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的祥雲落在一個臨海的村鎮,他似乎並未急着去尋葉璟,反而不急不耐地找了間院中掛滿魚乾的客棧住下。
等吃晚飯的間隙,我才從鄰桌食客言談間知曉,此地是即墨。
我瞪了夜羽一眼,小聲問道:“你帶我來即墨做什麼?若是要尋葉璟,爲何不直奔蜀中王都?”
夜羽沒搭腔,眼神直直掠過我落到門前掌事的身上,笑容可掬地問道:“店家,來幾道特色小菜,再燙壺酒。”
掌事一瞅夜羽那氣度,諂媚立顯,搓着一雙凍得通紅的手迎了過來,客客氣氣道:“這位貴客遠道而來,特色飯食需得時間烹飪,不如先嚐嘗本店最爲拿手的蜜三刀,再喝上兩杯綠茶潤潤喉?”
夜羽頜首:“也好。”
掌事喜滋滋朝着內堂吆喝:“師焉,蜜三刀一碟,福來清一壺!”
不一會,內堂傳來一聲清脆的應答,那把嗓子當真酥得人起雞皮疙瘩,連我一個女人家都開始浮想聯翩。
夜羽頓時來了精神,伸頭伸腦向掌事打聽:“師焉?好個清麗脫俗的名字,想必人如其名,敢問師姑娘是否閣下千金?”
掌事嘴角抽搐一下,說道:“不敢不敢,小的可無福消受!”
話一說完,圍桌而坐的食客們皆鬨堂大笑。
我與夜羽都覺得甚是奇怪,即便夜羽的探問是司馬昭之心,可這般堂然皇之的譏嘲也未免太不知禮數。
“方纔是哪位公子談論人家?”
可是,當布簾掀開的一瞬,我們便知道那笑爲何爲。
倘若方纔對那名字和聲音的幻象裡,師焉姑娘應當是位窈窕蹁躚的美人,那現下的實況便是頗爲疼痛的當頭棒喝。我掩嘴偷笑,斜睨額前青筋突突直跳的夜羽,真真切切聽到夢幻破碎的聲音。
呆怔的間隙,這位膀大腰圓、五大三粗、碩大無朋、半張臉都被一塊黑痦子隱掉的師焉姑娘,已經將那碟漿亮的蜜三刀放置夜羽跟前。
“公子是外鄉人吧,師焉一看便知!即墨許久沒出過這般俊朗的公子了!”師焉輕輕推了推那碟子蜜三刀,嬌笑道:“公子快嚐嚐,上好的飴糖才能做出甜而不膩的糖糕。您瞧這色澤,亮而不粘,吃起來更是香甜綿軟,芝麻爽脆濃厚。”
夜羽舉箸乾笑半晌,愣是不敢下筷,喃喃道:“姑娘客氣,姑娘客氣,在下身子不好,吃不得甜膩。”
師焉嗯了一嗯,側身蹲在夜羽身邊,親手爲他倒了一杯茶,說道:“那公子便試試這福來清,爽口甘甜,脣齒皆香。”
夜羽接過,抿了一口:“好茶好茶!”
掌事的見狀,急急來救駕,對着師焉喝了一句:“不回內堂做事,還愣在此處作甚?若是怠慢了貴客,這月個工錢便要充公了!”
大約是當衆駁了師焉的面子,這傢伙竟是放開嗓子吼了回去:“咋的吧!人家還未問道公子名姓,從何處來,又要去何處!你慌啥!一屋子的菜哪樣不是我做,啥時候怠慢過客人!想扣下我的月錢,你問過內堂殺豬刀的意見嗎!”
這一把豪放嘹亮的嗓子,同方才那輕聲漫語恨不得出自兩個人。我真想掀了布簾,瞧瞧內堂是否還藏着個柔弱的美人。
掌事被這麼一吼,立馬老實的跟打了霜的老茄子,縮到櫃面後頭不敢吱聲。
收拾服帖掌事,師焉回首笑望着夜羽,溫柔問道:“小女子師焉,敢問公子姓名。”
夜羽低着頭不吭聲。
師焉轉而望向我,打量一番後語帶不善:“你說!”
看她架勢,若不用點仙力只怕會吃大虧。可人家也只是問個名諱,又不是即刻逼着夜羽洞房花燭。我又不傻,就算即刻洞房花燭,那遭人蹂躪的也不是我,遂清晰且大聲答道:“夜羽!”
