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元城西側雲端, 六十四亭環繞一圈,各自停駐在空中。
它們簇擁於中央的是幾座高峰,它們的水平視野也正好可以看到所有的峰頂。
暉元宗可是真會挑地方。
“萬衆矚目也可真好。”
李引之垂頭喪氣, 皆因趙冉讓他來給兩小子說規則, 害他不得不抽時間出來陪那兩小子。
青俊榜之爭實質是道途之爭, 兩個才知道道途不久的小子就要投身進這種死鬥之中, 任誰說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而且這一次, 不像之前的幾次。
第一散人梵如。
第二五域盟首席賴澤,並列第二巫嵇吳域,第四欽靈宗元燁, 第五欽靈宗斂塵,第六欽靈宗公孫明月, 第七靈源宗孟文浩, 第八琉璃境王笛, 第九寂境無束,第十浮境拘空。
這十人, 哪個都不是等閒之輩,一羣天才集中出現了一個時代,對於同時代的人來說,得是有多不走運。
而青秀榜共十六名額,原前十名無須再參加資格比試, 剩餘六個名額則對其他所有人開放, 只要符合要求, 誰都能爭奪資格。
規則就是在百餘人的廝殺中成功登到六峰之一的峰頂, 並且一直在峰頂站到最後, 時間是六個時辰,正好到午夜。
這次尋龍閣也是有夠厲害, 就不知是出了什麼條件才讓欽靈宗答應開啓榜單重排,引來了七境五域的各路神仙。
好在黎遠和蘭汀兩小子也不算傻,事情說一遍基本就不會再有疑問,雖然說眨眼之間就修到元嬰境多少讓李引之感到挫敗,但畢竟這兩小子一個兩個都是單靈根,倒也不奇怪。
“旁觀也有一趣。”他靠在亭柱上喃喃道。
“是嗎。”
突然的來人接下了他的話。
李引之轉眼一看,見來人一臉蒼白,有點驚訝道:“諶忌世,趙冉呢。”
“郭凌雨多半混進了其中,所以……”諶忌世有意無意地將視線投向一處高峰,“趙冉也過去了。”
“哦哦?”李引之點點頭,琢磨了幾下諶忌世的眼神,“你爲什麼不告訴他呢。”
“告訴什麼。”
“說陳玄已經知道他在暉元境了。”
“你不是也沒說嗎。”
“我是被人下了一套,不然早就跟他說了,這鬼地方誰想待啊。”
“哦?看來知情人還不少。”
“畢竟也沒有掩飾到底的必要。”
說到這裡,諶忌世輕笑一聲,好像在自嘲,兩人默不作聲,亭內一時沉默。
再次開啓話題的是李引之。
“之前以爲你的目的不過是爲了殺趙冉,現在看來……是不一樣了麼。”
“怎麼,你擔心我圖謀不軌嗎。”
“絲毫不用擔心,因爲你什麼都做不到。”
“真是毫不客氣。”
諶忌世移開視線,死裡逃生一次,多半的事都沒之前那麼在意是真,但這只是其一的原因,趙冉給他的丹藥確實能暫時救回一條命,但也只是暫時。
一旦出岔,該死的還是要死,所以陳玄也纔沒那麼着急殺他。
“只不過,郭凌雨的境遇也是古怪。”李引之難得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的也不只他一個,就我所知,那個卿文長也可疑的很。乾脆這裡交給你吧,我去會會那個卿文長。”
“好……”李引之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對方是諶忌世,一直在暗地裡對趙冉虎視眈眈的諶忌世,對方現在居然若無其事的在出謀劃策,這傢伙纔是最奇葩的吧。
不過諶忌世並沒留意李引之微妙的目光,他的作風一向是一旦決定就立刻動身去做。
同時。
“咳咳!”郭凌雨驀地感覺背脊發涼,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他身後都是人,一看便知道是來自七境五域的各色人。
古絃瞄了郭凌雨一眼,拉走前面的陳苑,輕聲道:“不過阿苑,我們來這暉元境,可有辦法能夠找到他。”
“沒有。”陳苑直道。
回答這麼快的嗎,古絃一愣。
“你們在找人?”郭凌雨跟上前,自然插入話題。
陳苑瞥了他一眼,“對,是在找人。”
“可否問一下名字。”
古絃不滿道:“問——”這麼多幹嘛。
“趙冉。”陳苑當即回答。
郭凌雨眼中閃過一道暗色,驚訝道:“你們在暉元境找趙冉?”
