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陣靈遙望遠方。
雖然面露不甘, 但她還是接受了結果。
“說到底,自己出來天樞也太長時間了吧。”
她看着自己逐漸化爲粒子的身體,表情十分平淡。
鑑於諸多天樞入口被匯聚成天柱, 數量強於質量, 她身上關於天樞的權限正在消失, 已經控制不住天樞的界限了。
“玉兒雖然無法阻止了, 但你怎樣呢。真要去實現什麼道法迭代嗎。”
在她的視界中, 對方原本相離甚遠的外相與內相,此時此刻重合了不少。果然,還是同一個人, 她心想。
“他們欽靈宗的多數人是真那麼希望的。”陳玄回答。
“玉兒問的是你的意志哦?”
天樞陣靈的四肢如瓷瓶般破碎,淡黃的光粒慢慢升浮。
出於珍愛某事物之心, 結果做出的事情卻是可以這麼反逆的。
應該說人果真複雜, 還是該說……諸業造就呢。
“迭代是謂終止於最善, 但人不存在最善。”
“你的意思是道法機制錯了?”
“不該是人。”
“……”
玉兒沉默了半響,終於體會出了對方什麼意思。
不該是人。人不該是道法的迭代通路。真相, 其實更可能是相反的。
但那已經無關了。
玉兒恍然間回想起千年前。
有人偶爾會在崖邊喃喃自語。
聲音很輕,但字句清晰。
——人的頂點與底端是天然存在的。“修煉”只是拓展了人的延長線,將其更明顯地展示出來而已。
——所以人其實永遠無法跟其他任何人處於任何意義的對等。
這些話或許觸及到了世界的真諦,但爲何要知道呢。
人不可能成爲真正的覺者。
你的這些困惑沒人會感同身受。
玉兒最後一刻都還在觀察,好像在企圖區分出對方的外相與內相。
但她做不到。
除了雙眼外完全化爲光粒的她, 意外地在最後纔看不出對方雙相的區分。
原來是這樣啊……
“……”
卿文長從陰影中走出, 恭敬道:“尊上, 天柱已成。”
“好。”
……
五域。
“端了欽靈宗?”
冷厲的女聲響起, 殿內憑空走出一個樣貌美豔的高挑女人。
傷勢未愈但是已經能夠行動的趙輕幾乎當即答應, “滅他欽靈宗!”
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戰力不夠。
五域閉門自封, 其他六境羣龍無首,現在想去勸服六境出力,只怕會耽誤時間。
陸禪師合體中期、趙輕合體初期,對付欽靈宗高境界強者綽綽有餘。但是剩下的根本不夠看。爲今之計,只能智取,不能硬闖。
或是……聲東擊西。
“大家別忘了,我們也是有間諜的。”
在衆人沉思的時候,李引之緩緩地走出前。
“什麼間諜。”林小溫看向李引之。
“張晨,我在暉元境的時候還是他救的我。”
“有這事?”
“當然有咯,只是你們兩個沒注意到而已。”
“是麼。”林小溫視線帶着懷疑。
“如果那個諶忌世在,想來現在的情況會搞好搞一點。”
“他怎麼了。”
“死了吧。青俊榜那時候沒回來,凶多吉少。”李引之嘆了口氣表示惋惜。
“原來是他……”陳苑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知道了他們在談誰。
那個人、諶忌世確實是個厲害的人。
當時毫不猶豫挺身而出救了她與古絃。
也是多虧了諶忌世,她才得以活着,他們才得以找到救出趙冉的唯一辦法。
可真是了不起。
陳苑有種直覺,當時諶忌世之所以豁出性命救她,一定是預見到了今天的局面。
“別轉移話題了,先說那個張晨對我們能有什麼用吧。”賴澤直言。
而陸禪師心不在焉,視線老往外飄。
李引之解釋道:“當然是能告訴我們所有欽靈宗的戰力佈局,以及幾乎所有欽靈宗強者的個人情報,以便我們逐一擊破啊!”
“戰力不夠,情報再夠也沒用。你說說看欽靈宗的戰力分配吧。”
“卿文長一人守在地殿,其他強者八方鎮守。張晨說,依卿文長的性格,他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離開地殿的,因爲那裡有天樞無數入口匯聚而成的天柱。”
“喂,”陳苑臉色黑沉,“那隻要這個卿文長不離開,我們怎麼做都是白搭啊。”她說完還看向陸禪師,問道:“前輩有把握能牽制他嗎。”
問的牽制,甚至不考慮贏的問題。卿文長的實力恐怖如斯,而且好似還在隱藏實力。只要他不離開天柱,事實上他們就毫無希望。
“你們怕什麼,”趙輕不屑道:“這傢伙交給我來搞定,前提是你們能讓我幾近無傷地到達卿文長面前。”她那是要報仇。
“可……暉元宗其他人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啊……”賴澤想起那天圍殺他們的那三人。連年輕一輩的實力都那麼作弊,再往上的只怕更恐怖。
這時一直心不在焉的陸禪師突然站起,表情激動宣佈:“成了!”
