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在甲板上踱了幾步,突然轉過身去,丁成海正緊跟在她的身後,隨着她的轉身,兩人變成了面對面。
“現在那霸王烏賊在淡水艙裡,船上以後飲水可怎麼辦?”
丁成海沉吟一下:“這個倒是無妨,在廚房裡還有幾缸淡水,雖然不夠喝,但是隻要節約一些,支撐個三五日卻是沒有問題!”
“嗯!”蘇小小點點頭:“這次船上都帶了些什麼貨物?”
“我想想!”丁成海說着往船長室跑去,過了一會兒他拿了個賬本來,一頁一頁地翻給蘇小小看。
“絲綢布匹五百擔,瓷器八百箱,山鹽一百擔……”
“等等!”蘇小小突然停住腳步,轉過頭去看着丁成海:“你再念念都有些什麼?”
丁成海莫名其妙,又重複一遍:“絲綢布匹五百擔,瓷器八百箱,山鹽一百擔……”
“山鹽一百擔!這一百擔山鹽在那裡?”蘇小小跳了起來,救命的東西可就在這裡了!
“在貨艙裡!”丁成海看蘇小小那麼高興,雖然不明所已,但是心情也好起來了。
“快快!”蘇小小一揮手:“組織十來個身強力壯的人,把山鹽全都搬出來!”
一百袋山鹽堆在甲板上,象一座小山。
“太好了!”蘇小小把水手召集在一起,她跳上山鹽堆,說:“大家有沒有吃過鹽漬海蜇?”
哈魯達把蘇小小的話翻譯成爪哇語,讓爪哇船員們也能聽得懂她的話。
鹽漬海蜇這樣普通的食物,凡是生活在海邊的人都吃過,當下船員們紛紛點頭,表示自然是吃過這道菜的,甚至有些聰明的人,猜出了蘇小小的心思。
“好!”蘇小小重重地一揮手:“我們現在就去做一道大菜,特大的鹽漬海蜇!”
這下就連丁成海都明白過來蘇小小想做什麼,他搖搖頭:“這能行嗎?據說霸王烏賊皮厚三尺,刀劍不入!用鹽能行嗎?”
蘇小小說:“那你還有什麼辦法?”
丁成海說:“從前我們若是遇到了霸王烏賊,總是給它獻上祭品,活豬活羊活牛,活牲口,等它吃飽了,便自動讓船隻過去!”
“那是在大海上,現在可是在我們的船上!它現在可是在我們的淡水艙裡,再說我們用什麼去餵它?它可是已經吃了八個人了!”
丁成海還沒來得及回答,哈魯達站了出來:“丁大副,就照毛蘇醫官說的做吧!這隻霸王烏賊已經吃了我們八個人了,還有瑪莎船長,我們得爲瑪莎報仇!”
“對,我們要爲瑪莎船長報仇!”四周的船員們沸騰起來,紛紛舉手支持蘇小小的提議。
蘇小小擺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剛纔我們幾個人去底艙查看了一番,那隻霸王烏賊盤踞在艙底下,我們若想殺死它,便得用上大量的食鹽把底艙的淡水變成比海水更鹹的鹽水。這樣的話霸王烏賊的身體就會大量失水,變成鹽魚乾!”
這番話裡所蘊含的道理,在場的漁家子弟雖然不一定明白,但都見過怎麼操作製作鹹魚幹,現在被蘇小小講出來,都點點頭。
蘇小小接着說:“我們倆人一組,一人負責保護和照明,另一人則負責把鹽灑到淡水池裡!這霸王烏賊懼怕火焰,手裡拿上火把,便不用怕它。”
“好!”船員們一聲大吼,說幹就幹,大家去貨艙裡面把一袋袋的食鹽都搬了出來,然後兩人一組,一人舉着火把,另一人把山鹽扛在肩上,往底艙裡運下去。
蘇小小和哈魯達走在隊伍的最前端。一走進艙室,那股死魚爛蝦的味道變得更加強烈。
哈魯達攔住蘇小小:“毛蘇醫官,下面的環境很危險,你一個女子,還是在甲板上等着比較好!”
