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我可有一樣說錯?”周皖肅然道。
“想不到你小子倒也風流。”左步巖鬆開手,嘲諷地笑道,“不如你我一塊去成都府的春紅苑逛逛?”
“呸!你個採花賊子,當真是胡扯八道!周公子一路對我們客客氣氣的,哪像你這傢伙,總對女人動手動腳!”蓋青怒斥。
“喲呵,果然是自己的女人向着自己!不光是燦兒,看來令兒可也向着我呢!是不是?”左步巖不知恬恥地大笑。
“滾!”焚花反感地斥道,她手中已纏好了她擅用的銀白色的針、豔紅色的線。
可左步巖只是笑。
“那麼,就來好好地鬥上一鬥吧!”蓋青氣得渾身發抖,握着奪回來的鐵槳大怒道。
“左步巖,我今日絕不會給你任何機會逃脫。新仇舊仇,一併報了!你負女子更負天下,又和那周遊坤有什麼兩樣!”周皖義正辭嚴道。
“儘管來。”左步巖輕佻地擡擡肩膀。
雨還在下,周皖拔劍出鞘:“蓋姑娘,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他正要刺過去,卻看滿天星點乍然亮起,竟是無數的針尖——焚花!焚花竟爲左步巖出手了!
“焚花!”周皖奇道,“此事與你何干!你爲何反對我出手!”不過周皖立刻鎮定心神,在瓢潑雨中努力地尋找這一片針中的破綻。
“我雖然恨他,嫌他,怨他,但我必須護他一路。”焚花漠然,十指躍動。
“何必……”在雨中,這針就如暗器,與雨滴的形態和聲音混雜在一起,難以辨認。周皖只能憑着映光的不同與剎那的觸感,還有破空聲細微的差異判斷,或攻擊或防禦。
“他們兩個打起來了……你還要不要跟我來一場?”左步巖邪笑着,眯着小眼,舔了舔嘴脣。蓋青只覺得一陣噁心反胃,不由折下袖裡的皮套套在手上,緊握鐵槳,怒道:“誰怕誰!你這個登徒子,不想活了,老孃成全你!”
“喲,來得還挺猛——我替你會會這個不知進退的臭女人!”殘花低眉,盯着蓋青。
“去吧,別傷了自己。”左步巖柔聲道,“殺了他們,你我就可以縱情此地了。”
“老淫賊,你以爲你靠她們兩個就能躲過去?”葬花刀指左步巖。
“細雨溼衣玉綃透,嘖嘖……”左步巖又開始污言穢語起來。葬花咬牙,揮刀過去:“三打三,不佔你一分便宜,定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不愧是十二花中六美之首!”左步巖似有些讚許地笑道,躲過葬花一擊,“不過你的功夫可不一定打得過我。”
“放馬過來吧!”葬花將柳葉刀收抱在懷中,做好了防禦的架勢。
這六人各自鬥在一起,周皖的劍對焚花的針,蓋青的槳對殘花的刀,葬花的刀對左步巖的鐵爪。
雨意朦朧裡,已是不要命般的廝殺。
蓋青鬥殘花,還難分伯仲。畢竟殘花已經不是原來的殘花了,她純陰的內力中摻了雜息,刀法施展開來,威力大不如從前。蓋青的槳如擊滔滔江水,招招力可碎石,卻又靈動得像一道閃電,時不時逼迫殘花退後兩步。
周皖亦擋得住焚花的攻勢,卻難以反攻。焚花的針襲過來是一大片,她甚至可以隨手撥弄那些針線,不去想什麼招式,可週皖不得不強睜着眼睛、屏息凝神聆聽,不漏過任何一根針。
左步巖輕視了葬花的刀,一開始險些因她刀走偏路被削掉了鐵爪上的鐵鱗——他這纔開始凝神應戰。至此,葬花的“流光千刀”已出了十二招。刀划過去,翻團銀光又繞走側路,在雨中盤旋飛舞,銀光如月冷,星點附三千。
雨漸小,雲漸散,衆人披着溼透了的衣裳,吹着刺骨的涼風,奮力搶佔先機,斷其後路。
雨小了,雨停了——這一切都有利於周皖的反攻!
