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原來石喻今日第二場交卷之後, 在貢院的龍門內排隊等候出場,寶玉正好排在他前面。貢院每半刻鐘開一次門, 交卷出場的學生需要聚在一處等候, 等到開門時再一起出去。等候期間不得隨意交談, 因此石喻即便與寶玉認得, 也不敢交流。

一時到了開門的時候,石喻隨着其餘交卷的考生一起往外走。他身量還未全長成,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聽忽然有人輕輕地驚呼一聲, 前面的考生自動分成兩行, 讓出一條道。石喻便見寶玉摔倒在地面上,似乎是暈了過去。

石喻登時搶上去, 想要扶起寶玉。他身後順天府的監試卻說:“不許停留, 徑直出外,違者重罰!”

難怪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大活人這樣躺在地面上, 生死不知, 卻依舊擡腳往前走。

石喻一咬牙, 彎腰拉起寶玉的右臂,將他整個身體扛在自己肩上,幾乎是半拖半抱地走了貢院。貢院裡的監試見他身材單薄, 又扛了個成年人, 便不再催促,只待石喻順利將寶玉帶出門之後,貢院大門纔在石喻身後緩緩合上。

“大哥——”

石喻見到石詠在外焦急等候的身影,心中一塊石頭已經落了地, 連忙招呼一聲。石詠大步過來,擡手就將寶玉接了過去。石喻登時覺得肩上的壓力一下子小了,聽說石詠讓他先回家,石喻便點了點頭,與大哥揮手作別,自己先回椿樹衚衕去。

石詠這邊則是將寶玉送到貢院附近的醫館處,發現居然還要排隊。在他前面,還有兩三名與寶玉差不多症狀的生員,正在等待救治。

這邊的大夫似是非常有經驗,每三年一回,他們都要接手不少這樣的病人。於是便有個年輕大夫過來,伸手在寶玉人中那裡狠狠地掐了掐,掐出一道紫印。寶玉登時悠悠地籲出一口氣,眼皮動了動,但似乎甚感無力,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來,讓人躺到這邊來!”年輕大夫指揮石詠,“沒啥大毛病,就是勞累過甚,再加上應試時太過緊張,沒吃什麼東西,在考場裡熬不住了。”

他大約是見了太多這種病例,隨意一揮手,說:“這位得虧是交了卷才暈的吧,若是沒交卷便暈,那才叫倒黴呢!明天還有第三場,再這麼熬一回,中了舉,就出頭了。”

這時寶玉已經醒了,聽見“明天還有第三場”這幾個字,眼皮一抖,當即閉目不語,也不睜眼,只管躺着。

石詠見他眼皮下眼珠轉動,哪有不明白對方的心思?他當即對那大夫道:“您且稍候,我去叫這位兄弟的家人朋友過來。”

年輕大夫趕緊喊:“診金診金!”生怕石詠把人撂這兒,自己跑了。石詠笑笑,當即解下荷包,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扔給那大夫,自己擡腳出門,來到貢院門口,在門外候着的人羣裡找到了寶玉的小廝茗煙。茗菸絲毫不知自家主子出事,此刻也正眼巴巴地在門外望着,他認得石詠,一聽石詠說起,登時嚇得青白了臉,連聲說:“煩勞石大爺再看護我們二爺一陣,小的趕緊回府裡報訊去!”

石詠着急回家看弟弟,此刻茗煙一溜煙跑了,他也頗無奈,總不能就這麼將寶玉扔下,只能回去再守一會兒。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接寶玉的人便來了。石詠遠遠地看見,茗煙在前頭領着路,後面跟着烏泱泱的車駕,榮府裡應是出來了不少人。除了榮府的車駕之外,薛蟠騎着個高頭大馬也來了,可能是受寶釵之託,也可能到底還是怕這未來的妹夫有個三長兩短。

石詠見着,心裡多少覺得有些膩味。待榮府的人過來,醫館裡亂糟糟的,茗煙指點躺在一條長凳上的寶玉,薛蟠粗着嗓子問大夫的話,外頭車駕上許是還有女眷候着,醫館從內到外一直有人問答着傳遞消息,車駕上便隱隱約約傳來“嚶嚶”的哭聲……

石詠與薛蟠打過招呼,轉身就走。寶玉是個鳳凰蛋,把他交回鳳凰窩手裡就沒事兒了,石詠還趕着回去看自家二弟。一時離開,石詠忍不住想,也不曉得寶玉明日能不能堅持參加第三場。

