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這次分家,林家老太爺本不願多管,無奈顧及亡妹的嫁妝,生怕被那庶妹生的四房佔了便宜,特意命長子林大老爺前來。
起初,江老夫人是不願分家的。只是後來聽說江四老爺落榜後,她就病倒了。待到稍稍迴轉了些,才聽聞江四老爺同意了分家一事。四老爺開了口,江老夫人如何不同意?故而病情便愈發嚴重起來。
後不知四老爺不知說了什麼,老夫人的病竟是漸漸好轉。眼看着已然痊癒,分家之事才定下了日子。
只是真到了分家這一天,老夫人的身子彷彿又不太好了,只託了衆人幫忙照應着,她則留在了安園沒有過來。
這日,待到江家族叔與各房主事人到了正廳後,侯府請來的中人、寧王爺和楊國公就也到了。
雙方議論爭執了些時候,總算有了定論。
侯府以及侯爵下所屬一應財產,歸大房所有。公中的銀子分成四等份,每房各取一份。公中的宅子、鋪子、田地按質地均分,各得一份。故去的老夫人的嫁妝,分成三份,侯爺、二房、三房各得一份。
對於這個結果,二三房還是十分驚詫的。
先前他們唯恐大房會剋扣他們的東西,所商議的無一不是怎麼爭取利益最大化,分得更多的家產。哪想到大房那麼幹脆,竟是同意將東西直接等分了?
這些定下後,幫忙記錄的大理寺莫評事忽地一擡頭,用筆端點着手旁的紙張,說道:“這鋪子田地和莊子,一旦分妥當,五年之內可是不許買賣的。你們想好了?”
因着要分家,京兆尹網開一面、暫時放出來的江三老爺亟不可待地問道:“怎麼會?不是說分到自己手裡的,就是自己的了,怎的還有這種要求?”
江二老爺冷哼道:“分明是拿着莫須有的假話來誆我們!”
“喲,這位火氣還不小。您看呢,王爺?”面容和善的楊國公目光閃了閃,笑眯眯地去看寧王爺。
身材高大面容凝肅的寧王爺端坐上方,沉聲說道:“立即可賣的,是長輩故去兄弟分家的情形。那時候,小輩怎樣處置,便由着他們了。你若不信,大可去翻律例。”
言下之意,江家的老夫人身子骨還硬朗着,江家分得家產的規定自然和那些個不同。
寧陽侯江興源起身朝寧王爺抱拳一揖,“王爺英明。”然後就坐下了。
江二老爺和江三老爺面面相覷。
——先前他們湊在一起,所商議的無一不是怎麼分得更多的家產,哪有時間去討論律法怎麼規定的?期間倒是詢問過旁人相關的事宜,卻也沒人提到這至關重要的一點啊!
莫評事左右看了看,凝視着紙張準備落筆。
江三老爺慌了,一下子撲了過去,用雙手擋住紙張,雙目圓睜怒視莫評事,嘶叫道:“慢點!沒人催你!”
江家族叔猛地站起身來,顫巍巍指着他說道:“這般魯莽!行事沒點章法,衝撞了官爺!”
江二老爺溫文一笑,緩聲問寧王:“那麼如果我們現在將手中分得的這些東西換成錢財,可是使得?”
寧王蹙眉,顯然並不同意。
旁邊楊國公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王爺何必那麼嚴肅?這是人家的家事。家裡人換換東西而已,有何不可?”
江二老爺江三老爺相視一笑,正要開口,寧王端肅的聲音已然響起:“莫評事,似這般的買賣,應當按照市價的幾成來算?”
江二老爺面容一變,問道:“這還有折算?”
莫評事面無表情地打着算盤說道:“似這等物品出售,一般歷經幾個月方纔能夠成交。若是賣家要價過高,幾年賣不出也是有的。如果將時間縮短,必然要降低要價方纔能夠成事。似閣下這樣着急,一個時辰內非得脫手的話……”
算盤珠子噼裡啪啦作響。
半晌後,莫評事停了手,“大概是市價的兩三成吧。”
江三老爺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
江二老爺揮揮衣袖,一句“不要”正待脫口,旁邊一直靜坐不動的大少爺江承珍突然衝了上來,拉住江二老爺的衣袖,問莫評事:“那麼如果重新計算家產,我們想要多分些銀子,少要些旁的,可使得?”
莫評事不動聲色看了江興源一眼,撥着算盤珠子說道:“可以。不過計算的時候,因爲要方便統計,那些東西也需得摺合成銀子……”
“我們賣!”江承珍頓了頓,冷聲強調道:“我們賣!”
江二老爺怒視他,壓低聲音氣道:“你瘋了!纔多少……”
江承珍低聲安慰他:“爹,如果那件事辦成,有的是機會享福。還差這一丁半點兒的銀子?況且,祖母的那些首飾布匹,我們也用不着。”
想到兒子能謀得官位,江二老爺就有些遲疑。但是那價錢到底有些低,他就狠不下心來。
江三老爺要銀子是爲了救命的。
京兆尹曾經跟他說過,那些個苦主有許多丟失的首飾是家裡祖傳的,如今被他莫名其妙轉手賣了,可是恨透了他。若他無法償還銀子,那些人真是連剝了他皮的心都有了。
於是他不管二房作何決定,當即嚷嚷道:“我賣!我賣!他們不賣,我賣!”又轉向侯爺和四老爺的方向,“你們有多少銀子?我要與你們換!母親的那些首飾,我一個都不要了,盡數賣與你們!”
