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石詠從一場亂夢中甦醒, 渾身出了一身透汗,待大夫來看過, 反倒說石詠的身體已經無礙了。如英這才放下心。

石詠知道雍親王領了康熙遺命, 即將登位, 十三阿哥勢必委以重任, 他們夫婦再在金魚衚衕久留,便是沒有眼力勁兒了,當下與如英商量了, 起身向十三福晉告辭, 回自家椿樹衚衕去。十三福晉百忙之中抽空出來相送,只囑石詠將身體養好了再進宮。石詠卻自覺已經無礙, 隔日就準備回去當差去。

他與如英共乘一車, 從金魚衚衕出來,緩緩回外城。沿路上看見康熙皇帝喪信已報出, 京城中一時百姓雷哭, 如喪考妣。

他們夫婦回到家, 石大娘亦淌眼抹淚的,但見到兒子無恙歸來,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一家人聚在一起, 談起康熙皇帝從龍體不虞到駕崩不過這短短的幾日功夫, 難免感慨,人生無常;又商量起往後的安排:論理石大娘與如英身上都有誥命,大行皇帝出喪之日必定都是要入宮去舉哀的。原本石詠病着,石大娘就想給如英報個產育, 留在家中照顧石詠。如今石詠病癒歸來,卻不放心石大娘一個人入宮,當下還是按原計劃,由如英陪伴石大娘一道入宮。王氏與石喻留在家中,照顧安安和沛哥兒兩個孩子。

因爲如英與石大娘需要入宮舉哀的緣故,石詠命將永順衚衕的賜宅開了,一家人暫時先挪到那邊去住。這樣也多少與隔壁伯爵府的女眷能夠有些照應。

而石詠自己,喝了兩碗熱粥,添飽了空空的肚腹,起身活動一圈筋骨,覺得已經全然無礙。當下便準備去內務府給十六阿哥搭把手——他少不得也惦記着,必須要將事先已經入宮的寶鏡安然從宮中取出來纔是。

那邊大行皇帝的皇輿從暢春園沿“皇家御道”緩緩入城,新皇雍正徒步隨於其後。入西直門時,已有無數官員與百姓在西直門口跪迎,哭聲震天。

大行皇帝十一月十三日崩逝,十五日公開發喪,不是秘喪。整個喪儀過程,都有整個京城中的宗室與滿漢文武官員見證。自從十五日子時,已有滿漢官員在宮中等候。京官之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有資格進入乾清門,正五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員則在外面太和殿廣場致哀,而七品以下的官員,甚至只能候在宮門外。

俗諺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前幾日剛剛下過大雪,如今京城裡天寒地凍的,官員們露天等候入乾清宮,瞻仰大行皇帝遺容,並向大行皇帝靈前致哀。那隊伍的行進極其緩慢,這大冷天裡,如此這般在空地裡吹冷風吹上一天,若是年紀大的,少不得也像石詠前幾日那樣,凍出病來。

因此石詠趕到內務府,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緊急調集一批熱水袋,分發給六十五歲以上,進宮的老臣。據說這是大行皇帝遺命,遺命是六十五歲以上老臣免入宮舉哀。然而這遺命沒有一人敢遵,也並無任何一人肯遵。內務府在乾清宮一側的茶房,便燒起茶爐子,烹着熱水,源源不斷將暖呼呼的熱水袋送到六十五歲以上的老臣手中。老臣們心裡清楚,這樣的天氣,這樣辛苦的一場“國喪”下來,但凡身體稍虛一點的,沒準就要追隨康熙於地下,“殉主”去了。

因此,見內務府如此安排,老臣們連呼新皇仁慈體恤,繼承了大行皇帝的仁德。

待將乾清宮跟前的差事料理完,石詠總算見到了十六阿哥。十六阿哥熬得雙目盡赤,臉色青白,但是面上卻隱隱有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見到石詠,他什麼也未說,只是伸手拍拍石詠的肩,低聲道:“爺承你的情!”

石詠苦笑着道:“分內之事,您何必這麼說?”