轉天石詠再送弟弟石喻去貢院,果然沒有再見到寶玉。這種壓力對於寶玉來說,可能着實太沉重了,他既無動力,又不喜愛,選擇逃避怕是很正常的事。

這種壓力對於石喻來說,也不小。昨日第二場考完,石喻的確沒有去對答案,但這是因爲他與寶玉一樣疲勞,勉強回到椿樹衚衕門口的時候,被一直候着的石海見着,趕緊扶了回去。

如英事後將這事轉述給石詠聽,頗有些埋怨石詠這做哥哥的沒有及時將喻哥兒親自送回來。石詠也很是後怕,拍着腦袋趕緊說:“再也不敢了,往後再也不敢了!”但是石大娘與王氏倒是都能理解石詠,畢竟寶玉當時人事不知,又沒有親友在場,不能就那麼扔着。

石喻經過一晚的休整,再度立在貢院跟前的時候,已經恢復了飽滿的精神,只是臉色有些發白,已經不再是第一場入場前那樣精力充沛,可見這鄉試着實熬人。

到了此刻,連石詠也心生不忍,見石喻立在自己身邊,擡眼望着貢院的龍門,石詠便道:“喻哥兒,切記量力而行。人生並不只是這一次機會。”

石喻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貢院,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纔開口:“大哥,我總感覺,這次機會,太重要了,可能就是一生一次的。”

什麼也不用說了,石詠明白弟弟的意思,他只伸手在石喻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低聲道:“去吧!大哥相信你。”相信你絕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戰勝自己。

石喻點了點頭,在石詠的矚目之下再度邁進貢院龍門。

當夜就變天了,西北風颳了一晚上,晨起石家的玻璃窗上全是水汽。石大娘與王氏後悔不迭,懊惱怎麼就沒給石喻再換一件更厚實的衣裳。“聽說那貢院的號舍,就只掛着一層簾子,根本不擋風,這可怎麼了得?”

但是石家人都很清楚,貢院重地,即便天氣驟冷,家屬想要送些衣物飲食進去,也是絕無可能。

石詠心想:“喻哥兒,這回可全靠你自己了!”

第二天白天時陽光甚好,氣溫有緩慢回升,到了夜晚,卻又轉了北風呼嘯,比前一晚更冷些。到了第三天,石詠急不可耐地去貢院跟前候着,只見有些士子提前交卷出來的,都凍得抖抖索索,弓着背搓着手,從貢院裡緩緩往外挪。

石詠一直沒見到喻哥兒的身影。

他手中抱着一件二嬸王氏親手縫的夾衣,是按石喻再長大些的身量縫的,足夠將喻哥兒全身都裹住。石詠便抱着這件寒衣在外候着,心裡默唸:喻哥兒,你還好麼,大哥在這裡,大哥在這裡……

“二弟!”他猛地看見了石喻的身影,見他腳步蹣跚,從貢院的龍門內慢慢挪出來,貢院的大門在他身後關上。

石詠趕緊上前,雙手一抖,懷中的夾衣抖開,給石喻裹上,半抱着他的肩膀,哥兩個一起擁着往外走。

石喻陡然覺得身上一陣溫暖,精神略振,擡頭對石詠說:“大哥,大哥我……考完了!我總算……考完了。”

“別說話!”石詠背轉身,在石喻跟前蹲下,“到大哥背上來!”

石喻小時候他背過也抱過,這回也是一樣,石詠在二弟跟前一蹲,純出自然。

石喻眼一熱,登時伸臂摟住了哥哥的脖子。石詠穩穩地一託,將喻哥兒背起來就往前走,心想這麼多年過去,這小子着實是重了不少。

他揹着弟弟離開貢院的時候,心中無比驕傲。石喻完成這次鄉試,已是戰勝了自己。於是石詠輕聲道:“二弟,你考完了。你靠自己完成了這件事,已經是贏了。”

石喻心滿意足,伏在兄長背上,登時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而石詠則早有準備,他這次出來,命李壽將自家的車駕趕了出來,此刻在貢院稍遠處候着,見到自家大爺揹着二爺過來,趕緊將車駕趕出來。石詠將弟弟抱上車,然後陪着他一起回家。

石喻緩了兩天,才漸漸緩過來,恢復了精神。

他先是去夫子處“覆盤”,將他在鄉試裡所有的試題與答案一一都默寫下來。姜夫子先看第一場的四書題、經義題和詩文,認爲這個弟子的八股經義都做得不錯,詩文平平。所以石喻第一場的考試結果應是總體平平。

至於第二場和第三場的結果,姜夫子自己只是個秀才,點評起實務策有點兒吃力,看着覺得不錯,但卻沒有把握。

石詠聽了姜夫子的評價,意識到二弟通過第一場的成績直接晉級的希望應該不大,恐怕還要綜合考慮第二場和第三場的結果。他見石喻有些煩惱,忍不住問:“要不你將這默寫出來的答案拿去請教請教你們景山官學的講習?”

