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經比較熱了。吳嬸進屋的時候,卻是攏着袖子,未曾露出手來。
江雲昭見狀,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待她行至屋中,看蔻丹已經合上了門,便問道:“東西可是拿到了?”
“姑娘,您看看是不是這些。”
吳嬸說着,把雙手從袖子裡抽出,兩邊各拿着一疊卷得頗緊的紙張。將其放到桌上後,她又從懷裡掏出了一本冊子。
江雲昭拿過一卷紙大致翻了翻。果然,正是江承曄的筆跡。其中臨摹的詩詞,雖說有一兩首是與情愛相關的,但更多的是描寫大好河山,借景抒情。其中甚至還夾雜了幾張寫得太過隨意的,上面信手所書,盡是不成詩的一兩節句子。想來是動手之人拿的時候太過倉促,未曾來得及挑選。如今既是需要了,亦不知哪些有用,便盡數交了出來。
她大大地鬆了口氣,問道:“這些東西是在哪裡發現的?可是全拿來了?”
“全拿來了。是從運菜的馬車上看到的。”吳嬸壓低了聲音說道:“平日裡辰時那車子就走了,今兒不知怎地竟是磨蹭到了巳時。先前那人防得緊,當家的沒能湊過去細看,卻也起了疑,就尋了廚裡信得過的,揪住那人不放,說送的菜裡有壞的爛的,把那人叫了去理論。當家的湊着這個空檔,趕緊到車上翻尋,這就找了出來。”
“人還沒走吧?”
“沒走。沒得了您的準信,哪能放了他去?看當家的那意思,至少還能再拖他個一炷香時間。”
江雲昭微微頷首,轉而問蔻丹:“紅霜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嗎?”
蔻丹正要說看看去,就聽外面響起了紅螺的聲音:“姑娘,紅霜回來了。”
“這可是巧了。”江雲昭對吳嬸笑着說了句,示意蔻丹去開門,又揚聲道:“讓她進來吧。”
紅霜小心翼翼地踏進門來,先給江雲昭行了禮。因着不認識吳嬸,便像對長輩那般問了聲好。
江雲昭怕時間趕不及,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東西可曾尋到了?”
“啊!有的有的。姐姐弄到了些。”
紅霜一拍額頭,暗暗懊悔。
昨日被李媽媽訓誡了許久,她有些怯了。方纔生怕禮節上有誤,只顧着行禮,反倒差點忘了正事。
她稍稍撩開衣衫,露出腰間別着的一卷東西。慢慢抽出來,又用手把他們捋了捋,這才交到了江雲昭的手中。
吳嬸在一旁看着,到底沒忍住,低聲和她說道:“往後別把東西別在褲腰上了。大戶人家不興這個。”
紅霜臉紅了紅,輕聲道:“姐姐和我說了。可我怕時間緊,想着這樣不容易露餡。”
她這差事是江雲昭臨時吩咐的。正好借了她初到侯府要去靜園看望姐姐的由頭。
江雲昭抽出一小疊抄寫的紙張,看着上面江承珍的筆跡,輕輕頷首。
江承珍爲表孝心,經常抄寫經文送給江老夫人。這幾日馬氏惱江老夫人罰他們閉門思過,將江承珍謄抄好的經文盡數要了去。不准他送到安園,而是擱在了馬氏平日供着的小佛像前。
這些東西二房人來人往的都能看到。看守的婆子裡有的頗爲嘴碎,閒聊時候便會說起。丫鬟們聽到了,就當做笑話來講與江雲昭聽。
如今遇到了江承曄這件事,江雲昭便想到了這個。讓紅霜想辦法將東西弄來。
江雲昭將紙張大致攏起,問道:“你姐姐現今如何?拿東西時,未曾被人發現吧?”
紅霜說道:“不會發現。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誰會注意得到?況且,現在二夫人那邊正有事情,根本沒閒暇去管大姑娘那邊。”
江雲昭這便放心了許多。
她拿起紙張中的一個冊子,奇道:“這個是……”
“經書。”紅霜說道:“奴婢和姐姐說起過,姑娘剛纔在家中備好了一本經書來用。剛纔姐姐去拿大少爺抄的經文時,順手從那邊的經書中抽了一本。姐姐說了,反正二夫人那裡這些東西都堆成山了,少上一本兩本的也沒人發現,就索性都用那邊的。”
江雲昭翻了翻這本經書,才發現居然也是江承珍的字跡。不禁莞爾,頷首道:“既然如此,我找的那本便不用了,換作這一個。真是難爲她了,竟是想得這樣周到。”
紅霜搖頭道:“姐姐身上傷得那麼重,是託了姑娘的福才撿回一條命來。如今姐姐傷疤好了大半,姑娘又將那樣貴重的藥再贈了一瓶給姐姐,爲的不過是怕姐姐留下疤痕太過難看……姑娘待奴婢們那樣好,奴婢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爲姑娘盡心呢?”