“沒錯。”陳苑又搶先了古絃一步回答。
“哦哦?”郭凌雨心裡浮現了一個想法,“這麼說,你們來暉元境的目的是……”
“目的是爲了說服他到五域。”
“阿苑!”古絃有些急了。
“你可知道他在哪。”陳苑伸手攔下古絃。
他們在城牆前,腳邊運河的水緩緩流淌,遠邊六峰直衝雲端,白霧環繞。
郭凌雨知道人流的走向,沒有多想就判斷趙冉不會出現在青俊榜重排的現場,所以他道:“我覺得趙冉會在那裡。”還不能讓五域的人跟趙冉接觸,免得多生變數,不然到時候……欽靈宗反倒提前一步成了七境五域討伐的對象。
“是嗎。”陳苑面色不變。
正巧一旁有幾人路過,嘴上討論着浮境境主失蹤一事。
修士失蹤並不稀奇,一境之主失蹤也不算稀奇,但不只浮境,之前連琉璃境境主也失蹤一段時間了。
暗流洶涌說的大概就是這個現況。
陳苑聽在耳裡,沒顯得有多在意,“好,那走吧。”她對兩人說完,自己率先御劍升空了。
……
說是要找郭凌雨,現在這羣人裡面找,未免大海撈針。
“老大,我看這個人可疑。”
林小溫左看右看,其實看誰都覺得可疑。
參與者人意外的很多,不用數就知道有約一百個,服裝各異,靈力氣息也差異很大。
林小溫算了一算,發現一座峰就有十位的元嬰修士,而且這些修士半數年齡還不算大,好像這些年來,人類修士修煉的速度愈來愈快了,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趙冉順着林小溫的目光看了過去,看到了一個全身上下戴滿豔紅珠玉的長髮少女,原來如此,樣貌的確可疑。
“錯了,那傢伙雖然不擇手段,但還不會佯作成女人。”
郭凌雨這人行徑怪異,唯獨對女人很客氣,聽說當初是被琉璃境一女修窮追不捨一直追到了萬丈崖邊上才迫不得已答應結爲道侶。
“那……這個呢。”林小溫又將目標鎖定到了另一人身上。
趙冉只看了一眼,“不對,那傢伙雖然也不修邊幅,但對儀表意外的執着。”
林小溫一愣,繼續又指了幾個人,可最後都被趙冉給否定了。
“老大,你好了解他啊!”
瞭解?趙冉難得思考了下這一問題,“不算很瞭解。”
閒談到這裡,時間差不多就要到了。
天上五道紅光由東往西長馳而過,在場的人接二連三地衝上峰,眨眼就只剩一人。
“老大,咱們不走嗎。”林小溫先知後覺道。
趙冉淡淡道:“不急,剛剛的人都看完了嗎。”
“沒有,只有一半。”
“好。”
趙冉點點頭,但過了片刻,還是沒有要走的打算。
“老大……”林小溫擡眼看着滿山的霧氣,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
“我感覺老大其實沒那麼……”
“認真嗎。”
“嗯。”林小溫點了點頭,閒放在腿上的雙手疊着,兩隻食指環轉,幽藍的水色時升時降,他的力量已經恢復了兩成,要想再恢復,必須一些其他靈物。
“你的感覺沒錯。”趙冉語氣依然平淡,但一向澄澈的眼睛多了幾分陰翳,“我確實是在猶豫。”
“這也沒辦法啊,畢竟很多人都沒料到。”
“你倒是一開始就知道他危險了。”一邊說話,趙冉終於也有了動作,步伐不算快,不緊不慢地走上了山路。
“我們天樞水靈在感知危險上比較擅長吧,如果是火靈或者金靈他們就肯定不行!”林小溫本來想再誇口一下,但一想起統領他們的那位大陣靈,剛要說的話立刻就又收了回去。
“嗯?”趙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除了你們水靈之外,他還對其他分靈出手了嗎。”
“應該是,那個卿文長把我關到瓶子裡之後我就暈了過去,醒來才知道自己的處境,我感覺應該不只我是這樣的。”
“卿文長關了你,又把你特意放出去了麼。”
“特意?”林小溫有些疑惑,正要問,這時忽的一道寒風從山上吹下,氣溫驟降,刀劍打鬥聲漸入耳。
總算有了點爭鬥的氣息。
趙冉沒有再回答林小溫的問題,心思多半放在了回憶上,回憶自己五十年間是否忽略了什麼,或是錯過了什麼。
尤其是陳玄之前所提到的壬離境一事,究竟是什麼人告訴陳玄的。郭凌雨麼,那倒也有可能,畢竟郭凌雨也確實在場。不過陳玄當時的語氣,現在想來,聽上去就好像他本人也見證了一樣。
毋寧說,這是他第一次從陳玄口中聽到往事。
想着想着,趙冉多少放低了警惕,沒注意到相隔幾裡外,有一人看到了他。
那人在另一座峰上,也剛好是在那山腰的水平位置,明明只是隨眼一看,卻看到了發誓此生必殺的人。
