。
“內力被封住了,發招只能用蠻力。恐怕真的入了那混傢伙的陷阱。”韓佑斥罵道。
“內力使不出來,師兄呢?”宋凡瀟沉聲道。
“大概還有四五分內力,但若真正對戰,這傢伙可有幾分本事。”周皖咬牙,“武林大會怎能被這個韃子毀了!”
“師兄要上場?”
“自然。你們先調息,看能不能恢復。若是寇先生敗了,我便上去!非得把這韃子打出中原!”周皖提劍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