丁成海也說:“毛姑娘,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不必往下去冒險了,你就在甲板上吧!”
順慶也說:“姐姐,你就別下去了,你又不會武功,下去了沒準還會給我們添亂呢!你就在甲板上等着我們好了!”
聽順慶這麼一說,蘇小小終於同意就在甲板上等着他們。
哈魯達和丁成海一組走在最前面,丁成海揹着一大袋岩鹽,哈魯達手裡持着一把火把,走在他的身旁。
蘇小小和一些身體較弱的水手留在甲板上,大約下去了十來人,還有十來袋岩鹽堆在甲板上。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天上烏雲密佈,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所有的火把都被送到底艙去了,甲板上一片黑暗,又沒有月光,伸手不五指,順慶倚在蘇小小身畔:“師傅,我怎麼覺得這個計劃有點懸?”
“怎麼?”
“那隻霸王烏賊是活的,而我們用鹽的法子卻是死的,你說它會在底艙等着我們去醃它?而且若是它從底艙爬出來了怎麼辦?它一定最想吃的人就是我們兩人!”
蘇小小還來不及回答,忽然從艙室亮起一團火光,是哈魯達和丁成海上來了。兩人面帶喜色,肩上揹着的鹽袋子也空了。
“怎麼樣?”蘇小小迎了過去。
“真順利!”丁成海說,他抖抖肩上的空鹽袋子:“我們把鹽灑下去的時候,那怪物連泡也沒有冒一個!”
“連泡也沒有冒一個?”蘇小小疑惑地皺起眉,怎麼可能,記得前世蘇小小也曾經用鹽醃過螞蟥,鹽巴接觸到螞蟥身體的時候,那螞蟥翻卷滾動,差點滾出盛它的小碟子。霸王烏賊這麼大的一個東西,怎麼可能連泡都不冒一下,再說鹽水這樣高滲的液體接觸到它的身體所帶來的那種疼痛,根本就是意志堅定的人類也承受不住,更何況一隻靈智纔開化的烏賊。
一滴水突然從空中滴落下來,正好落在蘇小小的手背之上,緊接着又是一滴,再一滴,周圍站着的人身上也滴上了水。
水裡帶着股死魚爛泥蝦的臭氣,衆人慾嘔。
蘇小小心中一動,擡起頭來,只見桅杆上端一大團黑色的膠狀物,和烏黑的天空融爲一體,一滴滴腥臭的水滴正從那團黑色膠狀物的中央滴落下來。
“快閃開!”蘇小小大叫一聲,便往旁一閃。
黑色的膠狀物突然從桅杆頂部做自由落體運動直墜下來,撲向甲板上的人羣。它的身體在空中拉成一張膜,象個奇怪的降落傘一般,三角形的喙張開來,猛地一口啄在桅杆上,桅杆上留下一個宛若斧頭砍過的痕跡。
霸王烏賊的身體平鋪開來,象一張巨大的網,把整個甲板都罩在網下。
蘇小小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便被罩上一個黑色透明的塑料袋子一般,只是這個塑料袋上有着無數大小不一的吸盤,一旦沾上,吸盤便開始發揮作用,緊緊地吸附着皮膚,十分疼痛。
黑色的巨網把所有的人都牢牢地罩在下面,然後霸王烏賊開始行動起來。它知道自己一次不可能吃下這麼多的人類,它也根本沒有打算吃,它沒有胃口。它打算回到海里去,並且把這一船狂妄的人類都拖下海去,成爲大海的食物。
蘇小小在巨網下拼命地扭動着身體,她把身體捲成一隻蝦一般,然後她的手碰到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一袋岩鹽正好在她的腳邊。
蘇小小用盡全身力氣拿出自己的斧子,然後在盛放岩鹽的袋子上一劃,大粒大粒粗糙的岩鹽從袋子裡滾了出來。
岩鹽一接觸到霸王烏賊的身體,蘇小小便清楚地看到它的薄膜似的身體抽動起來,拉扯蘇小小的力道變得弱了許多。
“噗!”一聲響,蘇小小用獲得自由的手舉起斧子,一下子劃開了霸王烏賊的身體,她站了起來,大聲地說:“各位,把你們身體附近的岩鹽袋子劃開來,把鹽塗在它的身上!”
