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了。”
趙輕遙望天際, 久久蹙眉。
此時夜已深,天上星河浩瀚,如玄奧無比的法陣週轉不息。
有新生, 有毀滅。
域外, 繁星墜落的遺骸甚至即將聚成新的一境。
“確實, 是有些久了。”
金瞳人形也同意。它坐在崖邊, 單手支着下巴, 原本神態自如,而今也顯擔憂。
“我要去找他!”
趙輕放言,玉手一揮, 數十光環乍現,光華璀璨, 照亮了整片原野。
那是她在欽靈宗拿回的天樞入口, 共四十九條。匯聚起來, 即使天樞那邊尚在大變,她也有手段能夠進去天樞。
她也是歸藏, 雖是血統不純的半調子,但終天到底還是記得她的。
時隔上千年,她還回的去。
“等下。”
金瞳人形站起,周身符文閃現,它在出手壓制光環運轉。
“爲何阻止我。”趙輕不滿, 目光冰寒刺骨。
“何必如此着急, 現在天樞還未穩定, 即使是你, 進去也未必安全。”
“你懂什麼。對趙冉來說, 陳玄過於危險了!”
趙輕冷斥,同時靈力暴漲, 光環恢復運轉。
金瞳人形搖頭,周身符文再增光彩,神威燦燦,與趙輕對抗。
它微笑道:“你察覺到了嗎。”
“刑恆與陳玄是同一人。”
趙輕雙拳緊握,如非知道自己無法對眼前這個生靈造成傷害,她早就動手了。
“廢話,我派人在暉元境調查那麼久,當然不會一無所獲。”
她只是沒能跟趙冉說出口。
一千多年前。
她走出天樞,天下皆傳,歸藏被封,而後又被人營救的故事。
她氣沖沖來到壬離境,總算在一座道山上找到趙冉,重認至親,想帶趙冉回去天樞。
當時,趙冉端坐於清心湖邊,低眸沉思,還未回覆她。那男人就突如其來,掛着笑顏,緩緩走來,問她身份,所來何事。
趙輕初見刑恆,只覺這人救了趙冉,需道一聲感謝。
但稍一走近,她便發覺,那男人很不對勁。
她爲歸藏,對人心算計、利益圖謀最爲敏感,即使看不透,也會本能地感覺到……威脅!
所以她當機立斷出手,毫無理由地想要殺了那男人。
可是就在她快要斬殺那男人時,那男人也絲毫沒有緊張,不曾躲避,只是笑着,目光映照着她之外的人。
趙冉!
一瞬間而已,趙冉撥開了她的長劍,化解一切攻擊,擋在那男人身前,困惑、且有些憤怒地看着她,問爲何,並介紹了那男人的身份。
他的摯友、刑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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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友?
趙輕聽到這一詞的時候險些懷疑了自己的耳朵。
因爲,她看到,刑恆投向趙冉的眼神根本毫無掩飾,是赤/裸裸的愛戀!
那情感強烈之極、深沉之極、自然之極,令她都不由心顫。
她甚至無法判斷刑恆本人是否意識到。
所有盯上歸藏的人中,這無疑是最棘手的類型!
所以趙輕不得已極力勸趙冉回到天樞。
她知道,她無故先動手,此後說的話就很難有說服力,無法再針對刑恆,只能這般勸說,讓趙冉離開刑恆。
她沒想到,刑恆就一旁聽着,表情未曾變化,溫和儒雅,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目光無比沉寂。
趙輕沒能看透當時刑恆究竟在想什麼。理所當然地,趙冉最後拒絕了她,繼續留在那裡。而她沒辦法,只能先回天樞。
她其實想過,她完全可以當場跟趙冉戳破刑恆的心思。她也本是這樣的性情,凌厲乾脆,不曾顧慮過什麼。
但那時她就是沒能那麼做。
因爲,她直覺,那會導致很糟糕的後果。甚至,她不得不懷疑,這正是刑恆所希望的。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也許,那時的刑恆其實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
這亦有可能。
只是,趙輕至少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無法看透刑恆這個人。
她後來也曾暗自調查過刑恆。
瞭解其少年時的快意恩仇,英姿颯爽,總是跟趙冉形影不離。也瞭解到,後來他們分開,刑恆去了天樞,如兇獸化形,修羅降世,一路殺伐,殺到血染九重天,威懾諸天仙魔。更瞭解到,刑恆爲了救出趙冉,大顯智謀,在七境五域合縱連橫,有帝王之威勢。而後救出趙冉,就在壬離境定居,不時入俗世,救助蒼生。
這個人有太多面,太匪夷所思,她根本看不透,她所知道任何一種形容人的詞彙都無法概括刑恆這個人。
實在是……變化無常。對,除了在趙冉身邊。
趙輕無奈,得知刑恆至少不會對趙冉不利後,只好放棄,回到天樞。直到後來很多年,她再出世,意外聽聞刑恆身死,震驚不已。
她始終不覺得這個男人會那麼容易身死,因爲就算不說其他,她也不認爲刑恆會放下趙冉。此外,她冥冥之中有一種直覺,刑恆根本還沒死!
