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閣裡的人死了——陸九兒,一個頗有些威望的的閣中老成員。他死不瞑目,眼中雖已無神卻能看出臨死前他是無比的惶恐。他怎麼會死?是誰殺的人?
他的屍體在後山被發現,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就死成這樣:陸九兒的胸口先是被內家掌力擊中,胸口骨骼與血脈寸寸俱斷,被震得肝膽俱碎,胸口竟又被菜刀捅了幾刀,血肉模糊,掌印難以辨析。唯一知道的是,他沒活着出過城,卻一定是死之後被擡到城外的。
顯而易見,兇手不想被發現身份,卻又是在極偶然的情況下隨手拍出一掌,殺了陸九兒,險些泄露身份。
這一夥巡山弟子當下派出兩個腿腳輕便的人回去報信,餘下的大多數人守在這裡,不敢動屍體。然而在這巡山隊伍中,還是有一個人蹲在屍體旁邊,仔細查看着傷口。
“從刀口看,的確是一把普通菜刀可以做到的,然而使刀之人內力定然極高——乾淨利落,一掌是碎骨,和着一刀的氣勁更是將骨頭粉碎。傷口處被灼得微焦,赤氣久練之人,足以做到。兇手八成是閣內人!”他暗想。
他是譚命九,江少謙與邱錦的得力助手。爲何得力?便在於他的細心,常能改變局勢。
等了小半個時辰,玄城中的領頭人可算來了。
來的是左步巖。
譚命九與他耳語,簡略報告了情況,說明了自己的意見。在得到允許之後,他又回到屍體邊,從懷裡取出了工具,仔細地檢查起屍體來。
染血的粗布衣衫被剝離開肉體,呈現在衆人眼前的卻是一張染血的紙。紙質很精細,並不容易破碎。它被貼在陸九兒的胸口。紙上大概是一幅畫,刀砍在畫上的長河中央。血染畫卷本不離奇,只是這血,只沿着畫上的河流深深浸透,蔓延。而一旁的“山”上並無沾染。血色在圖中呈現了一個“正”。
譚命九小心翼翼地把陸九兒的衣服展開,揭下了那畫,在左步巖面前擺開
“正道天下,義攬乾坤……這是……正聯盟!”左步巖一見,登時亂了陣腳,“原來陸九兒是正聯盟的內奸?”
“不對。”譚命九立即否定,“這是誣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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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兒死了?這就怪了,本閣今日還找過他談話。你去吧,再去探探情況。噯,有人要殺我,小心點。”
“是,閣主。”左步巖起身離去。
昏暗的密室內,“閣主”緊鎖眉頭。待左步巖去了,他倏然站起來,閃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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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子。”葬花端着一碗鯽魚湯踏入了屋子。
周皖側過頭,見是葬花,連忙艱難地坐起:“葬花姑娘。”
“嗯。”葬花放下湯碗,走到牀前,“周公子是正聯盟的朋友?”
“算是吧。”周皖苦笑。
“我爹……他如何?”葬花囁嚅着問。
“如……如何?”
“他們說……我爹不是好人。”葬花咬着牙道。
“你覺得呢?”周皖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
“他是正聯盟盟主——對了,你可清楚江湖事?”周皖略略遲疑。
“江湖?”葬花愣了愣。
“江湖的事。”
“不知。”
“江湖事有二字:恩怨。根本卻是利益。”
“利益?”
“利益是一切事情的起源,再引起恩怨的紛爭,才這樣亂。”
“這……和我爹有什麼關係麼?”
“不得不再提起銀蛇。”周皖頓了頓,“他曾經……”
周皖只把那日夜會銀蛇,銀蛇的話細細說了一遍,卻隱藏了迎楓假扮她的消息。
“他說的不差。”葬花幽幽嘆氣,“你的意思,銀蛇他莫不是我爹?”
“這只是猜測。”
“你……準備怎樣?”葬花的視線偏了偏。
“我不能去見老盟主,但是我想回去看看挽花,紅綾玉羅,還有迎楓。”周皖微笑。
“都是姑娘?”葬花噗嗤一聲笑了,眼角卻莫名地淌下了淚。
“也許……還有張捕頭。”周皖苦笑,“對了,可否冒昧地問,薛城主派出你十二人是爲了什麼?”
“其實不是薛城主本人的命令……她……她只是想殺了用毒的項前輩,再……再殺了引誘幾位妹妹進入花花世界的人。”
“那這是……”
“是閣主,我知道是閣主親自下令,藉着薛城主,派出我們十二姊妹,說什麼以殺人做幌子,具體我也不清楚。怎知道……唉。”葬花再也抑制不住,淚流滿面。
周皖想去勸慰,卻終究只能默默看着葬花,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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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回去?”春秋大驚,猛地拍了一下扶手,“你不要命了!”
“我不去見付老爺,只是看看她們……還有朋友。”周皖溫和地笑笑。
“不行!別想!”春秋似乎有點氣急敗壞。
“我需要回去。”
“你留在這裡,好好養着,做什麼我不管,只是不許離開玄城!”春秋怒道。
“爲什麼?”周皖並不急,他知道一開始赫連春秋絕對不會同意。
“因爲計劃。”
“但是我不會影響計劃。”
“但是你是計劃中的一份子。”
“無關成敗罷了。”周皖嘆息——他的確對春秋的”欺騙“感到無奈,他並不知道”烈蛇冰片“這件事。
“妄自菲薄!你是個德才兼備的後生,我……”春秋大怒。
“報!”一個蒙面人火急火燎地闖進來。
“說。”春秋呼了幾口氣來平復心情。
“陸九兒被殺了!譚先生說殺人的很可能是閣主!”
