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草原集兵,範圍較往年大得多,時間也拖得長。最西邊的蒙古部落受命前來的是伊克昭盟。過此往西的厄魯特蒙古則因路遠被徐簡暫時忽略。伊古昭盟當今盟長爲多羅貝子扎那嘎爾迪。從區區一個貝子的爵位便足以看出,扎那嘎爾迪及整個伊克昭盟混得實在不怎麼樣!
扎那嘎爾迪去年纔剛剛繼位,隨即又被清廷提升爲盟長,雖說也算春風得意。然而身爲窮盟之主,他至今還沒一座正式的府邸,乾脆就是住在蒙古包裡的。因此接到見駕的命令,這貨倒是興頭十足,帶上人馬就屁顛屁顛的趕了過來。見駕必有賞賜,表現得積極一點絕不會有錯!要是遇上皇帝高興,隨手將爵位提個一級半級,那就更是意外之喜!
哪知到了承德,皇帝只是不冷不熱的應付了幾句,隨即便宣佈種種改制之舉,監督蒙旗的將軍、都統被大批撤換。不但換人,還改了官制,弄出一個漢人寧王,說是整個塞北地界都將改由鎮北大將軍府統轄。以後長城以北的一切兵權、人事權、行政權都操持於寧王之手!
要說起來,那個寧王倒是非常慷慨,見面贈金,分別贈銀,幾天功夫,扎那嘎爾迪就鳥槍換炮般抖了起來。然而出於蒙人長久以來尊敬滿人輕視漢人的習性,扎那嘎爾迪對寧王外示尊重,心中其實不以爲然,純粹只是看在金銀財寶的份上敷衍他一下。一旦涉及到實際的軍政事務,他能支吾就支吾,實在支吾不過去,也要先看前後左右,別人做了的他纔會跟進。讓他第一個響應寧王政令,他卻是打死都不肯幹的!
這天扎那嘎爾迪正在蒙古包裡得意的數着剛到手的寶貨,突然一個盟中的旗主衝了進來,氣急敗壞道:“不好了。有幾個科爾沁的小兔崽子居然跑到咱們盟下各旗,用什麼‘恢復祖先光榮’的鬼話煽惑人心,又拿出各種兵器、錢財收買,將盟中兵馬拉走了好幾百人!”
“什麼!”扎那嘎爾迪猛的蹦了起來,暴跳如雷道,“這還了得!科爾沁的小崽子居然敢明目張膽來搶咱們的人,這不天下大亂了嗎?我要去見皇帝……”
這個前來報信的是鄂爾多斯左翼中旗旗主,郡王額爾齊木畢裡克。他的爵位比扎那嘎爾迪高兩階,年紀比對方大,襲爵比對方早,旗主卻輪不到他做,心中一直不滿。看到扎那嘎爾迪的模樣,他心中冷笑,表面上卻道:“不行啊,如今塞外已歸寧王統管,盟長要是越級直接向皇帝告狀,恐怕會被寧王中傷的!”
滿清雖然號稱滿蒙一家,然而對蒙人的各種規矩卻是極嚴。差錯一點就是罷官奪爵的下場。精心調教兩百多年後,蒙古人的王公早已沒了祖先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一聽到額爾齊木畢裡克的提醒,扎那嘎爾迪冷靜下來,點頭道:“額爾齊木畢裡克,你提醒得對。看來科爾沁的兔崽子們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藉着大將軍府的由頭來挖我的牆角!要是我去告狀,肯定是很難告準的。我看不如直接派兵去將人奪回。再將那些兔崽子們狠狠教訓上一通!”
