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 又是五天過去了。過完小年,前朝封了印,宮中各處撣塵清掃, 粉飾一新。真是:又是一年春來早, 家家戶戶忙過年。對於操勞國事一整年的皇甫擎而言, 也終於又有了一段可供自己自由支配, 能夠天天睡上懶覺的悠閒日子了。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六。從前一天晚上起, 天開始下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簾外早是銀妝世界,玉碾乾坤。昭陽殿裡, 重幃低垂,香霧繚繞。明明已經醒了, 卻不願起身, 實在是捨不得這薰被軟枕, 暖玉溫香。
佳人拿纖足摩挲着皇甫擎的小腿,嬌嗔道:“快點放開啦!我要起來了。早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鼻管裡微哼了一聲, 天子不肯睜開眼,兩條胳膊依舊牢牢地將佳人箍在懷裡,動彈不得。側臥着,面對面,簡寧瞪着眼睛, 一口氣吹在皇甫擎的眼睫上。叫你再裝睡!
“大膽!”戲謔着, 皇甫擎睜開眼來。兩個人對視着, 誰都不肯先眨眼。簡寧快憋不住了, 開口道:“皇上, 你有眼屎哎!”於是,天子敗下陣來。發覺上當了, 羞惱道:“小東西,你敢戲弄朕?”說完,噙住人兒小嘴,直吻到簡寧透不過氣來。
“別鬧了,讓我起來吧。”小臉紅彤彤的,佳人懇求道:“過兩天再好好陪你。趁這幾日大家還有心思工作,得把下個月頭兩期的《女報》都校定、排版好。對了,今日小倩禁足期滿。說不定一會兒會去弘文殿找我呢。放我回去吧。”
“就你事多!”轉眼,天子拿胳膊撐住腦袋,看着佳人起身。“朕陪你去弘文殿吧。瞅瞅你們是如何工作的。”簡寧披上鏽袍,揭了錦帳出去,當即有侍女上前來扶至金雀屏後更衣。
“不好!你要是去了,大家沒法集中精力工作。少添亂吧。”自金雀屏後探出頭來,簡寧道:“上午叫嬤嬤把寶寶抱來吧。她有好幾日沒見着你了。你陪她玩玩。”皇甫擎撩開錦帳,亦探出頭來,微嗔道:“你倒會派差使啊!”
更衣畢,草草梳洗了,佳人回至龍牀前。只見她俯下身去,小手撫上天子面頰,嗲聲道:“乖乖的,好好哄上女兒一天。今日我和寶寶想與皇上共進晚膳,不知陛下恩准否?臣妾想吃八寶兔肉和油炸裡脊,小公主喜歡蓴菜蝦仁薏米粥,粥裡要少擱些鹽,別忘了吩咐尚膳監哦。”說完,吧唧一口親在朱脣上。皇甫擎哪裡還生得起氣來,惟有含笑目送人兒去了。
且說簡寧出了昭陽殿。此時天上仍飄着零星的雪珠子。所幸內侍們已將臺階、御道上的積雪清掃乾淨。這樣的天氣,簡寧仍然不願意坐彤輦。裹着銀狐斗篷,足蹬厚底暖靴,拉上風帽,便行走在潮溼的石徑上。李延福不敢怠慢,親自領着兩名小太監一路送到顯仁宮門口。阿奴、漱霞二人早已等候在那裡。面北謝恩後,簡寧與一衆侍女回了芳菲殿。
用過早飯,薄施粉黛,佳人便步行前往弘文殿處理《女報》的事務。冬日嚴寒,誰不留戀溫暖的衾窩?今日雖比平時遲上半個時辰,簡寧仍是頭一個到的。黃倨、馮寶將各自料理的文稿及廣告訂單呈了上來。簡寧一一翻看着。阿奴在一旁伺候筆墨。漱霞則負責預備茶點。
稍後,韋妃、徐昭儀等人陸續到了。卸下斗篷,各人懷裡都抱一隻手爐。落了座,鋪着皮褥的圈椅下還不忘再放上一隻大銅腳爐。惟獨簡寧,自從實施運動減肥,大半年鍛鍊下來,手足竟不再畏冷。凡在室內,只在殿堂中央燃一大銅爐,即便坐着不動,一身冬衣足矣。
巳時將盡時,皇甫倩果如佳人所言,禁足期一滿就找她排解愁煩來了。“快點嘛。我有要緊的話。”只見小妮子直入弘文殿內,顧不上與其他妃嬪敘禮,拉起簡寧就往殿外走去。簡寧手上尚有數封卷宗未曾過目,豈肯早退,只得勉強道:“咱們到休憩室去說吧。我一邊看稿子,你一邊說,我聽着就是。”便命漱霞去安置茶食。皇甫倩這回是有求於人,便應允了。
