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論戰

正光六年中秋節,整個洛陽都陷在了狂歡的氛圍裡,不僅僅因爲月圓人圓,也因爲……朔州叛亂平了。

李家老太爺這一趟回京可謂是春風得意,光彩照人。在此之前,莫說是鄭林,就是太后,也並不覺得李家老太爺能大勝歸來,鎮兵剽悍難制,是洛陽有識之士的共識--畢竟,他們常年在阻擊柔然的第一線。

原本是想着讓李家老太爺去打個前站,摸清楚情況--至少太后安慰自己是這麼打算的,至於鄭林在其中的小動作,她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料李家老太爺給了這麼大一個意外之喜。

二十萬鎮兵望風而伏,光想想都能激奮人心--別說先帝了,就是孝文帝,恐怕也沒有打出過這麼漂亮的仗,太后都盤算好了,祭祖,謝佛,昭告天下--也讓阿欽這個小兔崽子看看,什麼叫薑還是老的辣,要依他的,讓穆家出兵,保不定還損兵折將呢,穆家一家子少爺兵,能當什麼事。

太后心裡美,鄭林面上奉承着,心裡實在不喜。當然李家老太爺有他的本事他是承認的,平平安安回來也就算了,竟然還立下如此大功,一時加官進爵,連深宮之內,李貴妃都憑空得了不少好臉色。

更別說李御史李十一郎了--原本太后是要賞他父親,李家老太爺卻專程上奏摺,說兒子不堪大用,不如賞他孫子。

這簡直恃寵而驕了!鄭林幾乎是咬着牙笑,卻不得不嚥了這口氣。

一時李家賓客盈門,只不知什麼緣故,李家老太爺卻又上了辭表,閉門自守--算他有點自知之明。

這上下歡騰的氛圍,連嘉欣見了嘉敏,都少不得道一聲:“三娘大喜!”

嘉敏沒有應聲,一點頭就過去了。不知怎的,嘉欣覺得她腳步有些匆忙,匆忙到近乎惶然--卻是往九華堂方向去。

嘉欣倒是想要跟上去,猶豫再三,還是罷了,如今自個兒姻緣塵埃落定,雖然是急了些,但是三娘確實沒有作梗,人報之以木瓜,我回之以瓊琚--到底姐妹一場,何必再提從前那些個小齟齬呢。

嘉敏進到九華堂,王妃正在理事,聽到嘉敏來了,耳朵裡雖然還聽着管家娘子的話,餘光不免朝嘉敏方向瞧了一眼。王妃是何等眼力,只一眼便看出,嘉敏多半是有話要說--怕還是要緊的話。

自與李家訂親,這大半年裡,嘉敏說得上安分守己,還能爲她排憂解難。當家理事雖然學得不怎麼樣,也算孺子可教。雖然前兒又有些風言風語,說到嘉敏纔到洛陽時候的事兒……王妃當然是不信的。

這兩年來,嘉敏給她的印象,已經從初來時候的任性輕狂,變成了沉得住氣,穩得下心。卻不知道什麼事能讓她這樣慌張。王妃讓芳荇先搬了坐具請她坐,又三下兩下把管家娘子打發了出去。

然後方纔道:“三娘怎麼來了,走這麼急,日頭又毒,仔細中暑。”

嘉敏強笑道:“勞母親掛記……無礙的。”

卻不往下說。王妃往左右一瞧,左右也不過芳荇,芳芸兩個,是她心腹,她一向不避,嘉敏是知道的,卻如何……這等作態?王妃心思一轉,略點點頭,芳荇、芳芸見機,各自找了由頭退了出去。

嘉敏眼看着芳荇、芳芸退出門去,方纔與王妃說道:“我聽說太后命宜陽王叔接手朔州戰事?”