十六阿哥搖搖頭,欲言又止,明顯這“承情”的內容,與內務府的差事無關。他又問起石詠的病:“聽十三哥說你病了,好些了沒?沒好利索就別急着上來當差,這四十九天的國喪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唉,皇阿瑪……大行皇帝的遺命是二十七日除服,四哥……新皇以爲太短,堅決不肯遵照……”

石詠一面聽,一面想,聽起來這康熙皇帝臨終之前,倒是將後事大半一一安排,從容傳位,並非後世所傳的未及親口說出傳位之人便即薨逝,看起來矯詔之事也更加不大可能。

到了傍晚,大行皇帝的遺體於乾清宮大殮,從雍正以下,人人都是放聲痛哭了一番方始作罷。皇子皇孫、宗室王公等都要留在宮中守夜,其餘官員出宮。

石詠因受十六阿哥之託,統領總管內務府諸事,也留在宮中。內務府轄下的官員大多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就有悄悄上來“恭賀”的。石詠哭笑不得,知道內務府總管年希堯日前放了外任,眼下這般情形,衆人都以爲自己馬上要升內務府總管了。可是他卻知道十六阿哥眼下是正求一切穩妥的時候,萬萬不敢現在就惦記着安排內務府的人事——大家,恐怕都想多了。

十六阿哥不敢着急安排人事,但是新君雍正卻是不得不顧及政務。當日新皇已經下了旨意,命誠親王、十三阿哥、隆科多、馬齊爲總理事務大臣,代新皇處理一切政務。此外,七阿哥封和碩淳親王、八阿哥封和碩廉親王、十三阿哥封和碩怡親王。皇長孫弘皙封爲理郡王。據傳康熙皇帝臨終之前亦曾對二阿哥有過安排,所謂“豐其衣食,以終餘年”。但因爲二阿哥身份實在太過敏感,這時加封二阿哥,雍正擔心恐怕會適得其反。

石詠留在宮中,時刻留意着後宮內眷那邊的動靜,曉得進宮舉哀的外命婦此時都已經順利出宮,多少鬆了一口氣,料想母親與妻子與伯府女眷們在一處,應當不會出什麼岔子。

除此之外,他還聽了一樁八卦:說是大行皇帝大殮之前,宮妃跪拜大行皇帝皇輿,偏巧那時宜妃正在病中,乃是坐的四人軟轎親臨現場,被人攙扶立定之後,又偏巧立在皇太后跟前,新皇見了,當場開口訓斥,說宜妃“氣度竟與皇太后相差彷彿,全然不知國體。”1

石詠心想,難道這宜妃還沒有搞清楚如今是什麼狀況麼?宜妃雖說之前一直是四妃之首,與德妃一道協理宮務,但是如今不管德妃心中到底樂不樂意新皇登基,德妃都是聖母皇太后,往後新皇一家子自己鬧騰,也與宜妃沒什麼關係了,她又何必擺這般架子,難道不知槍打出頭鳥麼?

宜妃膝下兩子,五阿哥恆親王一直養在太后膝下,與世無爭,但是九阿哥一直都是雍親王的政敵。如今雍親王已經控制住了整個京城的局勢,八阿哥九阿哥等人大多已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宜妃不知好歹,依舊擺着昔年四妃之首的架子,當真是不夠聰明。

新君雍正則表現得非常聰明:除了整個喪儀是公開舉行,所有的皇子皇孫、宗室王公、正二品以上官員都可以瞻仰儀容之外,雍正數次提出,他的才德俱不足以承載大行皇帝的厚望,他要讓位——

這下羣臣都慌了,畢竟大行皇帝的遺詔已經向天下公佈,世人都曉得大行皇帝遺命的新君人選。豈料這個被欽命指定的人選竟然拒不受命,這可怎麼是好。

接下來,便是雍正在靈前數次哭至暈厥,哀傷不能自已,無法進食,總之這一位當真表現出自己是個純孝之人,一味哀傷,就是不肯登基。最終幾位內閣大學士、內大臣,並宗室裡幾位鐵帽子王一起出面,勸服了這位孝子,終於將新君登基的日子定在了當月十九日。

在準備新君登基大典的百忙之中,石詠抽空去了一趟景山,去景山後神御殿側探視一個人。

前些日子剛降過雪,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至今沒有盡數融化,房檐上掛着尺許來長的冰棱。側院裡原本是支滿了葫蘆架的,雪天裡壓倒了一半,如今無人收拾,殘枝枯葉與朽壞了的葫蘆盡數倒在院中。

石詠向在此值守的侍衛亮了自己的腰牌,才得以進入,邁進側院正中的一間靜室。靜室裡只有一椅一榻……一人,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那人一身布衣棉袍,背對着石詠。數日不見,石詠見他的髮辮已經變得雪白,心下不忍,低聲打了一聲招呼:“魏總管!”

