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康熙留十六阿哥用膳, 不過是康熙自用,十六阿哥單獨坐在旁邊一張小几旁作陪罷了。

康熙一面用膳, 一面聽見了魏珠回報, 得知外頭剛纔發生的那一幕, 做皇帝的憑空想象了一下那等場面……越發懷疑他自己猜測的纔是真相, 扭頭看看旁邊的十六阿哥,正縮在自己那張小几旁邊,眼觀鼻, 鼻觀心地靜坐着, 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康熙嘆了一口氣,命魏珠分別傳話給八阿哥與富達禮, 命這兩人分別安排, 嚴守秘密,今日之事絕不准許有半點風聲泄露出去, 否則, 唯他們兩人是問。

他這麼做純粹是爲了兩人各自的聲譽考慮, 畢竟石詠還有些功勞與用處,總不能像毓慶宮那些人一樣一殺了之。

八阿哥與富達禮分別應下,自然也將此事轉告了兩位當事人。兩位當事人絲毫沒意識到老皇帝命人嚴鎖消息竟是因爲誤認爲他們兩人在“相愛相殺”。只不過若是當真意識到了這點, 兩人也絕對不會領情, 九阿哥會竭力抗辯他絕沒眼瞎,石詠則會暗中吐槽皇帝爲老不尊、無中生有。

這件事情便在衆人多方努力之下給壓了下去:

九阿哥府中兩名兇悍的“護院”原本是一死一傷的,後來都在宗人府處報了“暴斃”,拉去了化人場。九貝子府中對當日的事情三緘其口, 無人敢提。

然而當日富達禮等三人渾身浴血,疾奔出城的事兒卻瞞不住人,不少人來向富達禮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都被富達禮尋了藉口擋過去了。

雍親王因有“粘杆處”在,查到的比旁人多一層,因此知道石詠是從內務府府署那裡被劫到九貝子府的,他一向跟着的長隨隨即往富達禮處報了訊,纔有了後來的事。雍親王便百思不得其解了:難道……富達禮真的到九阿哥府上大開殺戒了?

雍親王與九貝子向來不睦,富達禮當真大開殺戒,雍親王也只有幸災樂禍的心思。然而他越是打聽不到消息就越是好奇,忍不住上十三阿哥府上,與一向信賴的弟弟聊起此事。

“四哥,十六弟將從頭到尾的緣故都告訴弟弟了,說來都是弟弟的緣故……”

十三阿哥心中多少對石詠存了些愧疚,若不是應他所請,將那些新研製出來的玻璃酒器高調拍賣,石詠怕也惹不來九阿哥的怒火和這許多麻煩。十三阿哥當即將十六弟轉述的真相委婉說與四哥知道。雍親王聞言愕然,隨即心下憤怒:雖然石詠從來沒有正式跟着雍親王當過差,可是這位雍親王一直將其看成是自己的子侄輩兒,若不是信任,便也不會將弘曆放心交給他指點了。

如今九阿哥,竟然打他的人的主意!

還有富達禮,就算是無法可想,也不該出這種餿主意,讓八阿哥護着石詠的安危,萬一護着護着以後將人給忽悠去了怎麼辦?要護着,也該他護着纔是啊!

雍親王一向都是個護短且喜遷怒的人,只聽了這一樁事,立即打心眼兒裡厭惡九阿哥,同時順帶也嫌棄了富達禮一把。

石詠那邊,自從發生這事兒以後,便向十六阿哥請了幾天假,閉門不出,並不在人前露臉,只等這陣子的風波平息下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幾天裡,他竟然收到了九阿哥名下的直隸玻璃廠給他那五分股的分紅,雖然不算太多,可也有千把兩銀子。

“我們九爺原不想給的,無奈是八爺勸過,說是在商言商,得按規矩行事,該是石爺得的,便不該昧下。”

