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帛星君走後,天地間靜默了許久許久。
我立在崑崙臺臺底,望着南面那一衆高高在上的神祇,頭一回覺得他們親善和藹。
留博叉已經甦醒,羅樂攙着他,雙雙望着地上的我,目光盡是悵然。
原本一直對我不大理睬的玉京尊神,亦斂去那雙銳利的神色,帶着些許認同,盯着我同永無。
這些目光十分動容,一如同袍戰士般真摯且熱烈,也襯得我此番訣別英勇無比。
天空一片陰沉的黑暗,只有那隻五彩的狂鵬悲鳴地盤旋。它銜着銀蓮低低飛到我身側,用那流血的雙爪輕輕拱着我,似乎在說“不要歸去,不要歸去!”
我含着眼淚,順了順它頸間翎羽,俯身吻了吻它的眼睛。
“永訣了,夜羽。”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它圓圓的眼中落下,它又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掌,終於展臂衝上雲霄。
良久,永無發出一聲悶哼,黑晶又裂開些許。
一個黑晶碎塊掉落,我拾起了它。
我抱着永無的臉,深深吻了吻他的脣,溫柔說道:“夫君,放手吧,我是時候該走了。”
永無疲憊地閉上眼,略略點了點頭,又與我耳鬢廝磨了一陣,這才戀戀不捨收了仙力站起來。
仙力一撤,崑崙臺崩析在即。
四周轟隆作響,黑晶發出耀眼光芒,一如我初來虞峭山時以夜明珠爲媒,映得黑晶亮如夜空星辰的那日。
永無接過我手中黑晶碎塊,凝神將自己記憶片段抽出,封入黑晶之中。
黑晶呼應骨靈所想,晶體內霎時一片五彩斑斕。
我細細望過去,只見那五光十色的記憶碎片裡,盛開着那叫不出名字的小紫花,三個時辰一開,四個時辰敗落。水波流轉,是那方如硯臺般平和幽深的黑水潭,微風略過,掀起陣陣波瀾。水潭邊的礁石上坐着一雙紅衣璧人,男子英偉俊美,女子嬌俏暗而生媚。男子攬着女子,寬厚的臂膀擋去山間不住的涼風。女子懷中抱着嬰孩兒,望着永夜的隅谷笑容十分幸福。
永無摩挲着這塊承載我們相遇點滴的黑晶,縱身一躍至青女身側,小心翼翼將黑晶放在梟兒襁褓中,帶着滿目關懷與希冀,俯身湊近梟兒,薄脣貼着她的額頭,吻了又吻,才依依不捨地回到我身邊。
“做父母的,總要給孩子留些什麼。”他說道。
我狠狠點頭,淚水仍是抹了一把又一把。
“星塵,莫要再磨蹭。崑崙臺傾覆,黑晶骨靈再難存於世上!黑晶若被毀,虞峭山與永恆之期亦隨之覆滅,屆時三界之亂不堪設想!”
天帝正襟看着我,聲音疏遠又陌生,似乎與那個銀河畔說笑的老頭相差甚遠。
是啊,青女一早便提醒過我,他不是尋常老頭,他是這天上地下唯一的共主。
我點頭,合上眼緊緊握拳,任全身氣血逆流入丹田。
身體如臨深淵,每寸肌理似被萬千芒刺所破。
痛極之後,竟然是麻木的接受。
漸漸的,身體輕如柳絮,我趴在永無懷中靜待羽化來臨。
“啪嗒——”兩聲。
震靈仙石同那樽藥瓶,穿過我已然虛化的身體落到地下。
我心如刀絞,卻已是無力發出任何聲音。
羽化之際,一股溫柔的神識包裹周身,將我從無盡寒冷中扯出。
我虛睜開眼望着一臉溫柔微笑着的永無,哽咽的說不出話。
五感漸喪,心中卻聽到他堅定無比的聲音:“阿塵,吾妻,你在,我在,你活,我才能活。我愛你。”
一瞬間,我被黑夜佔據的世界突然充滿點點星光,是周遭的黑晶折射的光耀!是永無的光芒!
一切好似回到那個萬籟俱靜的初識,他赤着身體滿面稚氣,卻成爲護我一生又一世的伴侶。?
“睡吧,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他又說。
我終於安然的閉上眼,在這懷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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