竟是這檔子事,王妃略略一怔,不知道這個繼女何以對政事生出興趣來--如果是景浩或者昭詡在朔州,那又另當別論,哪怕是李家老太爺出征呢,關心也都是應該的。但是如今去的是宜陽王。

一時笑道:“像是有這麼回事--朔州動亂已平,宜陽王不過去處理些後事,再無須擔心的。”

嘉敏眉目裡憂色不減,卻說道:“我聽說,太后讓宜陽王把降戶驅趕至冀州、瀛洲、定州三洲就食……”

李家老太爺不過帶了幾萬人馬,都是京兵,樣子雖然唬得住人,卻是多少年沒見過血的。再加上有鄭林背後掣肘……幸而到了朔州,不過小戰幾場,倒沒有露怯。之所以這麼快能平,當然是因爲大批人馬投降的緣故。

--能當兵,誰想當賊呢。

“是災民,”王妃笑道,“這就是三娘有所不知了,朔州、代州、幽州都是軍鎮,鎮民上馬是兵,下馬是民。如今既然已經解甲投降,就都還是我燕朝赤子。這幾個州之所以動亂,主要還是因爲連年天災,刺史……巡撫不得力,冀州、瀛洲、定州都是大洲,讓災民過去,也算是求一條活路。”

這回輪到嘉敏怔住了,她想了想,說道:“但是我聽說,李尚書上書,說是希望朝廷能夠改鎮爲郡縣,就地安置,再加以賑濟,以息其亂心……”

王妃瞥了嘉敏一眼,想道:看來三娘對李十一郎……雖不及當初對蕭南,也算是上心了。

“……我雖然不通政事,但是琢磨得久了,也有一二心得。”

王妃對此並無興趣,燕朝最重軍功,所以纔有如今李家滿門榮耀。宜陽王過去,不過是撿個便宜--總不能連這點子邊邊角角都不與人分。做人哪能這樣呢,自己吃肉,總要讓別人喝口湯吧。

只是不好掃嘉敏的興,隨口應道:“你說。”

“冀州,瀛洲,定州雖然是大洲,人口繁盛,但是一州之地,如何養得起兩州之人。雙方難免衝突。朔州、雲州、代州久災之民,羸弱之軀,單打獨鬥就是死路一條,只能抱團求存。一旦抱團,就須得有人爲首,有人爲謀,聚衆爲從……則亂勢又成。”

“太后也是一片愛民之心。”王妃有些着惱,“不然,國庫空虛,賑濟不及,能奈之何?”

嘉敏:……

嘉敏在心裡腹誹,把永寧寺、瑤光寺拆了,沒準就能救起一半人--然而她也知道,太后姐妹篤信佛理,這話是萬萬不能出口。

沉吟片刻又道:“可怕的還不止這個。”

王妃這會兒連話都懶得接了。卻聽嘉敏說道:“李尚書能迅速從前跟高祖出戰柔然,高祖餘恩,尚有人記懷,所以能夠勸說鎮將歸心--一旦朝廷強行遷徙鎮民,則六鎮鎮將何去何從?”

要說逼災民遷徙,爲求一口吃的,沒準人家也認了。這些有權有勢有兵馬在手的鎮將,你要逼他們離開老巢,他們不反纔怪了。

這話不需要多高明的政治智慧也能聽懂。王妃多少有些詫異--雖然三娘不似哥哥妹妹擅長騎射,看樣子也還是繼承了她老子三分本事嘛。

心裡這樣想,卻說道:“便是如此,那又如何?朝廷已經讓宜陽王去了,豈能出爾反爾--再說了,便是宜陽王在朔州出了岔子,也輪不到三娘你來操心。你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好好準備及笄……”

嘉敏停了片刻,方纔說道:“三娘也不想操心,三娘只怕倒頭來,還是要阿爺阿兄出征,收拾殘局。”

這纔像話,王妃回嗔轉喜,笑道:“那豈不好,你阿爺食邑還能再多上千兒八百戶--我知道了,三娘是怕你阿爺阿兄又要出征,就趕不上你的婚事了……”

王妃能說出這樣全無心肝的話來,嘉敏心裡就是一灰。他們如今說的不是明兒吃什麼,穿什麼,她們說的是戰爭,是動亂,是關係到千百人生死的問題。而王妃能想到的,不過是丈夫加官進爵。

--怪不得燕朝要亡。

身居高位,而不謀其政,這樣的王朝,怎麼能不亡?

然而該說的話,她能不想,她不能不說:“如果父親收拾了六鎮殘局,聖人將何以酬其功?母親就不怕……功高震主?”

王妃氣都喘不勻了:“三娘你說什麼!好端端的咒你阿爺作甚,你阿爺十餘年如一日南征北戰,忠心耿耿,別人說這個話也就罷了,你你你……他往日如何疼你,你怎麼能背後捅他刀子呢?”