說這話的是九阿哥府上的大管事,就是那天被石詠當胸踹翻的那一位,此刻卻立在石詠面前,一板一眼地將這話說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說道“昧下”兩個字,臉上肌肉一跳,顯然很是肉疼,覺得八爺怎麼盡出這樣的主意,將已經落袋的銀子拱手送給他人。

石詠收到銀兩和供他翻閱的賬簿,心裡也有些發怔。此前他確實沒想到八阿哥是這樣一個人。說是奪嫡失敗者,可是細想起來,此人一直老老實實地在按規矩行事,沒有什麼出格的“實錘”。一直以來立儲講究“立嫡立長立賢”,八阿哥就乖乖地熬着,等着嫡啊長啊都廢了,儲位好落在自己這個“賢王”頭上;然而真要說八阿哥有任何出格的行爲,大逆不軌之心,好似又尋不出……

此刻聽說管事傳話,說是得“按規矩行事”,石詠便也難免感慨一陣,自己思量半天,還是將前日裡曾經簡短口述的玻璃鏡子的做法詳細寫了下來,命人直接交給九阿哥玻璃廠。反正九阿哥的下屬絕對不敢隱瞞,很快便會將消息報給上頭知道。

他將鏡子的做法交出,也並不全是爲八阿哥這“照章辦事”的做法所打動,多少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妥協:對方給你好臉了,你就是心裡再膈應,也得有所回報,有所表示,否則富達禮一番苦心孤詣的安排便會付諸流水。這可以算是這個時空裡的一項小人物生存法則。當然了,石詠在做這件事之前,也去徵求了一下十三阿哥和賈璉他們的意見,見衆人都無異議,這纔將方法給九阿哥那邊送去。

九阿哥那裡沒有任何表示,但是二福晉百日的時候,九貝子府到底還是以九福晉的名義,給忠勇伯府送來了一份奠儀。

雙方結下了樑子,但到底不是死結,尚有可以挽回的餘地。

這些日子石詠宅在家裡閉門謝客,最開心的人莫過石喻。原因是石詠感慨於自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體能一塌糊塗,對上個勇武點兒的家丁就只能老老實實聽對方擺佈,逃跑都逃不快,便下定決心要強身健體,命李壽指點自己幾招。

李壽便陪主人一道在院內扎馬步,石喻也陪着哥哥一起。

每回石喻看着自己站樁比哥哥堅持的時間更長,便心裡大樂,讓着要和哥哥好生比拼一下。石詠每每咬牙堅持,到最後竟然還是比不過的“練家子”弟弟,這讓他臉上無光,卻也急不得,只能繼續耐心習練。

除了平日裡多陪家人之外,石詠請假的這幾天,他終於有功夫去修理早先從碎瓷殘片堆裡清理出來的那三百多片“定紅”瓷枕了。

三百多片碎片,確實是很麻煩。但是這樣類似的修復工作,石詠以前也做過不少,當下用炭筆在瓷片無釉的一面標上編號,再按其特徵一一分類,將八個角先都挑出來,然後再按有無劃畫、刻畫、雕花,以及釉面顏色由淺至深等多種特徵綜合判斷,終於判斷出一個大概。

隨即他將已有頭緒的瓷片用少量魚鰾膠暫時黏起。魚鰾膠多用於沾合木器傢俱,用作瓷片粘合劑效果不是很好,但石詠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魚鰾膠用溫水一泡即散,回頭他就是哪裡弄錯了,也可以輕易拆開。

這般反覆嘗試之後,石詠終於有了頭緒,拼起來便越來越快。他原本還擔心這瓷片有缺失,便無法拼成一套完整的瓷枕,豈知到最後,這瓷片竟一件不少,全部被他拼做一處,成了一隻完整無缺的瓷枕。

這是一隻具有典型定窯風格的瓷枕,整個瓷枕呈長方體狀,底面爲素胎,有兩隻圓孔,乃是燒製時預留的,其餘各處則覆蓋了硃紅色的紅釉,釉面清透純粹,表面有刮釉而形成的“淚痕”。