到了休憩室中,簡寧倚靠在繡榻上,將卷宗攤在膝頭自顧自地翻看。皇甫倩就坐在她腳邊,呷了一口熱茶,便滔滔不絕起來。說了幾句,發覺聞者毫無反應。皇甫倩停下來,一把從簡寧手中奪過卷宗,不禁嗔怪她不聽人言,胡亂敷衍。簡寧道:“哪有?我聽着呢。”乃將方纔皇甫倩所說之大意複述了一遍,絲毫不差。皇甫倩始知佳人天賦異稟,能夠一心二用,便交還卷宗,接着說了下去。
“原來是這樣。”直至皇甫倩將事情的經過全部說完,簡寧方合上卷宗,擡起頭來道:“我說呢。無緣無故的,你幹嘛拿石頭砸人家的頭。安逸侯可真是的,一點兒不留情面。好歹婉轉些,也不至於害你生氣成那樣。”
皇甫倩對於佳人沒有對她那驚世駭俗的主動向男子求婚的行爲抱以震驚,心中略感意外。但是,總算有一個人站在自己這邊了。小妮子拼命點頭。“就是就是。雲姬你說得一點兒沒錯。楓表哥太可惡了,他這是自找的。活該!”
簡寧從榻邊的几案上端起一盤棗泥餡的山藥糕送到皇甫倩面前。小妮子掐了半塊吃着,將剩下的半塊送到佳人嘴裡。二人吃完了,簡寧問:“那接下來你預備怎麼辦?”皇甫倩道:“今日正是爲這個來找你的。你得幫幫我的忙才行。”簡寧道:“這樣大的事,我恐怕幫不上忙。再說了,安逸侯已經把話給說死了。我看,咱們另想別的法子吧。只怕那樣還容易些。”
皇甫倩急道:“我乃堂堂公主,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他?又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我喜歡他。我偏要他!”簡寧聽着,想起以前曾經問過獨孤楓是否喜歡皇甫倩。那時少年坦陳,僅僅把她當作妹妹看待。如今妹妹看上了哥哥,哥哥不肯娶妹妹。這下麻煩了。
“你要我幫什麼忙?”佳人問道:“求皇上賜婚?萬萬不妥。你的婚事是太后做主。皇上未必有插嘴的份兒。而且這樣一來,會令安逸侯更加反感。婚還沒結,倒先結上仇了。不行!不行!”皇甫倩道:“賜婚是最後一招,眼下還用不着。不然,那天母后問我爲什麼那樣對楓表哥,我也不會咬住不開口了。給人家知道我向他求婚,太丟人了!”
“哦——”簡寧算是明白了。皇甫倩要獨孤楓娶她,但表面上要讓大家以爲那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意思,而不是她一廂情願。一則爲她身爲女子的尊嚴,二則她認定他那裡還有轉圜的餘地。“說吧,究竟要我怎麼做?”簡寧實在想不出自己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
皇甫倩遂道:“母后不許我單獨再見楓表哥了。你替我去瞧瞧他,順便打探一下口風。你們在《女報》上合作那麼久,這宮裡只有你能同他說上話。若有可能的話,勸勸他。子陵表哥和那個綠珠的事不也是你給說成的,好歹幫我撮合撮合。”
什麼跟什麼嘛?綠珠和表哥,人家那是郎有情來妾有意。即便這樣,那時還跟表哥大吵了一架呢。事實上,簡寧對於自己所做的這一宗媒已經有些後悔了。綠珠現在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意。當初應該好好勸勸她的,找個人明媒正娶,少受多少委屈。
“怎麼樣?你答不答應?”皇甫倩挽住佳人的胳膊,一臉期待。簡寧卻搖頭道:“你找錯人了。該去請你的柳姐姐幫忙纔是。我同安逸侯什麼關係,避嫌還來不及,倒去看他。況且,他怎麼會聽我的話?你真是爲難我了。”
皇甫倩自然不高興。一把甩開人兒胳膊,嗤鼻道:“避嫌?你爲了辦《女報》幾時同楓表哥避過嫌?如今竟拿這個當藉口,分明是存心不想幫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柳姐姐在母后跟前一味地低眉順目,只會搏個純孝名兒。告訴她,不等於告訴母后。這宮裡我只信得過你,你好歹得幫這個忙。”說着,衝佳人眨了眨眼,道出一個人的名字來。這下子,教簡寧不幫也得幫了。
看官若問,這個人是誰?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