嘉敏慘白着一張臉,垂頭不說話。

幾句話衝出口,王妃也冷靜下來,屋裡就只有她們孃兒倆,這個念頭閃過去:……所以,屋裡就只有她們孃兒倆,連芳荇、芳芸都要支出去。不僅僅是因爲北邊的戰事,還因爲、還因爲這句話。

屋裡靜得出奇,時已過中秋,雖然日頭還掛在天上,已經沒了力氣,金黃色的葉子在風裡嘩啦啦得響,響得金光閃爍。

“不至於此,”王妃道,“阿姐她……不至於此。”她一向呼太后爲太后,這時候衝口一句“阿姐”,多少有些心裡不穩的意思。

嘉敏道:“母親還記得前年我們進宮給太后賀壽時候,乾安殿裡那個叫小潘兒的宮女麼?”

要在太平時日,宮裡成百上千的小宮女,不到阿朱、阿碧這個級別,王妃哪裡會留意。但是前年……永巷門被閉,宮裡的人心惶惶,雖然太后憐她有孕,隔絕了消息,也還是有印象的,妖里妖氣的小東西。

當下皺眉道:“提她作甚?”

“在賞荷宴那晚之前,她曾經跟着聖人出遊,窺伺貴女。”

“合該打死。”王妃冷冷地道。

嘉敏不理會,自顧說道:“當時她衝撞了胡家表姐,是我給她解的圍。”

王妃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時候三娘纔到洛陽沒有多久,進宮更是頭一次……在那之前,連行禮都行得不好。

“我在討好聖人……”嘉敏自嘲地笑了一聲,屋裡太靜,這笑聲竟然有些慘然的突兀,“後來我知道是不管用了,但當時總還想着、總還想着……母親可記得漢時魏其侯、武安侯?”

魏其侯是漢景帝的表弟竇嬰;武安侯則是漢武帝的舅舅田蚡,份屬外戚。

漢景帝時,魏其侯曾爲他平定七國之亂,功勞不可謂不大,到景帝駕崩,武帝繼位,則一朝天子一朝臣,田蚡上位--你以爲他能功成身退?不不不,已經到了這個位置,就沒有了全身而退的機會。

然而田蚡也並沒有得到善終。

話到這份上,也不必再往下說,“聖人總有一天會長大的”這幾個字,在嘉敏的欲言又止裡,也在王妃的心裡縈繞。

皇帝遲早是要長大的。

皇帝已經大婚,照理,是要親政的,雖則在此之前,有過太后把持朝政到死的先例,但那不是常態。

常態是,皇帝已經成人,理當親政。

太后會顧忌她,太后會因爲她而信任元景浩,但是皇帝呢?

皇帝在母親的威壓之下雌伏多年,一朝權柄在手,這口氣,難道他不出?除了胡家也就是她南平王府了吧,胡家沒有出色人才,不過是些富貴閒人,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兩者之間,皇帝會忌憚誰。

王妃微嘆了口氣,兩年前……再往前三娘是養在平城,如何竟想得到這一步?神色裡不免添了幾分憐意,說道:“三娘用心太過了。”又嗤笑一聲:“人家都盼着父兄加官進爵,好爲自己討些好處--”

“我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嘉敏道。

王妃伸手摸了摸她的鬢髮,說道:“我知道了。只是宜陽王出發有好幾日了,恐怕已經到達朔州了也不可知,朝廷的意旨,沒個朝令夕改的道理--”

嘉敏慘然道:“飛龍廄裡有的是好馬……”

王妃苦笑道:“三娘糊塗!你我在這屋裡說也就罷了,這些話,難道是能用來說服太后的?”

又搖頭道:“不必再說了,三娘你的用心,母親記着呢。但是,打仗是男人的事,你有阿爺有長兄,毋需如此。”

便縱真有一日,皇帝要動手,難道景浩就是吃素的,只能束手就擒?王妃心裡這樣想,只是這些話,卻不好與嘉敏說。

口舌費盡,王妃仍不爲所動,嘉敏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起身辭行,外頭日光白晃晃得直撲過來,她心裡有些恍惚,恍惚得想,前世,那是十多年前了,十多年前的中秋,也是這樣一幅光景麼?

忽地腳下一絆--

“三娘!”

“三姑娘、三姑娘--”

許多聲驚叫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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