“什麼成了?”其他幾乎異口同聲。
陸禪師摸摸鼻子,道:“其實吧,老頭我混日子也是有點門路的,剛剛連上五域那些人說話,成功把他們說服過來幫忙了。”
“你怎麼說服的。”賴澤一臉不可置信。
“就說天命告訴我這把穩贏。”陸禪師還毫不避諱地自爆門路:“我是命淵道的修士。”
“你真看到了?”李引之也很奇怪。
“當然是假的啊。”陸禪師信誓旦旦。
“你居然拿自己道途開玩笑。”賴澤驚愕變色。
“扯什麼,”趙輕怒拍圓桌,圓桌粉碎到木屑滿地,,“問題解決了麼。”
陸禪師餘光瞥了眼地下的木屑,連忙點頭道:“是是是!”
他們定下來的方針就是由五域強者開戰,趙輕趁機潛入地殿,賴澤相較修爲弱,在暉元境待機以備不時之需。
陸禪師、李引之和陳苑則同步去解救趙冉。
“但願一切順利吧。”
討論結束後,李引之望着窗外道。
……
但事情沒有那麼一帆風順。
即使來到了世界邊境的無際崖,陳苑也很難在天地間感知到與自己同一本源的力量。
他們是本質相近的。
所以只要質問自己刻在道法深處的本質,她應該是可以捕捉得到位置的。
難道不在現世?
她望着巨大的落日鎖眉深思。
天、地、天與地之間……
「沒錯哦。道法餘落的存在。」
“什麼!”
陳苑驚呼出聲,驚得陸禪師和李引之一大跳。
“怎麼了?找到了?”兩人異口同聲。
“還沒,”陳苑搖頭,目光卻死死盯着遠海天地之際的悠長水線。剛剛的聲音是……
……
另一邊。
出征的五域戰力從來不虛。
毫不留情的術法解放,毀天滅地的刀劍狂虐。眨眼之間卿靈宗就隕落了半數修士。
殷彥半夜自閉關中驚醒,連忙衝到地殿請示卿文長。
卿文長一直守在天柱。殷彥一來還看到了站在卿文長身側的龍琦格,和張晨。
“怎,怎麼辦!”殷彥慌張的很。
“慌什麼。”龍琦格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五域只派出了二十餘人。”
“可、可是他、他們都是高階強者!”
“……”
“開啓道域。”
卿文長打破無言。
一聽到道域一詞,殷彥的表情就變了。
“都夠了的話你們就都滾出去吧。”卿文長終於面露不耐。他沒時間去理那一羣將死之人。
隨後,剛斬下十人的五域合體強者立刻察覺了事情的不對。他剛一皺眉,渾身的靈力就已經流失一空,體內空虛無力。
剎那間,他意識到自己淪爲了凡人。
“怎麼可能!”
他怒吼出聲,激動之下連手中的劍都甩飛了。
然而劍身着地響起了哐哐聲,轉眼一羣人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
“這不可能!”
他仍然無法置信,直到前後左右四人同時攻擊他的時候,他才終於有點醒悟,想撲地撿起長劍抵抗。
但太遲了。
他身體剛要動就已經有一把劍刺穿了他的肝臟,劇痛醒腦。
“你這……咳。”
接連嘔血。
其他三劍也刺穿了他的身體。
風雲無限的合體強者就這麼被幾劍殺死。
他不是唯一的。
五域適才虐殺欽靈宗時是怎麼樣,現在就反過來了。甚至更慘烈。
一邊潛伏進地殿的趙輕也受到了影響。
但她依然不動如山。
道域開啓,幾乎所有歸藏道法的修士都會失去修爲,不能使用任何術法。這是適才張晨走過的時候給她傳遞的情報。
殺卿文長,有把劍就足夠了。
她一步步潛近天樞,將氣息壓至無,再十步,她就可以一劍劈死背對着她的卿文長。
“我無法理解。”
一直靜默的卿文長突然發聲,轉身看向趙輕隱藏的位置。
“接受道法必然迭代的事實對你們而言就這麼難嗎。”
知道被發現,趙輕很乾脆站了出來。放棄反手握長劍,“你找死!”
卿文長臉上剛好反射到了對方的劍光。
緊接着,他身法矯捷地閃過劍擊,甚至一步未退。即使沒有靈力,他對自己的戰鬥經驗也有夠充足的自信。
他在躲避之餘還遊刃有餘地觀察趙輕,無法理解爲什麼即使是歸藏族的人也對道法無感。
身在福中不知福!
