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大宴可是一年間罕有的幾件大事之一, 百姓們闔家歡樂,而朝廷官員們卻不能與家人相聚,穿着盛裝走進那雖然被牆封着卻愈加寒冷的宮殿之中。
大臣們按照品級, 坐得離帝王越來越遠。
榮真看着幾乎坐在門口的那幾個新科進士, 心裡羨慕的緊。
楊槿也羨慕, 他中狀元的時候坐的也是那個位置, 可現在, 被李嘯脅迫着坐在了旁邊,皇上坐着的高臺一數下來第一個就是他們了,不過也難得, 他和榮真這便挨着了。
楊賢坐在他們對面,一個勁給楊槿使眼色, 生怕他做出什麼越禮的舉動。
但他明顯不瞭解他兒子, 楊槿生來就是惹禍的主, 一個不注意,就往榮真的位置上挪了幾步。
榮真瞟了一眼楊槿, 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誰給楊槿挑的衣服,顏色豔得和農苑裡養的公雞似的,好在楊槿的相貌出衆,愣是把這衣服襯出了貴氣。
“你還知道哪是你的位置吧。”李嘯冷冷地來了一句,滿意地看楊槿又挪回了自己身邊。
“王爺, ”楊槿仰着臉, 看着李嘯, 皮笑肉不笑, “有沒有人說過你實在管得有些寬呢?”
“沒有。”李嘯回的坦然, 手捧着杯朝臺上的皇上敬了一下。
楊槿皺着眉看李嘯,也不知道爲什麼, 李嘯此來京城,三個王妃誰都不帶着,難道是怕會被留在京城爲質?
算了吧,楊槿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這想法,李嘯這種人心狠手辣,根本不會在意他人的。
但李嘯管着他的身子,可管不了他的嘴,哼,“公爺,公爺。”
“怎麼?”榮真轉過頭看他,嘴角微彎,還是想笑。
楊槿用筷子指指面前一道菜,“你不喜歡這菜是嗎?”
榮真順着他的眼光看了看,這菜可並不是自己不喜歡,而是楊槿真愛的,他又笑,“你吃完你自己的,我再把我的給你。”
楊槿聽了這話,筷子就不停下來了。
李嘯看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嘆了口氣。
等太后也就了位,皇上終於站了起來,他手裡端着金盞,“今天是中秋團圓夜,朕心裡一直惦記皇室宗親,特請平南王爺來京中一敘……”
李嘯被點了名,朝李韞一低頭。
“這般好月好酒,也讓朕不得不想起當年長兄帶着朕第一次參加中秋宴時的情景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在座的所有人都臉色一變。
有往好處變的,比如榮真;也有往壞處變的,比如太后;更有往悲慼處變的,比如楊槿。
“時間真是匆匆,如今朕也和當年的他一樣大了。”李韞深深地嘆了口氣。
“皇上總該看開些,”太后悠悠開口,“今天不還有件喜事嗎?”
李嘯頗帶玩味地笑了一下,又看看榮真。
榮真和他敷衍一笑,便聽着站在皇上身旁的太監宣告江家小女入主中宮,麻雀變鳳凰。
這倒是選的不錯,江家那女兒正好沒什麼腦子,當個擺設再合適不過。
大家一齊敬了皇上三杯酒,便都坐了下去。
歌舞表演之後,太后就稱疲累,提前離了席。
皇帝道了句大家盡樂,也跟着走了,而宴席這纔開始熱鬧起來。
各位大人都站了起來,這是給他們機會聯絡感情了。
蘇堂走到榮真邊上,向榮真行了個禮,他眉目上揚,都是得意的氣息,像是在兵部混得不錯,“微臣來敬公爺一杯。”
“來。”榮真也端起酒杯,湊到蘇堂跟前又低聲道,“不必這麼明顯。”
蘇堂笑了一下,表示明白了,再沒多話,喝罷這一杯便走了。
其餘和榮真親近的官員因爲都被打了招呼,所以也沒怎麼上前,榮真面前清淨不少。
尤其和李嘯比起來,楊槿看官員一波一波地往李嘯身前涌,幸災樂禍起來,往身側一挪,直接就坐到了榮真邊上。
楊賢看着他嘆了口氣,站起來,也預備着回府。
“怎麼你這人這麼少?”楊槿給自己和榮真各自斟了一杯。
“他們不是有新歡嘛。”榮真眼睛掃過李嘯那一桌,“你不是剛剛就想吃這菜嘛,來。”他說着端起盤子,放到楊槿的面前。
楊槿吧唧了下嘴,朝榮真眨了下眼,“這幾天我都被李嘯禁着,沒去過你府裡,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啊?”
“沒什麼吧。”
“那你和木樨怎樣了?”楊槿這話看似無意,心裡卻暗暗緊張了起來,持着筷子的手發着顫。
“沒怎樣啊。”
“你這遮遮掩掩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了?”楊槿放下筷子,看着榮真。
榮真對着楊槿的眼,片刻放棄了抵抗,“如果我和你說我們之間很好,你會不會難過?”
楊槿的瞳孔突得一收緊,先笑了起來,“我爲什麼難過,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楊槿,”榮真嘆了口氣,把酒一口氣嚥了進去,“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喜怒哀樂就算沒寫在臉上,我也是看得明顯。”
“你可真是無趣。”楊槿轉過身子,提起酒壺,斟進榮真的杯裡,“有些話不說出來不是更好。”
榮真看着楊槿微微佝僂的身子,心裡一顫,卻不能再說什麼,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灌醉自己。
若是能一直醉在酒中,是不是就不用理會這些煩心的事了?
榮真看着楊槿被李嘯搭着肩膀上了馬車,自己也晃晃悠悠地往府裡走。
他今天是喝得有些多了。
楊槿從小被所有人慣着,最天不怕地不怕,可當他看着自己,那眼神脆弱得和一戳就破的薄紙一樣讓人不得不心疼。
他是罪魁禍首。
榮真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倒在地上,他伸手摸了一下臉,擦去了上面緩緩流淌出的悲哀。
這輩子最難過就是自己明明看得明白了,卻又不得不捲進這紅塵中造作一番,傷人傷己。
昏沉之中,有人扶起了他的身子,帶着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榮國府門口。
那人敲了敲門,便離開了。
榮真看着木樨朝着自己小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