帶着這種疑慮,她尋遍壬離境找趙冉,最後在壬離境邊界,幾近域外宇宙的地方,找到趙冉。
趙輕忘不了當時趙冉的狀態。
她是知道的。
自己這位至親,自幼時便堅韌無比。
無論遭遇什麼事,都不曾見他有過什麼表情,人前人後,始終如一,從未抱怨過什麼。
令她不禁錯覺,自己這位至親,也許冷漠如冰,世間一切事都不值得其爲之動心。
但那時,她分明看見了。
那片宙域存在着無以言喻的悲傷,大道都想規避。
她看見了至親的背影。
獨坐星骸之上,面對宇宙深淵,身後是堆積如山的仙魔屍骸,景象無比恐怖。
這個狀態多少年了?
她無法想象,只能輕喚、勸道,希望對方跟她走,就算不迴天樞,也可以留在壬離境。
然而趙冉沒有迴應她。
趙輕並不放棄,來了快千百次,每次都是重複一樣的話。
她清楚,趙冉是歸藏中的歸藏,其實是最受不了別人這樣煩他。而她也有耐心,就在持續快要十年的時候,趙冉最後還是迴應她了。可以出去,留住壬離境。
趙輕欣喜,然而趙冉沒有多留壬離境幾個月,就屢次出境,說是斬殺一些對手。她知道,那只是想要忘卻過往,尤其是過往的人。
其結果,所有的大乘境、包括隱藏了萬年之久的至強者,都被他斬了個遍,殺盡天下無敵。
究竟有沒有成功忘卻。
趙輕不得而知,但她多少覺得,這樣就行了,時間會洗淨一切。
然而她想不到、想不到陳玄的出現。
五十年前。
那是無須用心就能察覺到的變化。
趙輕罕見地看到趙冉端坐湖邊,視線落在昔日她種下的那些靈植仙株上。
眼神柔和,而熠熠生光,有一種無可比擬的生機。
將近一千年的空洞,在那根本沒有任何變化的平淡一日,好似被點亮了,流淌着熠熠神采。
就像是人偶成人了一般。
爲何?難不成……
在她思慮之時,趙冉轉頭看向她,罕見地跟她談起外界的事情,說遇見了一少年,天賦極強,只是可惜,他下手過重,那少年絕無生機。
趙輕聽到最後不由鬆了口氣,千年前一般懸起的心終於放下,恢復正常跳動。
她欣慰,覺得至親似乎終於斷卻前塵,不再執着於那人了。
可是,她沒想到,再過幾個月,趙冉居然再與她談起那少年的事情。
說是未死,還境界大升,天資絕代。
對此,她只是皺眉,沒作他想,但心裡已經開始不安。
幾個月後,果然,趙冉還是與她說起了那少年的事。她越聽,就越不得不想起刑恆。
因爲,她就是莫名覺得,趙冉說的這少年跟刑恆過於相似。
儘管刑恆從未與趙冉刀刃相向,她還是不由那麼認爲,直覺如此!
所以趙輕去了暉元境查探過情況,也確實在欽靈宗見到了名爲陳玄的少年。
僅那第一眼。
她就認出,陳玄與刑恆簡直就是一個人。
儘管相貌有所差別,但本質,那就是一個人啊!
而且,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那少年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她心顫,因爲少年那個眼神,與她初見刑恆那時,幾乎一模一樣。
這怎麼可能。
趙輕震驚,然而更令她震驚的是,趙冉居然從未跟她說過此事。
也就是,趙冉沒認出來?
她愕然,不得已而意識到,那兩人之間的事超乎她想象的複雜,也許,她從一開始都把握錯了什麼。
只是,趙輕實在不甘心。
她不僅一次派人到暉元境殺死那少年,而且自己也多次出手,可是都沒有一次成功。
過於邪乎。
導致她不得不相信,趙冉說自己下了死手,但陳玄最後還是活着,實在不可思議。
不死之身,或許是存在的。
可她害怕,看着那極似刑恆的少年不停成長,她能預感得到,那少年一定會成長到比肩趙冉的高度,將會做到當初刑恆所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她還調查到了欽靈宗密謀之事——道法迭代。
那時、那時……
就在趙輕猶豫不決的時候。
趙冉重傷迴歸,渾身血跡斑斑,還多處致命傷,回來沒走幾步就倒下靈池。醒來之後,還滿不在意,似有所思。
她實在怒不可遏,謊言要派人對付陳玄,甚至攻心,事實上,這些手段她早就用了,但是無一生效!她怎麼也沒想到,那之後趙冉居然真的去了暉元境。
“可恨!”
“太可恨!”
趙輕連罵兩聲,渾身煞氣騰騰。
金瞳的人形見趙輕實在執着要進天樞,心中閃過幾道想法。
於是,便不再阻止趙輕。
“就讓你看看吧。”
它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