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葉璟臉色不對,我問道:“怎麼了你,你們又說了些什麼?”
葉璟抿着脣搖了搖頭,放下包袱坐到我身邊,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默默將歐其族長盛給我的白蘿蔔湯端到自己跟前,小口小口喝着。
“哦?老頭子竟不知大公子如此喜歡這蘿蔔湯?”歐其族長新奇地望着他。
葉璟仍是低着頭,好半天才從喉頭擠出個“嗯,解渴”。
“那便多喝兩碗!”歐其笑着給他用了個頂大的碗盛了滿滿一碗。
我眼睛睜得老大,葉璟不愧是英雄啊!這也能當水喝?
等到葉息和玲華落座,算是正式開席。席間,歐其族長望了一眼葉璟,見他微微頜首才專門給我和玲華絮叨族中事宜。
原來,這桃源之地裡住着的,便是早前蜀中草世王圖的舊部澤翳。澤翳一族爲護守葉氏奪取蜀中世家首位,幾代人傾囊相助,直到葉氏問鼎創立草世王圖後,澤翳一衆才退居歸隱。只是這天下仍不太平,九州各諸侯國自立爲王,唯獨草世王圖雄霸蜀中最大片的河山。其他諸侯國並非不想染指物產富饒的草世王圖,無奈蜀中地勢低陷,四圍不是崇峰深峽便是池沼雪山。其中較大的城鎮鄉落又被幾個世家駐守,實在易守難攻。其餘諸方國若是嫌自己命數過長,倒可以前來挑釁,總之,也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葉氏一族?草世王圖?我心裡一驚,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那麼……歐其族長便是澤翳暗使?”
歐其點點頭。
“那葉氏一族……葉璟葉息和蜀中王權是什麼關係?”
葉璟頭也不擡答道:“本就無心瞞你,浦天之下,莫非王土,蜀中乃至天遙觀都刻在我父王葉威年的版圖。”
我愣住,玲華的筷子也掉落在地,葉息笑眯眯的拿了雙乾淨筷子遞給玲華,玲華卻呆望着葉息,半晌沒接。
哎,仔細想想,難怪一向禮數週全的葉璟方纔卻連招呼也不跟歐其族長打,人家畢竟是主僕關係,自然尤其隨便。照葉璟的說法,就連天遙觀都歸於葉氏王權之下,隱隱中倒是透盡了財大氣粗之感。看來,我們此次前來也算是個私事,便是爲了找歐其取得王族信物的。
葉璟放了筷子恭敬抱拳道:“不過,我與阿息身份,除了你們、歐其和觀中幾位師尊之外,觀中師兄弟以及彝寨的其餘人都不清楚,還請星塵和玲華師妹莫要透露出去。”
亮了身份便有了底氣,我突覺葉璟這沒嘴葫蘆倒是添了幾分霸氣,也不知自己面對這兩位小王今後該如何自處。雖然我爲仙神,下了界卻也得仰仗地頭蛇活麼不是。於是見風擺尾地訕笑幾聲,點點頭將擺在葉璟面前的那小半碗蘿蔔湯端了回來:“不敢勞煩公子,我自己喝。”
葉璟按住我的手,眼神柔和:“星塵,不必拘禮,也不必爲此疏遠我、我和阿息。”說罷,端起那碗湯一飲而盡。
我盯着那隻空碗,心裡發怵。那感覺,大抵和銀河邊天帝差遣我下界做事一般。所謂事出有因,怕是葉璟一路的照拂與周到都是爲了蜀地閬中的永夜之事。這麼一想,一切都說得通,心尖卻也涼了半截。
我嘆了口氣默默扒飯,本想着用這得來奇異的仙身好好交幾個朋友,卻無奈初初遇見的全是無法徹底成爲朋友的能人們。看來,我兜兜裡的那些個金葉子還是不動爲妙,至少還能在天宮討好那個油膩的胖子,撈得和財帛星君做個伴的資格。
“師姐,你怎麼這般沒精打采,你可不要怕我和哥啊。我和哥自小就沒遇過你這樣剽悍的姑娘,怕是少了你便少了許多樂趣!”葉息給我夾了一筷子菜,一張臉笑得春風拂面。
葉璟卻不動聲色道:“卻不是從未遇見,但也只得星塵一人。”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只覺得這趟下界無聊透了,不能胡吃海喝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在日後的時間裡收斂性子,與這兩位主子虛與委蛇,真是如人觀戲而吾卻身在戲中啊。
我哭喪着臉:“二位爺,吾將上下而求你們了。閬中事畢,我便迴天上了,那時大概會有更有意思的姑娘出現陪二位。”
須臾,手背一熱,我低頭望去,只見一隻大掌覆上,緊緊將我的手握着。
“歌舞須連夜,神仙莫放歸!我葉息第一個不准你走,你可說過,要和我百里桃林做對活神仙!若違盟約,就算你是仙身也必遭天譴!”葉息真是恬不知羞,大庭廣衆摸摸搜搜,況且,我何時與他盟那種誓言了?雖心底裡罵着,可一看到那隻牢牢握着我的大掌,還是不能免俗的心旌盪漾。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怒道:“誰跟你做活神仙!你當饃饃妖是死了嗎?”
葉息嘴一癟,笑得有些尷尬,道:“這纔是我認識的師姐嘛!不激一下你,你怕是會一直對我們兄弟拘謹下去吧?”
原來又是這樣無聊的擺弄!我還以爲……真是丟人!我握拳站起,狠狠踹了葉息一腳,便急匆匆跑向河畔看那些阿姐浣衣去了。
“哈,沒想到這傢伙還會臉紅!”葉息對葉璟笑道。
葉璟彎了彎嘴角,一雙手收進了袖中握成了拳。
玲華亦是面色不大好,放了筷子道了聲“我吃飽了”便獨自去了梅林。
席間一下空曠了許多,歐其搖了搖頭,獨自啜了一口酒,低低地唱了起來。
阿波汝哦,你來看哦。
阿哥撥響了鏽色的口弦哦!
唱得那帶血的翎羽如霞哦!
大風吹過了你的山寨子哦!
小雨敲打着你屋頭瓦板哦!
阿波汝哦,你來看哦。
那隻五彩的鹿子快返家嘍!
情歌聲聲,唱得寨中少年郎呼喝連綿,此一句彼一句,撓地寨中少女心癢癢。寒梅凌霜,點點嫣紅開在有心人的心尖尖上。祥和的寨子似被鍍上一層久違的粉紅,算算也該到農曆正月十六了。到那時,阿羅寨裡應該到處都是身着鮮豔服飾的年輕男女,徹夜都將是穿雲入雪的月琴聲調子聲,年輕的男子牽上心愛女子的手,或跳着舞,或爬上姑娘房徹夜耳語,在曬場燃起的巨大篝火映照下纏綿,四目相對互訴衷情。
山歌漫漫,就着紅梅原釀的清醇,惹得人醉意茫茫。
葉息敲着竹筷和着歐其的曲調,葉璟卻埋頭盯着眼下的蘿蔔湯久久不語。
“哥。”
“嗯?”
“星塵師姐挺逗的。”
“……”
“哥,你怎麼想。”
“……”
“哥?”
“是挺、挺逗的。”
葉息悄悄探望一眼葉璟,一抹微笑轉瞬即逝。
《虞峭傳》雲起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