“嗤啦嗤啦”的聲音不絕於耳,先是劃開鹽袋子的聲音,然後是人們用手裡的武器劃開霸王烏賊身體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活着的人從霸王烏賊的身體下面鑽了出來,大家又拿了更多的鹽來灑在霸王烏賊的身上,很快它的身體上就蓋滿了一層白白的鹽,好象下了一場大雪一般。
霸王烏賊的身體下面滲出大量的水,它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飛快地縮小,它的白多黑少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蘇小小。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這一船人的頭領!霸王烏賊有些後悔,爲什麼沒有在那艘破船上就吃了這個女人,如果能把她吞下肚去,自己一定能變得更加聰明。
當它縮小到一張牀大小的時候,身上不再有水流出來,它的眼睛定格在蘇小小身上。
丁成海走過去一萬剜下霸王烏賊三角形的喙,然後下令把霸王烏賊剁成小片扔進海里。
“你救了一船人!”丁成海走到蘇小小面前,在他身後是一船船員們,都心服口服地望着蘇小小。
蘇小小笑笑,她只覺得累,還有就是臭,霸王烏賊滴下的口水比現在的淡水艙還要臭不可聞。
水手們趁着夜色,連夜打掃着美人魚號,蘇小小微笑着坐在舷梯邊聽着他們哼着歌謠打掃甲板,心情平靜而安寧,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蘇小小醒過來的時候,身體睡在一個柔軟無比的被窩裡,她坐起身來,只見周圍是粉紅色的綢緞圍成的閨房似的房間,正對着牀的是一面粉紅色的梳妝鏡。
有那麼一兩秒,蘇小小以爲回到陸地上,但是身體卻還在輕微地晃動着,她明白過來,原來自己還在船上。
她走下牀,只見這間艙室比原來自己的那間大了三倍還有餘。
在牀的盡頭一側是一間裝修得十分豪華精緻的盥洗室,蘇小小走了進去,看着清淨如新的沐浴頭不由得呆了一呆,這是有多少天沒有正經沐過浴了?
想要沐浴的心情在一剎那間便佔了上風,現在蘇小小已經知道了這間艙室是誰的了?在美人魚號上,除了前船長瑪莎,誰還有配擁有這樣一間艙室。
蘇小小仔細的閂上門,然後打開沐浴頭來,仔細地衝了個涼。
在她最初打開淋浴頭時,她還有些擔心,船上的淡水艙泡過死人,那種味道讓人終身難忘,如果是那樣的水,蘇小小寧願不洗,也不願
意洗得一身發臭。還好,淋浴頭打開的時候,從裡面流出來的是清澈的淡水,而且沒有味道。
蘇小小長舒一口氣,心想:丁成海和哈魯達倒還真有些本領,這麼快的時間就把底艙的淡水給換了一遍。哎呀!她轉念又想,瑪莎可真是會享受啊!特權階層就是好,在淡水貴如油的海上還能洗淋浴。
因爲想着淡水十分富貴,蘇小小大致地洗了一會兒,便擦乾了身體,剛纔脫下的那件布袍,又髒又破,蘇小小說什麼也不想再套在身上去。
她走到瑪莎的衣櫃前,拉開來,只見裡面是一排排的男裝。瑪莎一直男裝,不過她身材極其豐滿,她的男裝都經過改良,胸部放寬了不少。
蘇小小拿出一套來試了試,她比瑪莎纖細,不過高度倒還差不多,此刻那套衣服穿在蘇小小的身上,除了胸部寬大了些外,其它的地方倒也合適。
她換好衣服,輕輕地推開艙門走了出去,果然是瑪莎的艙室。
蘇小小朝着甲板上走去,只見已是天光大亮,一路走上來,每一個見到她的船員都向她鞠躬行禮,蘇小小有些莫名其妙。
“毛蘇醫官!”丁成海大聲地叫喊着,從位於高處的瞭望室裡奔了下來:“您醒來了?昨天夜裡,你在甲板上睡着了,我就和哈魯達王子一起把您擡到了船長室裡!可憐的瑪莎船長,她若是知道您爲她報了大仇,在天之靈也會十分高興。”
哈魯達也從瞭望室裡探出頭來,他的目光落到蘇小小的身上,“唏!”他撅脣吹了聲口哨:“這套衣服穿在您的身上,真是有一種特別的韻味!”