這間靜室裡人,不是別個,正是魏珠。他聽見石詠在背後輕聲招呼,忍不住雙肩一聳,緩緩開口,低聲問:“樑總管……原本也住着這間?”

石詠“嗯”了一聲,心想真是風水輪流轉,這一間側殿原本就是囚禁樑九功的地方,如今竟換了魏珠住過來了。於是他低聲說:“樑總管轉來此間之後,在京中得了個雅號,叫做‘樑葫蘆’。”

他說的是真事兒。樑九功自從被囚禁在景山,就一直在埋首做葫蘆器,後來他親手所制的葫蘆器流出景山,出乎預料地在琉璃廠非常受歡迎,被人追捧。樑九功過世之前留下的這些葫蘆器被人一炒再炒,如今早已是極上得檯面的文玩了。

只沒想到,樑九功離開之後,這裡又迎來了魏珠。

這時候魏珠緩緩轉過身來,石詠見他滿臉皺紋,像是老了十幾歲,便知他被囚禁在此,一定是受了一番巨大的驚嚇。魏珠一凝神,便知石詠在想什麼,當即冷笑道:“你道咱家與樑九功一樣?”

石詠搖搖頭,道:“當然不,魏總管當然與樑總管不一樣!”

沒想到魏珠卻自己泄了氣,垂首黯然道:“細想來,又有什麼不一樣?”

石詠:……?

“石大人今日來此,是有事前來吧!”魏珠這回已經恢復了當初他魏大總管的氣度,淡淡地問起石詠的來意。

“確實如此,我受上峰所託,前來查看魏總管的飲食起居,是否有人有所怠慢。另外,我有一句話想要向魏總管請教!”

魏珠聽說石詠有話想問,忍不住笑了,笑畢寒聲道:“你是十三爺遣來,從咱家嘴裡套話的吧?”

石詠只淡淡地說:“我今日前來,與十三爺並無關聯。”他是代表內務府出面,安置大行皇帝身邊的舊人的。

魏珠卻不耐煩聽他的解釋,反而冷笑着道:“是,我是擺了十三爺一道,擺了新皇一道,可我這不也是爲了自己嗎?只有這樣,新皇纔會肯始終留着我,他不僅要留着我,還要好好供養我,讓我好生活着。只有我活着,他纔不致背上那等罵名。”

魏珠說到“罵名”二字的時候,石詠突然背後發寒,雍正在世的時候就曾揹負“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好諛”、“任佞”等十大惡名,如今按照魏珠的說法,空穴不會來風,所謂“謀父”二字,眼下雖然宮中還未有半點風聲,可是民間卻不知如何。而按照魏珠所說,當日康熙皇帝從病情加劇到崩逝,的確可能存在某個時段的“真空”,只有魏珠、雍親王與康熙皇帝在一處,因此只有魏珠能夠證明雍正得位之正,證實他的清白。

所以魏珠纔會說,他使手段,擺了新君一道,爲了讓他自己能活下來。

豈知石詠搖搖頭,道:“魏總管,不是如此,我是想問你一件東西。當日那面‘風月寶鑑’,曾經被人帶到了暢春園中,我想問的是,那一面寶鏡,如今究竟如何了?”

魏珠萬萬沒想到石詠竟然問的是風月寶鑑,當下睜圓了眼,遲疑了半天方道:“風月寶鑑,那面妖……妖鏡……”

永和宮中,已有聖母皇太后尊號的德妃正冷着一張臉,指使宮人架起火堆。

“將這面妖鏡燒了!”德妃雙眼含淚,“我兒大好的前程,竟是被一面妖鏡所毀!”

明日就是新君的登基大典,德妃身爲太后,一直稱病不見自己的親兒子新皇,卻關起門來要將這一枚“妖言惑君”的“妖鏡”焚燒燬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消得她心頭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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