石喻知道大哥指的就是年熙,雙眼一亮,果然將默寫出來的卷子拿了去。不多時年熙看過,評價出來。他對石喻第一場的結果評價與姜夫子一樣,覺得詩文略遜了些,總體平平。但是第二場和第三場都作的不錯,尤其第三場,很有些讀到的見解。

“小年大人說了,最後的結果大約要看考官的喜好。”石喻轉述年熙的話,“若是考官欣賞,應當能中,若是……”

他沒往下說。

石詠聽了也是心裡一緊,畢竟禮部侍郎陳邦彥詩名在外,恐怕對詩文也看重的。可是他又一想,編撰唐詩宋詩,畢竟只是陳邦彥的本職工作,但是這位真正的愛好,是書法啊!石喻那一手字,理應給答卷加分不少吧。

於是石詠問:“二弟,你後來謄清卷子時……字寫得怎樣?”

石喻雙手一攤:“字寫得再好也沒有用,到時改卷,考官只批硃卷的。”

石詠伸手一拍後腦:好麼,將墨卷與硃卷的事兒給忘了。

本時空從鄉試開始,便引入“墨卷”與“硃卷”的制度。考生的試卷以墨筆書寫,稱“墨卷”。考生交卷後,試卷隨即彌封編號,由謄錄用硃筆謄抄,成爲爲“硃卷”,校對無誤,再送房官閱看。房官批閱選中的試卷,再推薦給主考官。如此一來,閱卷人員是看不到原本考生的筆跡的,因此什麼“以字動人”這種事情就壓根兒不存在了。

石詠一想到這裡,就懊惱地直拍腦袋。

如今,就真的是聽天由命了。石喻能不能取中,全看主考官,看主考官是喜歡詩文,還是喜歡四平八穩,還是喜歡標新立異,有獨到見解的。一切都只能等待放榜。

鄉試放榜的日子在九月,因是桂子飄香的時候,這榜又叫做桂榜。放榜的這一天,石詠從一早開始,就一直處在一種焦慮與期待混同着的微妙情緒中。儘管坐在內務府府署中,面前堆着不少待辦的事務,石詠卻始終難以靜下心來——這哪裡是弟弟參加鄉試等放榜,這種感覺……簡直是準備替大兒子查詢高考成績的心情啊。

十六阿哥過來,說是要找他商量一件要事:“茂行啊,這件事本是你營造司的分內之事,而且爺也只有交給你才放心……”

他見石詠茫然地望着自己,雙眼無神,思索了片刻,登時笑道:“得了,也不在這半日的功夫,茂行,曉得今日放榜的事情要緊,別跟爺這兒耗着了,趕緊去看那龍虎榜吧!”

石詠大喜,衝十六阿哥一抱拳,笑道:“多謝十六爺!”

“等等,那鹿鳴宴的事兒你已準備好了麼?”十六阿哥笑嘻嘻地問。

石詠點點頭。鹿鳴宴是鄉試放榜的次日,宴請新科舉人和內外簾官等的宴會,宴席上要唱詩經中的《鹿鳴》,因此被稱作“鹿鳴宴”。

“九哥要是知道了他賣給你的玻璃瓶被玩出這麼多花來,不曉得會是後悔呢,還是後悔呢。”十六阿哥一想象起鹿鳴宴上的情形,便越發笑得美滋滋。

“十六爺,這事兒最好別教九貝子知道,回頭卑職這兒又惹麻煩。”石詠極爲無奈地說。

“行,不說就不說。”十六阿哥大手一揮,讓石詠離開。

石詠匆匆趕到了順天府放榜的地方。因爲放榜日要麼是“寅日”要麼是“辰日”,寅屬虎,辰屬龍,所以放榜的地方成爲“龍虎牆”。石詠趕去的時候,榜還未放。龍虎榜跟前已經人山人海地等着。

石詠依舊候在人叢外面,只等了片刻,便聽三聲炮響,有數名穿着官袍的禮部官員走出來,同時張貼榜單。另有順天府的衙役出來維持秩序,命候着看榜的人向後退一退,等到張榜結束的時候再上來看榜。

少時,石詠面前的龍虎牆上,貼着長長的一溜,便是鄉試桂榜。榜單不寬,但有數丈之長,從右往左,名次由高到低排列。

石詠看了看眼下的地形,只見榜首那裡已經貼完,有些人擠在榜首處,從前往後看,也有人擁在榜尾,從後往前數。

從前往後看榜的,期望值會一點點降低;從後往前看榜的,期待一點點增加,但是失望的風險也會逐漸加大。

石詠則擡腳,直接往榜首過去。他直覺相信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弟弟的名字。

果然,看到第十六位,石喻的名字赫然寫在上面。石詠揉了揉眼,再看,只見姓名,籍貫都對,榜上真真地寫着,石喻,順天府鄉試,中了第十六名。

“又是十六!”石詠忍不住想,這個數字,對石家來說,還真蠻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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