寧王與衆多王子、臺吉結拜,然後私下令其大撬各旗牆角,這個事情扎那嘎爾迪當然不會不知。好在伊克昭盟路遠,到達圍場最遲。又不象哲裡木、昭烏達等盟本鄉本土,帶來的年輕人並不很多,所以尚未出現旗下子弟被寧王蠱惑的事情發生。正因事不關己,扎那嗄爾迪一向都是幸災樂禍的將之當成笑話看的。哪知這些離經叛道的科爾沁兔崽子居然欺負到他的頭上來了。真當鄂爾多斯人是鄉下老表好欺負嗎?要是出現這樣的事,自己都不敢出頭,這個盟長自己還能幹得下去嗎?
扎那嘎爾迪怒氣衝衝,奔出營帳,帶了幾個侍衛就按額爾齊木畢裡克的指點追了過去。
追出不到十里路,他果然看到幾個科爾沁的王公子弟得意洋洋,正帶領自己盟下的數百人馬向大將軍府的營盤奔去。扎那嘎爾迪這些天常來常往,知道大將軍府的營盤裡雖然兵馬有限,然而物質儲備卻是極爲豐富。主管營務的是科爾沁部多羅郡王濟克墨特朗布的庶子阿斯爾。寧王委了他一個大將軍府參軍長的名義,令他全面主持中軍事務。挖人的事情就是他在幕後主導。
對盟中的情況,扎那嘎爾迪自是最清楚不過。他深知旗下那些底層牧民乃至一些佐領、參領都窮成了什麼樣子。滿清每年都有俸祿賞賜那是不錯,然而得利的不過是頂層的王公旗主,對於底下的牧民,皇帝的恩惠哪裡能沾到一絲一毫!還不是要整天放牧才能維持一家生計。草原上由於氣候及生產方式所限,年年白災都是一個難熬的坎。而且各種物資如茶葉、食鹽、鐵器、布匹什麼都缺。雖有商人轉運,畢竟價高難得。一年一災的生產模式,再加頭人、旗主層層盤剝,底層牧民哪裡能積累得起財富?
所以一旦他們進了中軍營裡,得到阿斯爾那小狐狸的豐厚賞賜,上頭又有寧王撐腰,恐怕就再難將他們拉回盟裡!
扎那嘎爾迪心急如焚,拼命的打馬追趕。終於在離中軍營數裡外將這些人給攔了下來。
領頭的是一個親王的庶子,一等臺吉斯欽巴日。這小子騎在一輛拉風的汽墊摩托上面,得意洋洋的正對鄂爾多斯老俵們吹噓,寧王是如何富有慷慨,投奔過去後各人能分享到哪些好東西。突然前面的小山包上現出十多騎人馬,一個領頭的蒙古大漢高叫道:“科爾沁的小兔崽子,趕緊將我鄂爾多斯的人馬放回,不然就別怪貝子爺我不客氣了!”
看到盟長現身,所有鄂爾多斯的蒙人全都慌亂起來。年方十五的二等臺吉色勒莫見勢不妙,趕緊大聲道:“不要怕。有寧王殿下爲我等撐腰,我包各位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扎那嘎爾迪怒氣填膺,大吼道:“你這個科爾沁的小混蛋,咱們蒙古各部向來各守地盤,井水不犯河水,你爲什麼壞了規矩,前來誘引我旗下兵馬?”
斯欽巴日騎着摩托衝到扎那嘎爾迪身前,正氣凜然道:“扎那嘎爾迪,你說的規矩,是滿人皇帝立下的。以前我們蒙古人可沒有這種丟臉的規矩。在大元朝,在成吉思汗一統蒙古的時代,咱們蒙古人是整個世界的主人。向來是我們給別人立規矩,而不是象條看家狗,老老實實遵守別人的規矩!