神奇的是,這瓷枕碎成了三百多片,但是每一片表面的釉料都沒有缺損。石詠將其復原之後,從外面看,表面幾乎渾然一體,只有仔細看才能看出釉料表面一道道細細的裂紋。

整個瓷枕的器型也非常優美,與孩兒枕各有千秋。孩兒枕乃是表現了一個胖娃娃的憨態,以俯臥娃娃的脊背作爲枕位,讓人舒適地臥於其上。然而這隻瓷枕,則是在枕位四周劃畫了少許水紋,枕位上方正有一對鴛鴦,似乎正在相對浴紅衣。

“這是鴛鴦枕!”石詠心想。

他以前聽說過鴛鴦枕的大名,但是卻沒有親眼見過實物。此刻見了,不免生出些疑惑:鴛鴦枕鴛鴦枕,難道不應該是雙人枕嗎?

待到後來他纔想明白:北宋定窯孩兒枕本有傳說,說是定窯燒製出的孩兒枕,若是已婚婦人枕之入夢,夢見一個如枕上孩兒一般白白胖胖的小嬰兒,那便距離有孕不遙遠了。

估計這鴛鴦枕也是一樣,若是他這樣的單身狗枕之入夢,能夢見鴛鴦交頸,距離月老牽線,姻緣得諧,大約也不久了。

所以說,這樣的東西,都是勤勞淳樸的勞動人民,用來表達美好心願的。

石詠可壓根兒沒想過,要爲了讓自己能夢見“鴛鴦”而修復此枕。據他目測瓷枕的狀態,即便是修復了,也必須當做亟需保護的文物來看待,絕不能再當枕頭來枕了。

他反覆斟酌了自己的修復計劃。

在這個時空,迄今爲止已經修復過瓷器若干件,所用的手法大多是“金繕”,金繕的做法是,用大漆將瓷器殘片粘合,並將缺損處補起,最後待大漆徹底乾透,便在外面修飾上一層金漆,將殘破瓷器表面的自然裂紋變爲金色的裝飾,從而體現一種特殊的美感。

然而這種手法放到這一直定窯鴛鴦瓷枕這裡,卻有些不合用。一來這瓷枕碎了個乾淨,身上到處都是裂紋;二來瓷枕表面的釉面保存得相當完好,若是再上金漆,可能便有些畫蛇添足了。

除了“金繕”之外,這世上常見的另一種做法便是“瓷鋦”,具體操作是由工匠沿着瓷器的裂紋兩邊鑽小孔,然後釘銅製的“鋦釘”進去固定瓷片。這種做法對於這件鴛鴦枕來說也並不適用。三百多片瓷片,近千條銜接交界處的裂縫,這釘鋦釘,要釘到猴年馬月去。

石詠仔細看了看這隻瓷枕,最終大膽地制定了他的修復方法:在瓷器碎片兩兩交界處鑽淺孔,絕不能鑽透,在鑽出的小孔裡點上大漆,用這些小孔中大漆的黏力,將四周的碎瓷片粘合。換言之,這具瓷枕修復時,內裡將存在數百個粘合點,靠這幾百個點將整個瓷枕粘合起來。

瓷枕修復與瓷碗、瓷瓶的修復都有不同,瓷枕是一件磚型器物,除底面外,所有各面都由釉料覆蓋,而沒有釉料的部分藏在瓷枕內部,同時這部分也是欣賞者與使用者看不見的。石詠打算充分利用瓷枕的內部空間,製作一個個粘合點,將整個瓷枕粘合起來。

在正式動手修之前,石詠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研究了所有碎片的形狀,以決定先修復那些,最後修復那些。他最終決定,將整個瓷枕分成兩半來修,待到兩邊都修得嚴實,再將兩邊對上,徹底粘合起來。

這樣做唯有一個風險:若是早先那裡粘合的角度不對,將會導致最後兩個半邊瓷枕對不上,無法粘合。石詠將這件事考慮良久,最終決定,用魚鰾膠先試一遍,若是有問題,他還可以泡開魚鰾膠,重新再做一遍。