周皖抹去了臉上的雨水,看清陣勢,騰空揮劍,且看那上下左右密密麻麻連成一片的銀光勝過雜亂的針尖,鋪天蓋地地扣向焚花。
焚花急轉針線,卻發現手上的線已不受控制,莫名地纏上了手腕。
周皖的劍上似突然有了磁力,紅色的線與銀亮的針一根根打在謙常劍上,一根根盤繞上去。謙常劍退,那分散的針線被擰成了一股。
“果然是周皖,叫人佩服!”焚花冷哼,“一股的威力可更集中了呢!”
“也更好對付了!”周皖輕笑,攔過針線,平劍而收。還帶着雨露的針線溼漉漉地纏在劍上,卻似與劍隔了一層無形的欄障,懸浮,隨着謙常劍的搖擺而滑動。
“數月不見,大有長進!”焚花嘴角上揚,她稍稍後退。
先前蓋青看這雨勢不小,恐怕會引起山洪,便將周皖和葬花“趕”到了高處的巖穴中——所以這三人現在正在一個高出水面數十米的崖臺上拼命。
這焚花原本是看見了這崖臺的邊際,便想倚靠着杖,轉半個圈兒向內移動些,側過身繼續打,可這大雨剛過,崖臺上的泥土被沖刷下去不少,露出了光溜溜的岩石。
剎那,焚花只覺得自己的手杖滑脫,腰間無力支撐,腳下突地失了重心,身子已落入深淵——她還沒想起“永別”,卻覺得手腕手指猛地一痛,這筋骨斷裂般的劇痛讓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她懸在深淵,手指與手腕被線緊緊地繃住了,擦出了血痕。幾根散落的針線和她一樣,隨着雨後的冷風飄蕩在崖間。
“放手!”焚花衝上咆哮道,“讓老孃死個痛快!”
“你……”
焚花的視線沿着線向上望去。
鮮紅的線,銀白的針,蒼白的手,豔紅的血。
焚花心中猛然一驚。
她看見他的手上被自己的針刺出了血,她看見幾根調皮的沾血的針刺穿了他的肌膚,她看見他緊咬牙關,他頭上的雨水汗水不斷滾落,擦着自己的臉頰滾落,她看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強忍着痛苦卻欣慰地笑了?焚花不敢相信。
“爲什麼不放手!”焚花恨恨道,“爲什麼要爲救我而受傷!”
“這……需要……理由麼!”他的左手依然緊握着讓他極端痛苦的針線,他的聲音已然嘶啞。他的右手中緊握着謙常劍,謙常劍深入岩石,牢牢地紮根在石縫中。
他半跪在地,身體以一種難以忍受的姿態勉強維持着平衡。
“可針上有毒!快放手!”焚花悲聲斥道。“可雨已下過毒已洗淨……無妨……我這就拉你上來!”周皖的手在向上緩緩移動,那無情的針在撕裂着血肉與心。
“瘋子!”焚花的左手在她激烈的掙脫下脫出了紅線,她的左手在衣中摸索着,“你強行拉我,實在是痛死了,我還是死了罷!”
“還……還不行……”這齒縫中擠出的話語,讓焚花愣住了須臾。
“把繩子給我!我戴着皮套不怕針,你快去幫我先結果了那個瘋女人!”蓋青突然衝到周皖身邊,把槳換到左手,右**過了紅線與針。
周皖見蓋青神色毅然,終於放開了手。紅白色的針尖從他手中脫出,十指連心,五指血淋,讓人看着都覺得疼痛萬分。
焚花在下面吊着,只覺得自己的雙手傳來了無法消磨的刺痛。她的左手中有一把刀,世間唯一能斬斷她指尖紅線的刀。可她不忍心把它拿出來了。搞出這血淋淋的事實,他到底爲了什麼!他……不就是爲了能救自己麼?如果自己這樣放棄了……他豈不是白白傷了?
