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峰的動靜當然引起了天亭方諸人的注意。
五域的賴澤用神識查探一週, 竟意外地發現了本該在壬離境的陳苑與古絃兩人，心中奇怪一下他們是怎麼混進去的？古絃歲數不對吧！
一側，龍琦格看着腰峰的裂縫中心, 若有所思, 半響忽然擡手看了下手背, 只見暗紅符文浮現。他幾不可聽聞地問道：“什麼事。”
使用了特殊術法隱秘下來的聲音道：“有五域的人在, 殺、殺了他們。”
“衆目睽睽之下, 爲何要如此着急。”
“不、不能讓他們跟趙、趙冉接觸！”
“剛剛趙冉在那裡麼。”
“是、是！”
該聲音的主人是殷彥，欽靈宗宗主，天賦修爲高人一等, 尤其感知能力在七境五域同境界堪稱無敵，但性格的怯弱也是遠超常人。在旁人看來, 或許是他龍琦格依附於殷彥, 而實際的情況則是正好相反。
這廢物沒有別人給主意就無法自己行動。
“……”龍琦格眼裡露出異色, “你好歹也是一宗之主，有什麼好畏畏縮縮。”
“我、我也不想啊, 要不是、要不是……”
“住嘴，再說下去是找死麼。”
殷彥好似被喝住了，沉默了半響，才又道：“我知道了，你先想辦法殺了現在暉元境內的五域人, 我去牽制暉元境外的人。”
“行。”
龍琦格隨口應了, 手背隨即消逝, 他接着放下手, 食指與中指上下轉動, 青色的線條纏繞指間。
——殺了他們。
此時，陳苑半蹲在地, 閉眼感知四周的靈力波動，哪怕轉瞬即逝的靈力都有跡可循。
古絃守在陳苑身邊，一邊警惕周圍，一邊注意陳苑的神色。
“是壺中天。”陳苑片刻後道。
“那個傳說中的秘境？”
“對，秘境出入必在同一處，只要在這等，遲早會等到他們的。”
“好，”古絃點點頭，臉色依然凝重，“不過，那個阿漸到底是什麼人。”
陳苑看了古絃一眼，“不知道，但很可疑，他身上的氣息簡直就跟那個郭凌雨一模一樣。”
“哈？”古絃一愣，“你一開始就知道嗎……”
“是。”
“……這種事下次提前跟我說。”
“沒必要。”陳苑淡淡道。
吹下的山風直接撩起了她的長髮，原本清美的容姿在垂暮的夕陽之下恍然有種攝人心神的豔色。
然古絃此刻完全沒有欣賞的打算，本來答應來暉元境找人就已經是他的再三下決心，卻沒想到陳苑還把威脅招到自己身邊了，這叫他怎麼能不擔心。
“我是來保護你安全的！求你不要擅自冒險，至少提前跟我說一聲啊。”
但陳苑看着古絃的眼睛，依然道：“沒必要。”
古絃瞪大眼睛，握緊的雙拳甚至抓出了血印，常言的他此時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
壺中天內。
“這是什麼意思？”郭凌雨收回手中的天樞，看了眼四周，他當然清楚這裡不會是天樞。
天樞沒有日月，而這壺中天內，懸掛着一個如玉般的碧藍弦月，此外也僅是一片天一片水，無盡蔓延。
“只是要借一步說話，也沒必要去天樞。”趙冉回了一句。
“還真是……”
秘境壺中天，不去天樞是正解，畢竟用上壺中天的話，他郭凌雨可不就被輕鬆擒住了麼，不過事已至此。郭凌雨心念一橫，表情變得十分從容，倒也蠻無所謂，好像大事已成，接下來就只剩等待了一樣。
這個態度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接着他就直接屈腿坐在秘境空中，百無聊耐道：“本來是要回欽靈宗收拾一下某些逆徒，不過想來欽靈宗給誰都行，也沒什麼。”
林小溫看郭凌雨這傢伙完全搞不懂，“老大，這傢伙也太狂妄了吧！”
“你……”郭凌雨這時才注意到懸浮在半空中的林小溫，“居然是水靈。”
聲音中是毫無掩飾的驚訝。
林小溫歪歪頭，“水靈怎麼了。”
“沒怎麼，只能說偶然也是挺可怕的，知道欽靈宗的名號是怎麼想出來的嗎。”
“怎麼想出來的？”
“獵靈煉靈屈靈。”
林小溫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忽的想起卿文長樓閣裡收藏的一衆靈物，半懼半怒。
這時，沉默了片刻的趙冉發聲道：“一個問題，你是怎麼找到陳玄的。”
郭凌雨脣角揚起，視線投向趙冉，直言：“天樞第一萬天，也即最後一天。”
“胡說，天樞哪有最後一天！”林小溫矢口否認。
趙冉多少有些不耐，擡手划起一道術法，林小溫一個愣神的功夫就被關在靈力籠裡頭，瞪着眼睛，好像在控訴什麼，但聲音是傳不出來了。
水天之中，倒是清淨了不少，而氣氛也幾近逆變，不如說本該如此。
靜默持續了半刻，郭凌雨掩藏在長袖下的手臂有如抽搐般顫動。