他失策了,沒想到趙冉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哪怕不是那張臉,郭凌雨也不會認不出當年屠他滿門的人。難以抑制的憤怒頓時宣泄到了四肢,五臟六腑都要被仇恨撐裂了。
他沒能忍住。
拔出的劍跟靈力的暴漲都在一瞬間,好似一道白影劃過半空,他徑直蹬起,極力揮出了此身所能揮出的最強橫一字劍。
元嬰中期的肉身,愣是被他發揮出了接近合體的威力,而那股劍氣與劍意則完完全全有合體的水平。
顯然,郭凌雨的強襲並沒有成功,他揮出的橫一字劍劈裂了半峰,劍氣所達之地林木盡毀,清掃一空,但最中心的地方卻依然留有一地。
你再仔細一看,就會看見,郭凌雨的劍停在他面前人的手中,對方用右手停下了襲向自身左身的劍擊。
看上去輕而易舉,就像一副靜止畫一樣,那劍被停下之後,雙方都紋絲不動,只是緩緩地對上了視線。
“可真是得來不費功夫。”
趙冉直視郭凌雨,右手還抓着對方的長劍。
林小溫瑟瑟地趴在他背上,生怕一不小心被吹飛了。
郭凌雨臉色黑沉,他幾乎瞬間就理解了趙冉在這裡的理由,以及趙冉剛剛所說的話是什麼意味。
“找到我,也沒用。”
“是嗎,那看來你知道的可不少。”
“當然。”郭凌雨右臂微顫,多少恢復了些理智,知道很快陳苑他們就要趕到,變臉道:“許久不見,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冉無疑也注意到了幾裡外陳苑跟古絃的存在,“可以。”
郭凌雨收回劍,擡手拿出一顆光團,誰都知道那是天樞入口,剛剛那麼大動靜一定引起了很多人注意,爲今之計必須先要掩人耳目。
……
一方,浮境到暉元境的一處谷中,腥紅的血線四布,寒風不時漾起,地面滿是深坑利痕,任何人一見就能知道這裡經過一場殊死廝殺。
卿文長低眼看着地上趴的人。
血線穿透了那人的四肢五臟,理應沒有一塊骨肉是其還能控制的。
但是那人依然企圖支起上身,兇光畢露的雙眼直視前方,他看的並不是近在他身前的卿文長,而是卿文長身後的人。
“爲什麼。”他質問。
卿文長蹲下身,居高臨下地俯視這個曾經無限風光的浮境境主,“唉唉,問什麼呢,老實交出天樞入口不好嗎。”
符洺一聽,臉色黑沉似鐵,嘴角更是咬出血來。
卿文長勾嘴一笑,“浮境的天樞入口,都在你手上不是麼。”
“以前有人說的時候,我倒也沒信,沒想到啊。”符洺眼神一變,轉眼怒瞪卿文長身後的人,叱道:“陳玄你果然有問題。”
“你的問題也不少不是麼,這世上會把天樞入口封到自己神魂裡的也就只有你了吧。”卿文長臉色微冷,顯然對符洺適才的舉動頗爲不滿。
符洺看回卿文長,可笑道:“總得想個活命的方法不是麼。”
“但這個方法也不見得可以活命呢。”卿文長冷笑。
“什麼?”符洺臉色忽變,同時嘴角溢出黑血。
他清楚地感知得到自身魂體的撕裂,一股強大到無可反抗的力量在撕扯他的神魂,就像有萬獸在分食他的血肉一般。
比起痛苦,前所未有的恐懼更勝一籌。
符洺毋庸多想就知道這不是卿文長下的手,卿文長雖然會一些來歷不明的詭異術法,但這不會是出於他之手。
“的確,還有這種做法。”
面前走來的人有如往常一般的溫和語調,好像在其身上,言與行確實能截然分開。
“你到底想……”剛一開口,符洺努力抑制的氣血就收不回來,眼睛滿是血絲,臉面青筋暴漲,形似惡鬼。
“別問那麼多。”卿文長說完,擡手劃了一道厲光。
符洺禁不住慘叫,視野一片黑暗,他痛苦地捂住自己雙眼,但仍然不想就此閉嘴。
“陳玄!遲早有人都知道你的所作所爲,到時候別說我浮境,整個七境五域都容不下你!”他喊得撕心裂肺,雙眼瞪得滾圓,不管誰來看,都看不出他原來一境之主的風姿。
看在眼裡,就連卿文長也不由一愣。
而符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機會,立刻拼着靈力暴漲衝破血線的控制。
幾乎就是瞬間發生的事。
卿文長剛反應過來,面前就只留有天樞特殊的空間波動了,“一個一個,怎麼都往天樞逃啊。”
他無奈扶額,但掩不住額上暴起的青筋。
一直過了片刻。
“沒事。”
他身後的人才終於發聲,儘管從情境來說,這句話可以理解成是一種安慰,但卿文長怎麼也聽不出什麼感情。
“這樣好嗎,比起讓他們交出天樞入口,殺了他們這些入口的主人才是更快的做法呢。”
“……”
良久,還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