夜羽一雙拳頭握得緊緊地,擡腿輕輕踢了我一腳。
師焉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我讚許道:“你不錯,很乖!”又道:“夜羽君。來這店裡的人都知曉小女子聲音婉轉,如同夜鶯高歌。你我一個夜羽,一個夜鶯,倒也般配!你說是不是!”
“嘭”一聲。
這回是夜羽起身拍了桌。
我驚訝地將他望着,問道:“你要作甚?”
夜羽道:“報官!”
“爲何?”我又問。
夜羽又道:“此飯館有欺詐顧客之嫌。”
掌事這下急了,從櫃面冒出個腦袋,慌張問道:“客官可不能胡亂指責!本店向來規規矩矩童叟無欺,衆多食客皆是回頭客,都可爲證,又何來欺詐顧客之嫌?”
夜羽指着師焉,說道:“我說的自然不是你店裡的菜,而是她!‘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說的便是她師焉是個禍害。即墨十多年前被陰康睦的軍隊夷爲平地,如今好容易過上太平日子,又出了她這麼個人不如其名的妖怪!這都不止欺詐,簡直是對外鄉男人的災劫!掌事的你說,我該不該去報官!”
“你!”師焉氣得肉顫,無奈抵不過夜羽那張嘴,只得坐到一旁大喘着氣。
倒是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食客們鬨笑開來,更有甚者趁着夜羽火氣正盛慫恿他真去報官。
這幫攪屎棍子!
笑也笑了,氣也氣了。我使勁拽着夜羽坐下,那師焉姑娘卻哭了起來。
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覺得方纔沒攔住夜羽胡亂傷人總歸存了絲瞧熱鬧的私心,現下看到人家無端端受了辱,良心難安啊!畢竟也是爲人父母,換位思考的能力還是不弱的,若想師焉姑娘的爹孃看到這一幕,指不定殺人的心都有了。
我嘆了口氣,走到師焉身邊,捏着袖子邊給她拭淚邊陪着不是。
“姑娘你別見怪,我家公子嘴巴特別損,不只是對你,在家因看我不順眼也時常訓斥幾句,你別放在心上。哦對了,那糕點我嚐了,特別的好吃!要不,你帶我去內堂傳授一二,也好讓我回了家鄉小露兩手?”
好心好意陪着笑臉,不料師焉卻將我掀翻在地:“滾開,你們是一夥的!誰稀罕你的安慰!”
說罷,一掀簾子入了內堂。
瞧熱鬧的人霎時沒了後戲可看,一個個回了自己座位老老實實吃起了飯。
我狠狠瞪了夜羽一眼,掏出錢幣放在桌上,將他拽出了客棧。
“不是我說你,以貌取人總歸顯得膚淺。就算師焉姑娘盯着你不放,也是因爲你調戲在前。若你不多那嘴問東問西,人家好端端的又怎會覺得與你有戲?你身爲神仙豈能欺凌人界生靈,我不管,你待會兒要去同人家道歉!”
夜羽滿不在乎地反脣相譏:“世人以貌取人皆因愛美之心作祟,有何不妥?況且,多向掌事問詢兩句又怎麼了?難不成喊她一聲名諱便得娶了她不成?”
我氣不過捏了他一把,又道:“我幾時說要你娶她了,只是見她哭得厲害讓你陪個不是!再說,你方纔要報官也太過分了,這不是明擺着當着衆人的面羞辱姑娘家嘛!”
夜羽揉了揉被我捏痛的胳膊,嘟囔道:“那你總當着衆人的面‘鳥神君、鳥神君’的叫喚,豈不是也羞辱了我?怎麼就不見你向我道歉賠不是?”
我瞪了他一眼,兇道:“我有說錯嗎?難道你不是鳥?”
夜羽理直氣壯,回道:“那我又有說錯嗎?難道那師焉賽天仙?”
我語塞,見說他不過便動了武力,狠狠推了他一把,獨自往市集方向邊走邊嚷:“隨便你!反正我現下去買歉禮,若你仍想跟我擡槓,便離我三丈遠!反正沒有你照樣能找到葉璟!”
果真,不出五下,那向來愛熱鬧的夜羽君便妥妥地服了軟,蔫兒巴跟在我身後嘟噥:“我錯了還不行嗎!大不了歉禮的錢算在我頭上!”
我猛地一回頭,喝道:“那是必然的!不然你還想讓我出啊!”
他悻悻點了點頭,我回身忍不住掩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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