她神色真摯語氣誠懇,絲毫不作假。
江雲昭不禁喟嘆,這姐妹倆是實心眼的。自己倒是運氣好,得了個心地淳樸的人。
時間不容耽擱。
江雲昭將經書和經文交到吳嬸手中,細細叮囑了幾句,便讓吳嬸將東西拿走了。
蔻丹忍不住笑道:“姑娘這招真是妙。大少爺想害少爺不成,反倒要把自己坑進去了。”
經書和經文上並未署名。不過江承珍的字跡很是好認。只要這些東西被正大光明拿到侯府,府中多的是人能夠證明都是他的筆跡。
江雲昭翻看着江承曄所寫之物,並未接話。
反倒是紅螺接道:“若他無害人之心,自然無事。若他有害人之心……能提前發現東西是假的,那是他的運氣好。發現不了,惹得自己一身臭氣,也是他應得的。”
江雲昭這才神色清淡地笑了下,“就算他發現了,也不能就此放過他。”
紅霜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沒有開口相問。
待到那個話題止住了,紅霜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小聲地與她們說道:“奴婢先前出靜園的時候,看到有人偷偷摸摸進去了。”
“偷偷摸摸進去的?”紅螺奇道:“那人是誰?”
紅霜對侯府的人際關係不甚熟悉。她仔細回想了下,才遲疑道:“好像是二夫人孃家的哥哥。就是昨日住進了侯府的那位。”
馬長程早晨起來的時候,一張口打哈欠,就覺得嘴角猛地一疼。用手指戳了戳那處,頓時痛得眼皮子都有些抽搐了。
喝了盞茶,水漬沾到上面,疼得愈發厲害。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自己最近太過緊張,竟是上火了。
本打算藉着妹妹被侯府苛待的由頭好好鬧上一場,讓侯爺心虛之下賠些銀子給他。哪知大房那兩口子竟是一毛不拔,見都不肯見他,更別提出手給銀錢了。
暗罵一聲‘鐵公雞’,馬長程拿着溼布巾小心翼翼擦了擦裂開發爛的嘴角,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說主子是個不省心的,這東西就也讓人鬧心。恨恨地把布巾丟到地上,又使勁踩了幾腳。看着上面多了幾個鞋印子,這才心滿意足地住了腳。
自早晨開始,馬長程就開始在靜園外晃悠,可惜一直未能進到裡面去。隔一段時間就逛過去一次,直到將近中午,那些看守的婆子偷懶打瞌睡的時候,他才瞅準了時機,溜到了靜園裡頭。
有小丫鬟看到院子裡進了外男,當即就要大喊。正巧二夫人屋裡的紫藤經過瞧見了,認出馬長程來,忙伸手拉了一把制止了小丫鬟。
左右看看無人,紫藤匆匆行過禮後,將馬長程帶到屋中。
馬氏先前嚷嚷了一上午,早已疲累,如今正臥在榻上歇息。
聽到有人進屋,她頭也不擡,不耐地道:“來來回回走什麼?鞋子踏地的聲音實在惱人。出去出去。睡個覺都不得安生。”
紫藤正要出聲稟明,一旁的馬長程已經按捺不住,當先開了口:“是我。我好不容易過來尋你,你就要趕我走?”
認出自家哥哥的聲音,馬氏騰地下坐起身來,驚喜地道:“哥哥,你怎麼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他們求我進來的!”馬長程正準備將進來的過程大肆渲染一番,說到半途卻被馬氏給打斷了。
馬氏知曉自家哥哥說話十分裡面只能信一分,就也懶得多聽。待他住了口,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先前你幫我弄來的那些東西,能再弄些過來嗎?”
馬長程眼珠子轉轉,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也知道,侯府的人已經起了疑,我若幫你,必然要冒極大風險。”
馬氏知他定然有所求,便道:“你想要什麼,儘管直說。銀子我是沒有了。若你能等,過些時日我湊出來給你。”
“不給銀子也可以。你只管兌現上次你答應我的那件事就好。”
說罷,他將如今的難處盡數講了。
馬氏聽了他的話,不禁眉端越擰越緊。
她慢慢坐下.身來,思量片刻,說道:“先前商議的那事,怕是不成了。不過我另有一個法子,替換一下,你看看是否可行。”
……
入夜,江雲昭正沉沉睡着。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她只愣了一瞬,便想到父母中毒那夜亦是如今這般情形。再也坐不住,連衣裳都來不及披上,當即趿着鞋子跑到外間。
睡在外間的蔻丹已經坐起了身。
她顯然也是想到了那件事,拉住正欲打開屋門的江雲昭,好生說道:“姑娘莫急,必然無事。奴婢先去看看情況。”
說罷,她套上外衫打開了房門。正巧看見紅螺臉色蒼白地從秦氏屋子那邊過來,忙喊住她問道:“怎麼了這是?怎麼那麼吵?”
紅螺看看她,又看看已經出了屋的江雲昭,欲言又止了片刻,終是語氣低沉地開了口。
“姑娘,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姑娘投繯自盡,被守園婆子發現後救了下來。也還不知還能不能活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