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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鴻先來接江雲昭的時候,只覺得這宮裡頭陰風嗖嗖冷風肆意。不知怎地,就有些脊背發寒。
太后見了他,語重心長道:“平日裡既然政務繁忙,就要注意補身。不然的話,過於繁忙拖垮了身子,後悔都來不及。你可要記好了,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廖鴻先頗有些莫名其妙,含笑應了,疑惑地去看江雲昭和陸元睿。
陸元睿先前是與她們一同用飯的,自然聽到了太后那番話,不禁莞爾,只盯着他笑,卻也不告訴他是怎麼回事。
江雲昭……
江雲昭默默地扭過頭,去欣賞屋子裡擺放着的花架子了。
直到晚膳的時候,太后新派去的御廚特意用鹿鞭熬了補湯,端到坐上來,廖鴻先方纔知曉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把補品往前一推,斜睨着那碗湯,眼底的不屑蹭蹭蹭往外冒:“怎麼回事?姨母今兒怎麼突然想起來這個了?”
江雲昭輕咳一聲,低着頭將今日太后的話盡數說了。
廖鴻先咬牙,“你就不替我辯解一二?”
“辯解了。”江雲昭說道:“可是太后不信。”
太后是真的不信。
——兩個年輕人,感情又這麼好,若身體無礙,必然要經常行事。既然如此,怎會半點消息也沒?
飯後,太后怕江雲昭羞澀,還特意派了身邊信得過的嬤嬤悄悄問江雲昭,可是採取過甚麼避孕措施沒有。若是無的話,也好想法子給廖鴻先調養調養。
江雲昭一是沒記得有什麼措施過,二來,也不曉得太后爲什麼篤定問題在廖鴻先身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只得老老實實說了沒有。
結果……太后就又派了一位擅長調養的御廚去晨暮苑。
江雲昭十分無奈。不過,太后這番做法,也給她提了個醒。
她先前還沒擔憂過這個,此刻也有些心焦與害怕,期期艾艾問道:“萬一……萬一真的有孕,那怎麼辦?”
眼前這個傢伙,可是不知節制爲何物的。一旦興起,就能折騰個大半宿甚至一夜。
廖鴻先哭笑不得,輕彈了下她的額,柔聲道:“怕什麼呢?我會讓你冒這個險?”看江雲昭面上的憂慮絲毫未減,他想了想,含含糊糊說道:“當初求娶的時候,我答應了母親,不會讓你那麼早的。晚兩年再說。”
江雲昭從他這話裡聽出了點端倪,湊到他面前,奇道:“怎麼回事?你詳細說說。”
廖鴻先卻是難得地避而不答。
他揉了揉她頭頂的發,嘆道:“總而言之,你莫要憂心這個。等你年長些再說。”
江雲昭隱約猜到了些,卻又抓不住其中最關鍵的點。
但她知曉他待她極好。
他不想說,她就也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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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多久,刑牢裡傳來消息,剛被抓入獄不久的桃姨娘被刺傷,性命垂危;而與她一同進去、關在隔壁監牢的滕遠伯夫人,死了。
動手的人,竟然是樑夫人。
江雲昭聽長海說起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震驚,忙細問緣由。
長海就將事情與她說了。
原來,滕遠伯夫人和樑夫人原本私下裡關係頗佳,樑夫人初初進入梅府詩社,還是滕遠伯夫人牽的線。樑夫人吸食第一口菸葉,也是滕遠伯夫人慫恿的。
梅府垮了後,再沒菸葉吸食。
樑夫人便覺得身子愈發不爽利起來,沒精神了不說,還經常性地要遭受萬蟻噬骨般的痛苦。漸漸地,人就頹靡了下去。
有一天她攬鏡自照,才驚覺自己的容貌早已毀了。鏡中那個,分明是個臉色枯黃眼窩深陷的乾瘦婦人。
樑夫人被自己嚇到,尖叫不已。
這個時候,身邊人才告訴她,她早就精神大不如前,身體一天天差下去。只是先前她還有菸葉吸食,旁人與她說的時候,她不信,沒當回事。
樑夫人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空無一物的梳妝盒,隱約明白了什麼。
聽聞滕遠伯夫人被抓,她將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第二天,梳妝打扮好,就動用了關係,想去探望滕遠伯夫人。
管這事兒的官員知曉這事情的利害關係,想着樑夫人既然與此有關,進去或許能套出來更多的口供來,就將她放了進去。
可是,他最大的疏漏,卻是沒有搜身。
樑夫人竟然在懷裡藏了匕首。一見滕遠伯夫人,就瘋了一樣刺向她。
旁邊的桃姨娘被嚇得尖叫。樑夫人就揮臂刺她。不過兩下,獄卒就趕到了,將樑夫人擒下。
滕遠伯夫人流了一地的血,當場死亡。桃姨娘被刺中胸腹,立刻就昏迷不醒。雖然大夫趕去給她包紮過,但眼看着也要不行了。
如今樑夫人被投入了牢獄之中,放她進去的官員已經被革職、押去了刑部。
當桃姨娘的死訊傳到王府的時候,王府中也來了一些衙役,帶走了正在屋裡悶頭吃飯的廖澤福。
廖澤福沒料到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掙扎着想要擺脫‘束縛’。
“憑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也把我抓進去!”
