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許修一愣。
“你口中多的是國家大義, 但你如此急於行刺我,還選在了皇上的大典之時,就沒有半點私心?”榮真的傷口忽然有些疼, 讓他的笑容顫抖了下, 卻讓許修更加恐懼, “沒有人是沒有私利的, 我有, 你自然也有。”
“你因着兩錢教被滅,你的黨羽被除,心有不甘, 百姓已漸漸把你們的所作所爲遺忘,心有不甘, 纔會在這樣舉國矚目的場合, 企圖殺了我這個禍國殃民的罪臣。”榮真頓了下, 看到許修那緊皺的眉頭,知道自己已經勝了一成。
“你也大概沒想到我的命有這麼大吧?”
榮真想到這自己都覺着新奇, “我身體這麼孱弱,中了這麼實在的一下,竟然還死不了。”
這是冥冥之中,家族中人的庇佑。
在復仇完成之前,他還不可以死。
“確實, ”許修嘆了一聲, “而且我的功夫也確實差了那人不少, 如果是他親自出手……”
“好了, 我們也就聊到這了。”榮真聳了下肩膀, 他不過是來探探許修身後還有沒有別的勢力,結果卻令他有些失望。
而如果和他討論到韓宇身上, 又難免感傷,還是走爲上計。
他的腳步還有些陂,他是瞞着木樨出來的,不過這時候也應該被發現了,待會定要繞路去給他買兩個夾肉的火燒,才能稍稍平復一下小大夫的怒火。
許俢看着榮真的身影消失在盡頭,不禁嘆了口氣,眼前卻陡現出一個黑影。
“你!”
韓宇一身勁裝,出現在了許俢面前。
“你來救我的?!”許俢剛把這話說出來就忍不住哼了一聲,自己也太天真,“你又想和我談什麼?”
“爲什麼?”
“沒頭沒尾的,什麼爲什麼,”許俢冷笑,“你的公爺沒有好好教你怎麼說話嗎?”
“他並不知道我在他身邊。”
許俢不解,“嗯?”
“那不重要,我只問你,爲什麼要以卵擊石?”韓宇看着許俢,眼裡有種失望,“你說過你會帶着兄弟們遠離是非,結果你把他們都帶進了這裡。”
這句話並沒有給韓宇帶來答案,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結束的沉默。
許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淡了下去。
“我以前真覺得自己是有辦法救救這個國家的。”他終於開口道。
韓宇想了一會,“我也以爲你有。”
雲蒼去極北之後,給韓宇留了封信,裡面寫了兩錢教的所有罪行。
那些打着他的名號的徵款,那些死於兩錢教手裡的無辜官員,一一列了出來,好幾張信紙。
韓宇不認字,拿着這份名單,拆了字一個個去請教學堂裡的老師。
他整整讀了小半個月,才把這封信讀了通透。
打死他也無法相信,許俢會揹着自己做出這些事。
他還記得第一次許俢的時候,那時有些落魄的他仍然將一件破衫打理的平整,他還告訴自己,這是文人的骨氣。
他們一起闖蕩江湖,一起爲民除害,一起抱着偉大的理想而努力。
卻沒想到是這麼下場。
許俢舔了下嘴脣,“大哥,給我個痛快吧。”
“嗯?”韓宇愣了一下,“榮真剛走,你便要我給你個痛快,你還想陷害他?”
許俢眼睛咻然睜得極大,榮國公可真不一樣,韓宇和自己在一起這麼多年,一直是個愣頭青,可在他身邊不過小半年,竟能一下子看穿自己的想法了。
“你竟然變聰明瞭,”許俢嘲道,“但你的心也變得髒污了,爲了個罪臣這樣着想。”
韓宇搖頭,“我是受了他的恩,不得不還。”
許俢點頭,“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嗎?”
韓宇不解。
“便是你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而我想到的是大楚的長遠。”許俢大笑道,“舍小我,才能保全大家。”
許俢站了起來,和韓宇對視一陣,突然撞向了一旁的牆壁。
血肉碰在磚牆上,有種沉悶的響聲。
韓宇怔怔地看着粘膩的血液由許俢的額頭上蹭到牆壁上,畫出不均勻的一道痕跡,讓他禁不住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不懂,是什麼讓許俢有這樣大的勇氣。
剛纔榮真和許俢的話他聽到許多,榮真說許俢是有私心的。
他究竟是在恨榮真,還是在用生命殉他的一生理想呢?
韓宇更願意相信後者。
這樣他也會覺得許俢死得不那麼好看。
陸續有獄卒衝了進來,韓宇連忙身形一隱,就像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一樣。
他跑了一陣,終於看見了榮真的影。
榮真從轎子裡走出來,站在賣火燒的地方,兩隻手揣在袖子裡,靜靜等着。
賣火燒的是個小哥,年級不大,和榮真搭話,榮真笑着應了兩句。
小哥說看榮真坐轎子一定是個官爺,自己的弟弟正準備科舉呢,希冀着能得些指點。
榮真聽了,點點頭,說要他多看些策論的書,因着近年來的科舉很關注着這些。
小哥連連應承,給榮真的火燒裡多放了幾塊肉。
榮真倒也沒佔他便宜,交錢的時候多給了幾文銅板。
他上轎的時候還對着小哥揮了揮手,說希望明年的進士名單裡能看見他弟弟的名字。
沒人知道這個面善的公子就是他們口誅筆伐的大貪官。
只有代替雲蒼一直保護榮真的韓宇才能看到這一幕。
他和許俢不一樣,他對國家興亡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而看在眼裡的東西對他來說纔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