“記得我麼，千年前的那天，罕見的血懸日，我也在場。”他語氣有些淡漠，“你是怎麼滅殺的壬離宗，我都見證了，千年以來未曾忘過。就因爲觸犯你們歸藏的道戒，你就要屠滅所有人，哪怕是你的摯友、我的師尊，刑恆。”
“……”
趙冉面色不變，聽了郭凌雨這段話後反倒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般鎮定郭凌雨自是見慣了，可見慣了不代表可以接受，毋寧說他本身最討厭的就是這類他至始至終都無法理解的從容漠然，就好像那些對他而言刻骨銘心的死亡在對方眼裡不過是隨意踐踏的草芥一樣。
該死，不可原諒！
他驀然控制不住涌上腦中的怒火，脫口而出地怒吼：“你歸藏遲早也要衰亡，就跟當初歸藏屠滅連山一樣，道法更迭，必要獻祭一代的人，就算是你也無法阻止！”
可趙冉的面色還是幾乎不變，只是更添不耐，“你還是喜歡扯這麼多東西，直說吧，陳玄身上的異常是什麼回事。”
郭凌雨咬咬牙，“告訴你也可以，反正你已經輸給他了不是麼。”
“胡說！”林小溫忍不住插了一嘴，聲音雖然並沒傳得過去，但實際上以他們的耳力只要想聽都是可以聽見的。
“說是胡說，大概也算吧，不過，”郭凌雨盯着趙冉，“你這麼悠閒好麼，所謂後來居上，大意可會要命。”
“少轉移話題。”
“行行，我會回答你問題，但作爲交換，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師尊刑恆，你可還記得吧。”
話到這裡，郭凌雨的眼瞳沉靜得滲人。
趙冉難得眼裡閃過一絲疑惑，記得？實屬廢話，且不論人的記憶之於人自身而言究竟是什麼回事，他從來沒忘過自己所見所聞的任何事，即使遠在千年前，那時候的事情也是閉眼可見。
“記得。”他回答道。
片刻，郭凌雨鬆開了一直握緊的雙拳，道：“五年前的天樞發生的事你並不知道吧。”
“只知道有這麼個事。”
“在那之前我也並沒察覺，那天發生的突變才讓我意識到了異常，原來本身暉元境就是一個忙於爭鬥的無聊地方，暉元境出身的修士到了天樞僅會愈演愈烈，所以我理所當然，跟陳玄提了一個簡單的命令。”
“你說，命令麼。”
“沒錯，我就是命令他，殺了當時所有在天樞裡的人而已。”
“……”
趙冉盯着郭凌雨，眼眸滿是寒光，連同整個水天之境都冷了下來，水面盛開了冰凌數朵。
那是實質的殺意。
未曾見識過趙冉這一面的林小溫看到這一幕不由發了個冷顫。
而郭凌雨不僅對此瞭然，甚至還故意諷道：“你也會有這種時候呢。”
“繼續說。”趙冉冷道。
“我當然以爲他會立刻動手，畢竟那時候他已經擁有跟你差不多的力量了，區區屠滅所有在天樞的一衆修士，對他而言應該是易如反掌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遲疑了，而後轉身看了我一眼。”
“我當時立刻就發現了有什麼不對。”講到這裡，郭凌雨忽地低下眸，臉色凝重，說實話那一幕他自己都不願回憶，“陳玄當時罕見地說話了。”而且還是看着他的眼睛說話。
陳玄通常不與人對視，即使不經意看到，也會很快收回視線。而那個時候，郭凌雨確實跟那雙幾近死寂的眼瞳對視了。
——“屠殺，確定麼。”
對方問。
郭凌雨瞪大眼睛，沒能立刻回答，因爲那一瞬間他心臟煞停，呼吸頓滯，他十分清楚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並不在人的屬類，而是其他異質的他物。
他想起了師尊曾經提過的魔相一詞，區別於現世所流行的歸藏道法，所謂魔相指的是原先連山道法的殘影，已不在現世道途之列。
但那真的是殘影麼，郭凌雨難以抑制自身面對其之後的逃逸衝動，周身的空氣似乎已經化成了禁錮自己的強力術法，沉重得可怕。
而對方就像在嘲笑他的懦弱一樣，又道。
——“怎麼，還沒確定麼。”
面對不可知的異質存在，人到底是會不知所措，而不知所措時常就意味着思考失常，言語不當。
此時，對方忽然擡起了視線，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後。他當然知道對方在看什麼，因爲大概他眼前也是類似的場面。
死灰之色席捲了天上地下，放眼望去，風起雲涌，暗雲低沉至丘，好似羣龍遷途，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增添一層不安，毋說身心沉重，你連神魂都被某種無形的恐懼鎖緊着。
——“再不確定的話，就沒時間了呢。”
“我確定！”他近乎失聲急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