“謝謝!”蘇小小笑笑。
丁成海把蘇小小迎進了望室,給她倒了一杯茶說:“我們大約還有三天,便可以到達爪哇島第一大港卡卡港!”
“是嗎?”蘇小小高興地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丁成海又說:“毛姑娘你去爪哇國是走親還是訪友?抑或是要在爪哇國長住?還是隻是短暫逗留?”
蘇小小啜了一口茶:“實不想瞞,我也沒有想好!我在爪哇國無親無友,只是想去找一種叫做火精蛙的藥!”
“火精蛙?”丁成海和哈魯達同時瞪大了眼睛:“火精蛙劇毒無比,只在爪哇國最南端的雨林裡有。它的劇毒,就連爪哇人也不也去捉它,而且這種小蛙生活的地方極其隱蔽,尋常人在它所在森林裡呆上個十年五年,也未必能看到它一眼!”
“這麼難捉?”蘇小小苦笑:“那也沒辦法,我總之是得捉到它的,而且還必須是活的!”
“哦!”丁成海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我原本是想留毛姑娘在美人魚號上的,您不是海員,可能不知道海員有這麼一個傳統:誰能幫船長報仇,誰就是下一任船長!瑪莎船長被霸王烏賊所殺,而殺死霸王烏賊毛姑娘出力最大!所以你理所當然地是美人魚的下一任船長!”
蘇小小擺擺手:“丁大副,您可別開玩笑,我那裡能夠當船長?我既不會識海圖,也不會駕船,甚至在大海上連方位都辨別不清楚,我來當船長,那可真好笑!”
丁成海說:“毛姑娘,你太過謙虛!您說的那些東西我都會,可是您具有我不具有的東西,勇氣,信心和果斷!做一名好船長必須得有這三樣重要的品質!我……不夠果斷,在面對象霸王烏賊那樣強大的敵人的時候,我也沒有必勝的信心!所以我覺得毛姑娘要是能留下來當船長就最好了!”
“多謝你的好意!”蘇小小笑笑:“我暈船很厲害,實在是不適合在海船上生活!”
丁成海見勸說不動蘇小小,卻仍然不死心:“不急,不急,毛姑娘不要急於回答我,還有幾天時間纔到卡卡港呢,等到了卡卡港,您再做決定吧!”
美人魚號乘風破浪,一連三天都是晴好的天氣,三天後果然來到了卡卡港。
白色的信天翁從天邊飛過來,停在高高的桅杆上,從桅杆頂部的瞭望臺上傳來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陸地!陸地!我看見陸地了!”
一時之間,船員們都擠上了甲板,遠遠望着船頭的方向。
果然天邊出現一帶細長的灰影,丁成海大聲地說:“全舵,滿帆,全速前進!”
全船的人都沸騰起來,他們這一趟簡直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此刻看到陸地的影子,雖然還很遙遠,卻也分外激動起來。
天邊的細長灰影越來越長,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無數的信天翁圍在頭頂的桅杆旋轉,象染色一樣,灰影上漸漸出現了綠色的樹木,夾雜在綠樹中的各色建築,停泊在港口的大大小小的船隻象一塊五顏六色的拼圖。
一艘小船從港口駛了出來,迎向美人魚號。
領航員是個乾巴瘦小的銀髮老頭,穿着爪哇人的服飾。他從小船跳上了甲板,他看了幾眼蘇小小彷彿有些詫異,眼前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是誰。
“瑪莎呢?”他問丁成海。
“船長在和霸王烏賊的搏鬥中不幸遇難!”丁成海沉痛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