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一道菜接連上來,漸漸將桌上擺得滿滿當當,小廝只好又搬來新桌拼在一起。如此排場,乞兒自然十分滿意。
千帆集靠水生活,桌上也多半都是水產。雖說沈修白自小錦衣玉食慣了,但桌上不少魚貝都瞧着新鮮,再加上腹中肚餓,便大快朵頤起來。
那乞兒見沈修白狼吞虎嚥,自然不肯落後。只見他捲起袖子,露出細小胳膊,一隻腳踩在凳上,放開痛吃。
一時間,湯汁四濺,魚骨亂飛。
百珍樓的其他客人見了二人吃相,紛紛搖頭。
這時,門外數個赤發碧眼的大漢闖了進來。
“小二,好酒好菜招呼過來!”他們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附近的客人紛紛起身結賬,低着頭快步離開。
店小二當然不敢怠慢,小跑過來問道:“幾位爺,這次想喝什麼酒?吃點什麼菜?”
一個麻臉漢子點了幾個菜,又叫了幾壇酒,隨後補充道:“上次的松鼠魚,味道甚好,再來兩條。”他們並非中原人,所以口音頗爲彆扭。
店小二賠笑着說道:“大爺,這可當真抱歉,松鼠魚是本店招牌菜,主料非新鮮季魚不可,只是這季魚一日供應也不過兩三條,今日已經售完。要不您換成鯉魚——”
店小二話未說完,已被那麻臉漢子揪住衣領,提到半空:“八說胡道,千帆集那麼大的碼頭,什麼魚買不到?”這人中原成語用不好,將“胡說八道”說成了“八說胡道”。
“大爺,我真不是‘八說胡道’,今日最後兩條季魚,都已被那一桌客人買走了,一條清蒸,另一條就做成了松鼠魚。”店小二說罷,用手指了指沈修白那一桌。
這幾個人剛進店時就注意到了沈修白與乞兒——以那兩人的排場,想不注意到也難。
沈修白衣着精緻,不像是會出入千帆集的普通商客,那乞兒卻完全相反,渾不像能出入這種場合的人。
麻臉漢子拋開店小二,瞪向沈修白那一桌!
乞兒似乎從身後感到一股涼意,悄悄回過頭來,恰好與那麻臉大漢對上眼。
麻臉大漢不是中原人,赤發碧眼,貌如惡鬼,把乞兒下了個激靈。乞兒立刻迴轉身子,不敢再回頭看,就連坐姿與吃相都收斂了許多。
那麻臉大漢吸了吸大鼻子,就要過來找沈修白二人的麻煩。這時,同桌一個金髮漢子將他拉住,嘰裡咕嚕說了幾句,麻臉大漢略一猶豫,便安靜地坐了回去。
“這些人長得好奇怪,是什麼人?”沈修白向坐在對面的乞兒問道。
“噓!”乞兒連忙示意沈修白噤聲,同時自己也壓低了聲音,“他們是北夷人,來南方做生意的,不過做什麼生意,那就不便說了。”
乞兒話中有話,但沈修白對這一行人並不是很感興趣,於是也不細問。
反倒是那一夥北夷大漢,常以視線瞥向這邊。
“你吃飽了嗎?”乞兒忽然小聲問。
沈修白點了點頭。他的食量本就不大。
“那我們快點結賬走吧?”
“幹甚麼這麼急?”沈修白看着這一桌子菜,頗覺可惜。
“再不走就麻煩了!”乞兒神色着急,強拉着沈修白起身結賬。
小廝似乎也盼着二人早點離開,見二人萌生去意不由得喜上眉梢。
沈修白與乞兒付賬時,乞兒仰着頭輕吹口哨。沈修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說什麼,從懷中摸出一枚金錠,將賬付了。
他付賬時,那幾個北夷人默默地注視着這邊,並小聲用夷語議論着什麼。
沈修白雖背對着他們,卻不知爲何將那幾個北夷人的每一聲議論、每一個細微動作都映在了腦中,就好像背後也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幫他觀察着四周一般。
不過沈修白並不懂北夷語,也就沒去管他們議論什麼。結過賬後,與乞兒一同快步離開了。
乞兒帶着沈修白東抹西拐,不知兜了多少圈後,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剛纔實在是太爲險了!”
沈修白不明其意,問道:“怎麼了?”
“那夥紅毛鬼,我們可招惹不起!”乞兒神色誇張地說道。
“你不是說,他們只是行商嗎?”
“那倒沒說錯,只不過這些紅毛鬼面子上是南下行商,背地裡卻喜歡做無本生意。”乞兒說道,“他們若瞧上了哪家姑娘有色,那家人便要遭殃。若是瞧上了哪個有錢,嘿嘿,破財倒算好,指不定謀財還要害命!”
沈修白眉頭一皺:“這些人如此猖狂,官府難道不管嗎?”
“官府?”乞兒嘻嘻一笑,“官府治得了我們中原人,難道還治得了夷人?眼下皇帝在北方和夷人講和,官府自然也對這些紅毛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修白自小在沈府長大,對國家之事一竅不通,這時卻心中莫名火起。
“這些人爲非作歹,若讓我撞上了,定不饒過他們。”沈修白怒道。
“噗——”乞兒偷笑一聲,又上下打量沈修白兩眼,“你有什麼本事不饒過他們?莫非你是孫家或者沈家的人,懂得武功?”
孫沈兩家在江南頗有威名。孫家控制着江南的大半藥材買賣,而沈家名下產業更多,甚至還協助官府管理着兩條河道的運輸。
所謂“窮文富武”,想要支撐起一個武術世家,沒有龐大家業是萬萬不能。
“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乞兒說道,“我叫秦祿業,可不是紅花綠葉的綠葉,是功名利祿的祿,成家立業的業!”
“在下沈修白。”沈修白也不隱瞞。
“你當真姓沈?”秦祿業瞪大了眼,重新打量沈修白,“瞧你出手這麼闊綽,若不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還真以爲你是那個沈家的人呢!”
在市井小民眼中,沈家子弟都是以一當十、當百的大高手。
沈修白苦笑一聲,也不多解釋,反問對方:“我想去崑崙,不知道綠葉小兄弟有沒有法子,佣金自然少不了。”說罷,沈修白又從懷中摸出一枚金錠。
“我叫秦祿業,不叫秦綠葉!”秦祿業的眼睛盯着那枚金錠,伸手想要去拿,“不過你是大財主,你說了算!”
沈修白將金錠收回:“先辦事,後拿錢。”
“你倒不算傻得透頂。”秦祿業嘻嘻一笑,“此去崑崙路途遙遠,一般商隊可不願去那苦地方。”
沈修白皺起眉來,這些事他也知道。
“不過,我還真認識一個人,他能送你去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