領頭的衙役撣撣衣裳上沾染上的塵土,說道:“省省勁兒吧。你做了那許多事情,能留條命在就不錯了。”
因着先帝之事,陸元睿十分痛恨這種菸葉。但凡參與到誘人吸食與販賣中的惡徒,全部嚴懲。
廖澤福幫助桃姨娘往梅家男賓那邊的詩社送菸葉,還私下裡悄悄繞過梅大人,賣給詩社裡的人。他做了這許多惡事,陸元睿又怎會放過了他去?
“他賣東西私藏的銀子,在那屋角鬆動的牆磚裡。你們把銀子撬出來帶上。這可是證物!”
聽了衙役這話,廖澤福這才曉得,自己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竟是跟透明的一般,盡數被人知曉了。
頓時臉色灰敗,呆在了那裡。
聽聞動靜、由婆子半揹着攙出來的廖宇天見了這情形,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廖澤昌被關在監牢之中,連探視都不允許。
他原本想着好在自己還有個兒子在,想靠他頤養天年。誰知聽到先前的大動靜。
他不顧自己身子虛弱,非要出來瞧瞧自己還剩下的這個兒子,想要藉着自己王爺的威勢保他一命。誰知,卻是看到了那樣一幕……
那些衙役,居然在廖澤福的屋裡搜出來大把的銀票!
那小子,在他最需要銀子的時候,卻是私藏了那麼多!
廖宇天眼睜睜看着銀票被衙役們收起來,登時氣得翻了白眼,差點一口氣緩不過來死去。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卻是再也不肯理會廖澤福的死活,命令人帶着他回屋去了。
廖澤福隨即被押走,關進了天牢。
從那以後,每日每夜,新荷苑內都傳來咒罵聲。廖宇天罵天罵地罵子女,董氏偶爾看不過去了,就與他大吵一通。
只是吵鬧的結果往往不是太好,經常就從一人的咒罵變成了兩人的對罵。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清明時節。
這一次,新荷苑內那零星的一些人留在府中。廖鴻先帶着江雲昭去了那片林地,拜祭祖先和父母。
老楊頭很是盡職盡責。每日裡起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林地打掃乾淨。然後,他再去做別的。
江雲昭他們到的時候,看到林地那麼整潔的模樣,十分感慨。
廖鴻先輕輕矮下.身子,凝視着面前的那片地,嘆道:“當年姨母與我說,母親最是愛整潔,每日晚上,都要洗漱沐浴方纔肯睡。如今好了。”
江雲昭上前,與他靠在一起,握住他的手。
廖鴻先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中午的時候,廖鴻先到山上寺廟了一次,午後下山。
兩人相攜着又去看望了父母,這才啓程回京。
回到王府後,卻是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廖澤昌沒了。
毒癮發作時候,太過痛苦。
廖澤昌從小被呵護長大,哪遭過那種罪?
一次次的折磨,一次次的難受,讓他終於崩潰。
在毒癮再一次發作的時候,他受不了身體上的痛苦,拼命撞牆。等到牢頭他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頭破血流。雖然大夫去看過,卻因流血過多,終是沒能救回他的性命。
廖宇天和董氏本就油盡燈枯了,只殘存着一口氣,硬生生吊着一條命罷了。
廖鴻先得知廖澤昌的死訊後,思量許久,終是去了新荷苑。
還沒進屋,只在屋外,便能聽到裡面傳來的不住的咳聲。那咳聲空洞而又嘶啞,靜寂的夜晚聽來,頗爲可怖。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望着廖鴻先,抖着腿腳,不敢吱聲。
廖鴻先在門外立了半晌,嘆一口氣,舉步入屋。
牀上並排躺着兩個人。一樣的形銷骨立,一樣的皮膚昏黃髮暗,一樣的暮氣沉沉。
還有一點相同。
——都在不停地吧嗒着嘴,做出抽菸的模樣。
廖鴻先嗤了聲,問道:“若是現在給你們個機會,唯一一個機會,你們是想再見兒子一面,還是在抽一袋菸葉?”
兩人原本毫無動靜,直到聽見最後的‘菸葉’二字,渾濁的眼中突然迸發出了光彩。
廖鴻先搖頭嘆道:“算了。剛纔本來有個消息想要告訴你們。如今看來,卻是不需要了。”
那兩個人卻完全沒注意到他這句話。
廖宇天不住地擺動身子,似是想掙扎着去拿什麼東西。廖鴻先望了眼,是掛着煙桿的方向。
董氏左右看看,沒有發現菸葉,嗓子裡便呼嚕呼嚕直響。
廖鴻先聽了半晌,方纔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你個騙子’‘菸葉在哪’。
廖宇天卻是張了半天嘴,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了。
廖鴻先靜靜地望着他們,片刻後,緩緩開了口:“當年你害死我母親。可曾有一絲一毫地後悔過?”
董氏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想他母親是誰。而後,便發了狂般不住地喊:“死!死!”
看着她雙眼瞪圓的癲狂模樣,廖鴻先便笑了,眼神冰冷而又凜冽。
他轉身就走。
合上房門的剎那,幾句淡淡的話隨風飄進了屋中。
“是了。你這麼狠心無情的人,怎麼會後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