蓋青手上的皮套的確很結實,針扎不進去——殘花見蓋青脫出身去,不由大怒。待看到蓋青脫不出手,周皖手上又受了傷,她不禁大喜過望:“一石二鳥,一舉幹掉他們兩個!到時候……”
殘花舉起儀刀,瞄準了蓋青的脖頸,咔嚓一下斬將過去!
“殘花。”周皖低沉的聲音令殘花了打個激靈。殘花的刀沉不下去,因爲周皖那帶血的手指夾住了她的刀。
“雖然……我不願意。”周皖頓了頓,指上加力,“但是不下狠心,就會有更多的人面臨危險。”
周皖擡頭看了看愣住的殘花,突然苦笑道:“你還不趕緊撒手?”
“撒手?爲什麼要撒手!”殘花冷笑。
可她笑不動了。
背後鑽心的痛把她帶回了現實。
寸許長的刀尖從她胸前挺了出來。
勾月一彎,紅霜彌散。
周皖無暇再與彌留之際的殘花多說一個字。他知道葬花爲了殺殘花,就必須把後背賣給左步巖——左步巖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葬花向殘花出手,已經是難得緊,回手防禦左步巖,只怕是做不到了。
左步巖的銳爪葬花避不開,可週皖能幫她擋開!周皖抄起右手邊的謙常劍,回身切斬,距離雖遠了些,周皖劍上那股陽剛的勁氣與劍芒在剎那間就抵達了!
左步巖的鐵爪上的鐵鱗被勁風割得呲啦啦亂響,迫得左步巖後退數步。
“蓋姑娘,請務必把焚花拉上來!玉瑤,這裡交給我!”周皖呼道,眼中精光一閃,直射入左步巖充滿慌亂之意的雙目。
“這本應是一場只與你我有關的對決。”周皖低聲笑道,“現在可要好好解決了纔是!”
“少跟這淫賊廢話,快些殺了他罷。”葬花刀指左步巖。這姿態,倒讓周皖恍惚了一忽兒:天慧,也就是仙袂,似乎也用這種語氣對他說過話。“我自然會爲武林除害。”周皖只得含糊着應了。
“小子,看來現在我已經很危險了。不過,你若是見到了他們……你絕沒有好果子吃!”左步巖長笑,倏然間青色銀色的光影閃動,“老子和你拼了!”
“好!”周皖咬咬牙,強忍着左手上隱隱的劇痛,捏個劍訣,馭右手謙常劍如靈蛇竄舞,於青光銀光中盤桓流轉。
左步巖以鐵爪近戰,顯得理應比周皖用劍靈敏。而事實卻是周皖的劍更快過鐵爪!
左步巖倒坐懷不亂,堅硬的鐵爪靈活地撥動,儘量減少與謙常劍的直接交鋒。他在想轍逃跑。
周皖不會讓他逃。
他退,周皖跟,不論虛招實招,不論左步巖是攻是守。
劍尖終於抵上了左步巖的背心。左步巖想甩脫追擊,連轉十八個轉兒,向前逃了十多步,卻無法逃脫。周皖的“跗骨之蛆”已練至爐火純青,今日施展,可把左步巖嚇得汗流浹背。
左步巖終於站定。
他放棄了?
周皖無意瞥見葬花的臉色慘白,恐她適才受了傷,便下定狠心,將劍遞出去。
左步巖卻突然扭身使了個“童子拜佛”要止住周皖無情的劍!
“沒什麼好說的了——死又何妨?”左步巖狂笑着退向懸崖。
周皖皺眉,緊隨。
蓋青已將焚花拉了上來。她見左步巖湊到自己和焚花身邊,不由拽着焚花向旁邊退了退。
焚花不動聲色,冷冷地看着左步巖。
“你是個惡人……我必須下手。”周皖推出了謙常劍。
偏在此時,一把飛刀赫然出現,飛向周皖的面門。
那是焚花的刀。
那柄唯一能割斷她掌中紅線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