這樣一來,進了臘月,在整個年節之前,石詠都在忙着修復這一隻北宋定窯出品的鴛鴦枕,對它的感情,比對那隻孩兒枕的感情要深很多倍。

到了內務府封印之後,石詠已經用魚鰾膠嘗試了一回修復,認定確實可以用他預想的方法,將整個瓷枕拼接起來。於是他親自去調了大漆,帶回自己的東廂,同時將“泡開”的瓷枕碎片重新又用大漆,一點一點地粘合至一處。

待到臘月二十,石家人搬回永順衚衕府。

石詠則拿了個匣子,小心翼翼地將裡面的瓷枕也帶了過去。這時的瓷枕,正如石詠以前所嘗試的那樣,被粘合成了兩個半邊瓷枕。石詠只消待兩邊的大漆全都乾透,他便會將兩邊瓷枕粘合至一處,到那時,這隻“鴛鴦枕”就徹底被粘合在一處了。

這段等待的時間裡,石詠也幫着母親一起料理家事。如今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主理外事的男人,好多人情往來,都要他幫着母親一起定奪。例如去年賈府從朋友家裡升級成了親戚家,少不得要備上一份人情往來;算起來如今弘曆阿哥是他的學生,偏生又是那樣的身份,石詠少不得費些心思,也爲弘曆預備上一兩件適合他學書習字的禮品,其餘如姜夫子一家、十三阿哥府、十五阿哥處、十六阿哥處、忠勇伯爵府府、薛家、鄭燮那裡、楊鏡鋅白老闆湯金揚等人,日常往來的都要一一想到。

相形之下,鄭燮鄭板橋過得實在是比石詠舒服多了。

他在京裡的名聲小小地“爆”了一下,不少人曾在拍賣會時看過他的畫,自然有識貨的認爲此人不凡,按圖索驥,尋到了鄭燮那裡,高價收購鄭燮的字畫,鄭燮便當真高價賣出去一兩幅。

然而鄭燮正如他自己所言,一旦手裡有了餘錢,就不再認真畫那些專門用於出賣的字畫,只給娘子餘氏扔了一百兩銀錢,他自己則帶着五鳳,成天與京中的文人名士來往,吟詩作賦,應酬往來;若是不出門的時候,鄭燮便每天對着租住小院牆角里種植的一小叢枯竹發呆,又是對着光影作畫,將好紙俱用來塗鴉,用盡之後再一擲千金般地去買。

至於人情往來什麼的,鄭燮都是不在乎的,只命自家娘子稱了幾斤好肉,做了頓南方的獅子頭,請石詠過去,兩人一面吃肉,一面喝酒,大快朵頤,鄭燮大醉之下在牆上揮毫潑墨,寫的一牆的墨跡淋漓。

石詠見鄭燮的字體,已現鏗鏘厚重之態,板橋在後世聞名的“六分半”字體已經初現端倪。

只是餘氏娘子卻只能一臉無奈地進來,侍奉鄭燮去休息,同時抱怨這牆在短短兩個月之間已經被粉了四次。

看來,石詠暗中對鄭燮施以援手,雖然短暫地改善了鄭燮的生活條件,可是卻一點兒也未改變鄭燮的性格,以此看來,鄭燮以後的坎坷,怕也未必便是能輕易轉變的。

石詠見了鄭燮如此,自然是羨慕人家活得灑脫,換他就不敢這麼活。

可是再回到永順衚衕,見到母親與嬸孃慈愛,弟弟聽話懂事,石詠心裡就一點兒也不憋悶了——他曉得他的付出有所回報,因此也甘願將這些擔子都背在自己身上。

終於到了鴛鴦枕的兩個半邊都已乾透,已是臘月二十九了。石家這回過年已經準備得差不多。石詠則在大年三十早上尋了個空兒,挑了些大漆,準備完成最後一道修復工序,將兩邊鴛鴦枕粘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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