卿文長目光一凜,直接拋出袖中數把小刀將趙輕擊退。
“你們倒是放心,不管暉元境發生什麼事死多少人,我也不會通知尊上的。”
“哼。”趙輕立即先發制人精準襲向卿文長的幾處要害,招式犀利之極完全令人想象不到她是以法印爲主的修士。
卿文長知道是小看趙輕了,然此時身上已經受了幾處輕傷。
他借力使力退到天柱後,正式拿出了長劍。
“倒是不能小看……”你。
卿文長突然瞪大了眼睛,滿目不可思議地看着刺出胸口的劍尖。上面應時地滑落一滴血珠。
“想不到?”張晨手中的長劍直接穿透了天樞,他繞過天柱走過來,看着卿文長几步踉蹌倒地,臉上盡是驚愕。
趙輕一劍插進天樞底部的玄天盤。
道域破的粉碎,天柱碎開幾處裂縫,崩壞僅在呼吸間。
所有人都恢復了靈力。
但死就是死,傷就是傷。
趙輕瞥了卿文長一眼,發現這人也已經斷氣了。
“好。這樣陳玄一時就回不來了。”
她看了張晨一眼,兩人離開地殿出來地面。
張晨打了個響指,地殿所在的地方地動山搖,欽靈宗陣地眨眼間接連發生爆炸,震耳欲聾。
絕的很。
趙輕很欣賞張晨這份乾脆,好奇問:“你的動機是什麼。”
“我只是投機。”張晨應聲回答,眼睛都不眨。
當趙冉出現在暉元境的那一刻起,他就預想到了一件事。
於尊上而言,道法迭代遠不是最終的目的。
“隨便你吧,只要結果好就行。”趙輕看了眼跑來張晨身邊的兩個青年,疑問道:“他們是誰。”
“趙冉閣下收留的兩個小夥,剛剛幫了我大忙,多虧了他們,我才能及時重返地殿。”
一方,賴澤見到的場面就血腥多了。
龍琦格想不到五域會突然恢復靈力,猝不及防被擊敗重傷。
剩到最後的兩位五域域主使出渾身解數,一舉轟殺近身百人。
殷彥亡於逃命,欽靈宗敗勢顯然易見。
而這時原本就鬆散的宗門弊病也出來了,一些派別亡於逃命,兵敗如山倒。
如此動靜,連暉元城中閉關的古籟都驚醒了。
他趕緊出來確認事態。
卻發現孟文浩已經在外遙望遠天。
由天樞動盪而起的風雲鉅變逐漸擴大。
他們置身事外,但緊張感並不弱於現場的人。
“要出大事了。”
孟文浩回憶道。
……
可是斷壁殘垣之下。
卿文長恢復了呼吸,並睜開眼睛認識完了現狀。
是背叛。
但他內心對此毫無波瀾。
他死盯着玄天盤的方向,看到玄天盤上仍然留有天樞的痕跡。
那還可以成爲天樞的入口,說不定還可以直通終天。
自己還有救!
想到這裡,卿文長死命地拉着自己的身體想往前爬。
但失力與巨寒使他費盡心思也差前進毫釐。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
他拼命伸直了手,身體幾近擰成了布。
「只爲見證。何必如此拼命」
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
好似來自遠古的鐘聲。
卿文長說不出話。
「修士還是挺好的不是麼。有足夠的時間追逐執着的事物,有足夠的時間發現自我、實現自我。當然是會有人即便有那麼長時間,卻還遲遲領悟不到人的真諦。不過那也沒辦法吧」
「人可以豎着向天的時候,比人只能橫着向人的時候好多了。真正苦厄的,在“他者”,不在人身上」
「卿文長,你搞錯方向了」
「道法不會解放人,只要人符合“人是人”的同一律」
「俗世常之,鑽牛角尖,你永遠都鑽不出個頭」
“呵……”
「但是。這世間沒幾個人能鑽到那個牛的角尖。你很厲害,無愧於道法的生靈,你的確弘揚了道法。是謂人之榮耀」
“……”
卿文長睜大了眼睛,下脣咬出濃烈的腥味。拼命伸直的手臂在微光中搖晃,肉眼可見的微小塵物毫無規律地浮動。
他只要再咽一口氣,指尖還是能夠抵達玄天盤。看到道法迭代的瞬間明明就是他畢生的夙願,根本沒有理由就此放棄。
但是,人之榮耀。
這句話好像在某一瞬間填滿了巨大的空洞。
他身體每一筋肉都失去了氣力。
他到死都沒嚥下那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