林家大老爺先前聽聞江承珍那般說起姑姑的嫁妝,眼神便已經變了。如今再看到江三老爺這副作態、聽了這番話,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而江興源聽聞三老爺的話後,則是斷然拒絕,根本不理睬他。
江興志也有些爲難,“分得的銀子有限,還得留些自家做週轉。若是盡數與你換了,豈不難做?”
江承珍看侯爺江興源開始催促莫評事動筆,咬咬牙,目光陰鷙地說道:“宅子鋪子田地,大伯和四叔想要哪種,儘管說來。只要你們肯用銀子換,東西好說!”
他這話一出口,滿屋皆驚。一時間,衆人俱都不說話,只扭頭看他。
要知道,銀錢這東西看似拿在手裡風光,實則最好賺到。反倒是祖輩積攢下來的那些個田莊宅鋪,卻是花錢都買不到的。
莫評事在前頭已經說了,今兒若是想換,只能拿到市價的兩三成。饒是如此,江承珍竟都要講那些個好物拿出來賣……
不是失心瘋了又是什麼?
江二老爺斷然拒絕:“不行!”
江承珍說道:“父親拿到那些,往後也是給我。我如今提起拿我的東西出來換銀子,有何不可?”
江二老爺被他這句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擡起一巴掌朝他扇了過去,“老子還沒死!什麼就是你的了!”
江家族叔顫巍巍站起來,抖着手都說不出話了。
江興源一把推開江二老爺,怒喝道:“今兒什麼日子!當着大家的面,就對孩子輕易打罵。往後分開來過,他在你眼底下,豈不是連命都要沒了!”
江三老爺不顧那邊的熱鬧景象,扒住莫評事的桌沿,指了自己手中單子上分得的一塊差田,問道:“這東西,能換多少銀子?”
莫評事拿出一本冊子,丟到桌上,“這是如今買賣物品的市價。三老爺對着看了,再摺合下,自然知曉。”
江三老爺這幾個月沒少賣東西,大致瀏覽了下,便也知曉上面列出的價格是極其實在的。原本想要拿着東西誆他們一誆、多要寫錢財的打算,就也落了空。
楊國公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切,覺得着實太不像話了,就拿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寧王爺,遞了個眼神過去,示意:該你發話了。
寧王爺冷着臉朝江興源擡了擡下巴,意思是:這事兒他出馬比較好。
果然,江興源扶起受不住力跌倒在地的江承珍,好生說道:“若你們肯換,我自是願意。只是你們這邊你做不了主,我便無法了。”說着,轉身朝着下定了決心的江三老爺走去。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坐在上首之人齊齊雙眼圓睜,不可置信地越過江興源,望向他身後。就連寧王爺,也面色瞬變。
江興源猛地回頭,就見江承珍手握一根棍子,身邊,是已經被敲暈了的江二老爺。
“我爹已經無法做主了。我們這邊,我說了算。”他丟掉木棍,毫無表情地說道。
江家族叔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你個混賬,看我不……”
“老人家不必動怒。”楊國公探過身去給江族叔順了順背,“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就不要攙和了。”
寧王爺端起手邊茶盞,遞給族叔,“您請喝茶。”
王爺賜的茶,誰敢不接?
老人家氣得手都哆嗦了,還是不得不道了謝,喝了茶。
可憐他剛飲完一杯,還沒來得及放下,寧王爺第二杯已經到了……
江承珍朝那邊淡淡看了一眼,眼含譏誚地望向江興源,說道:“大伯想要換哪些田莊鋪子,儘管說。你能拿出來多少銀子,我便換多少銀子。”
到時候湊足銀子得了官,少不得要上下打點。這些死物握在手裡,到底不如真金白銀好使。
至於被換走的那些東西……
往後銀子大把大把到手,還怕買不到好東西麼!
……
雖說江承珍因了馬氏的哀求,在江興源同意下被江二老爺帶進了正廳參加分家一事。
但是江雲昭兄妹倆卻沒那個福氣。江興源一口否決了江承曄想要進去的打算,只准他與同輩之人一同在花廳等着。
進到屋裡後,因着先前路上與江雲珊的相遇,江承曄不願搭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側身與江雲昭輕聲說話,還不時地拿了果子和點心,遞給她吃。
可是他這樣親厚對待妹妹的模樣,落到了江雲珊的眼裡,卻是無比刺眼。
——憑什麼那丫頭的哥哥就這般好,而她的哥哥,卻是那樣一個冷心冷肺的混賬!
這不公平!
她將視線轉向江雲昭的身上,臉色愈發蒼白了幾分,眼中慢慢聚起了陰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