“哦?譚命九呢?”春秋蹙眉。
“譚命九!”這個名字在周皖腦海中閃過,“曲明涯……譚明咎……‘知天下’的門徒……”
“譚先生正在與邱城主交談此事。”
“等他走了,告訴邱錦,讓他隨時過來找我,你去吧——周皖,說出你離開的理由,我不認爲有什麼理由能讓我同意你回去。”春秋囑咐完了,立刻切回話題。
“千年寒石。”周皖微笑。
春秋確確實實愣住了。
“好好好,我都把這茬忘了。上次放你回去,是不急着用,沒讓你拿回來。”春秋拍拍腦袋,下令道,“你可以回去,但是速去速回。你的角色像一個小偷,偷回寒石,這是你的主要任務——但我不許你見付臣主!”
“此是必然。我只想見其他人。”“報上他們的名頭,以便以後查賬。”“何不待我回來再……”“說。只要他們不干涉我們,我就不會去爲難他們。”春秋緊咬着周皖的話頭。
周皖嘆氣:“希望夫人信守承諾。”“快些說。”“‘君子神捕’張疏問……”“你還是要回你那個衙門?”“千年寒石是他保存的。”“好。下一個?”“目前應該也是在衙門的紅綾玉羅——‘刺客三娘’的弟子。”“你說的是……宇文虹的弟子?”春秋驚呼,欲言又止。“正是。下一個是迎楓。”“哦?不曾耳聞。她是誰?”“海上的客人罷了。她不願提及姓氏,據我所知是因爲她的祖輩是北方的遊牧民族,而她和她的父親私自跑到了海上做活,她的部落對她們很不友善……”“知道了,下一個?”“花如鏡。”“花如鏡?是……十二花中的……”
“挽花。她目前不在衙門內,卻在城中,也有我贈予的玄玉令,但她的安危仍是未知。”周皖面露急色,“我得儘早去看看。”
“那你去罷,記着我說過的話,你說過的話。”春秋低嘆。
“不知您可願意我去見江湖百曉生?”“據說他早就離開了,繼續雲遊。你找不見,就別去問他了。”
“是。那晚輩告退。”周皖深施一禮。
過了些日子,周皖回到了桐城——此城依舊,而周圍曾有的一座山卻不見了。周皖連忙去打聽,卻聽說這山是在一個雷雨之夜轟然倒塌。周邊衆人都認爲是觸怒了神靈,一連好幾天,方圓幾十裡的寺廟都是香火旺盛,富戶人家還帶着浩蕩隊伍去祭祀。
周皖不信鬼神之說,立即斷定這是冒牌貨等人爲了毀滅證據的所作所爲。何憑?一是秀山亭這個玄城十二花駐紮之地,二是事件發生的時間偏偏是在這幾日。
周皖先去了客棧,他去看挽花,卻碰巧聽見了同來看挽花的迎楓與挽花的交談。
“挽花妹妹,最近心情不好麼?”“周大哥走了這麼久……”“咳,周皖那小子,天生運氣好,別看此時杳無音訊,過一陣定當名揚海外,而且歸來得完完整整……”“借你吉言!”周皖在門外聽見了,不由得微笑着推門而入。
“咦?”迎楓又驚又喜,“你小子回來了啊!”
“我這次回來,是有着秘密任務的,還望二位別見怪。”
“別這麼客氣,我們都知道你不會做壞事的,你儘管去辦吧——怎麼卻來看我們了?”
“嗯,我見到了葬花,還有花如水花如月。”周皖笑了笑。
“大姐二姐?”挽花不由得驚得後退一步。
“她們都還好,你們呢,且在這裡等候罷,千萬別告訴老爺我來過。我還得去見張捕頭。”
花如鏡蹙眉,坐在牀上。
“挽花妹妹……難道你就是花家三小姐?江南花家……”迎楓並不知挽花的真實身份。
“對!沒錯!我很小就被薛無黛以糖人兒騙到了玄城,前些月我回到了花家,卻打聽到大姐爲了找我而失蹤,二姐也突然沒了蹤影,只有小妹如花還在照顧爹孃——因爲什麼?一是爲了我,二更是爲了得回取出我花家至寶的四把鑰匙!”花如鏡從頸上解下了一樣東西,憤然甩在牀上。
這是一面掛在頸間的小銅鏡——大小有護心符這麼大,雕了一圈梨花,其上還點了幾點象牙白。
“銅鏡有機關,需要用很特殊的方式打開才能取出真正的鑰匙。哼,惡匪……”挽花咬牙切齒。
周皖和迎楓被花如鏡如此猛烈的反應驚得一愣。
“挽花妹妹,你……這花家至寶卻是什麼?”“我不知道。”花如鏡低嘆,“周遊坤有爭,顧茂笙竟然也……”“大鹽梟錢萬貫他坤哥周遊坤?南水寨的‘公子白衣’顧茂笙?”“茂笙?”迎楓和周皖都不禁高呼出聲。
周皖登時心亂如麻:顧茂笙,是周皖父親周計的第五個徒弟,也就是周皖的五師弟——他沒有遵從周計的遺言,私自加入了南水寨,還成爲了南水寨的小半個頭領,更幹起了壞事。唉,這可怎麼辦……
“周大哥,你不是忙着要找張捕頭嗎,你先去吧。”挽花擡頭。
“你沒事?”周皖輕聲問道。
“嗯,有迎楓姐姐呢。”
“好,我先去了,你們保重。”
周皖不多留戀,閃身而去,直奔衙門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