現在寧王殿下決心幫助蒙古人恢復祖先的光榮,擺脫一切外人的控制,首先就要將蒙古好漢團結起來,然後恢復蒙古人的真正傳統,拿起刀槍,騎上戰馬,去戰鬥、去征服,去將蒙古豪傑的‘英雄主義’原則傳遍整個世界!而你現在,居然跟我說什麼壞了規矩,你且問問我身後這些真正的蒙古好漢,讓他們告訴你,他們是願意繼續跟着你做別人的看家狗,守住別人給你劃出的一小塊地盤搖尾乞憐,而是願意拿起刀槍,爲了咱們蒙古人自己的事業而去奮鬥?你不妨仔細的聽一聽,所有不想做狗的蒙古好漢們的心聲吧!”
斯欽巴日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有意開啓摩托上面的揚聲器,將聲音放大,清晰無比的傳入身後每個蒙古人的耳朵裡面。說來也怪,起初這些人見到盟長追來,一個個象是老鼠見到貓兒怕得不行。可一聽完斯欽巴日的這番話,突然之間,所有蒙古大漢全都挺直了軀幹、昂起了頭顱。
因爲斯欽巴日這番話給他們的行爲做了一個道義高度的註釋。一下子讓他們感覺到自己不是由於窮得混不下去,想要偷逃到慷慨的新主寧王殿下的軍中混飯,而是個個肩負着光輝使命,要擺脫外人控制,讓蒙古人重新成爲世界的主人。所以自己不但不是叛逆、不用在舊主面前表現得灰頭土臉,反倒可以理直氣壯的反過來指責舊主,斥其自甘爲外人忠犬,背棄了蒙古人的驕傲和光榮!
而他前來阻攔的行爲,不折不扣正是一種反動之極的行爲,是要逆蒙古復興的大潮而動,喪心病狂的想要迫害這些有志於復興蒙古的英雄、志士!
扎那嘎爾迪看到這些旗下奴才本來個個縮頭縮腦,根本不敢跟自己這個主子對視。可是斯欽巴日一通顛倒黑白的胡話,居然一下子讓他們高昂起頭顱,眼睛裡也放射出一種熾烈的神彩。突然色勒莫那小崽子緊握拳頭,高高舉在空中大喝道:“復興蒙古,成吉思汗萬歲!”
這樣的口號,所有蒙古人喊起來自然不會有絲毫心理障礙。佐領哈丹**愣了一愣,立刻舉起手跟着喊了起來。有人開了頭,數百人很快全都跟着高喊。連喊了數遍後,色勒莫突然改變口號道:“做主人光榮。做奴才可恥!”
身後蒙古人在慣性下也跟着喊道:“做主人光榮。做奴才可恥!”
數遍之後,色勒莫的口號再變道:“打倒一切蒙古敗類!”
人羣的情緒已經被煽動性的口號給激了起來,想也不想便振臂大呼道:“打倒一切蒙古敗類!”
扎那嘎爾迪氣得連手都抖了起來。這些該死的旗下奴才,居然膽大包天喊出這樣的口號。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氣極之下,他失控的吼道:“給我將這些狗奴才統統砍死。全家老小一個都不要放過!”
斯欽巴日機靈之極,迅速啓用擴音器將這番話放大給身後的鄂爾多斯旗丁。聽到這番冷血之極的話,所有旗丁愕然了一陣。突然一個佐領失控的吼道:“殺了這個蒙古人的敗類!他不是蒙古人,他是滿人的走狗!”
要是扎那嘎爾迪一上來就放出這種狠話,或許大半旗丁會害怕求饒。然而經過斯欽巴日及色勒莫一番逐層深入的煽動、鋪墊,這些蒙古窮漢的熱血已漸漸開始奔騰。扎那嘎爾迪不辨形勢,年少氣盛的當衆喊出這種狠話。然而他身邊的軍力卻根本不足以形成足夠威懾。蒙古人吹着塞外風霜,再怎麼樣也是有一腔子血勇之氣的,乍然聽到這種過頭的狠話,又有人帶頭表示了憤怒和不屑,瞬息之間,暴戾之氣在所有蒙古人之間熾燃起來。也不知是誰帶頭,所有人突然抽刀打馬,對着小山包猛然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