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聚了半日的天倫不過,夜栩那邊便因着朝中政事出了府去,只是到了入夜,輕幽已將未央哄得睡着了,他方纔回來。舒蝤鴵裻
夜栩進屋之時,輕幽正坐在妝臺之前懷抱着多年未見的燕掌琵琶,清然平靜的奏着一曲《玉樹後庭花》。
他嘴角淡淡暈開一抹笑意,走進內室,輕聲問道:“怎麼又彈起這首曲子了?”
輕幽一驚,回頭看是他,微微一笑,手裡的動作卻停了下來,悠緩道:“此情此景,不正是亡了一些人心裡的國?又成就了一個新的北夏?”
夜栩繞到她身後,拉了只椅子過來坐在她後面,溫柔的抱住她,在她耳邊笑道:“你總是有自己的想法,這亡國之音也好,在你這裡,總都是好的。澹”
她放下琵琶,輕叩上他攬着自己腰身的手,忽而想到了什麼,輕聲道:“還不曾好好問過你,這一切事情究竟如何了?”
夜栩動作一僵,復而又恢復過來,只是聲音多了兩分正經,“夜無殤囚在佳期樓,夜棧……拘禁在太子府。”
聽到這個消息,她心裡隱約,還是有一疼的,“這……這些事情,從弒親謀逆之罪,到法場之上,本是你的計謀?頸”
“嗯。”夜栩並不否認,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可我不明白,”輕幽轉身過去,面對着他俊美的眉眼,問道:“你爲何要多此一舉?既然知道太后病危的消息,又得到了夜楨的支持,你大可以直接逼宮奪位,何故還非要演這麼一齣戲來?”
“爲你啊!”他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握住她的一雙手,道:“若非如此,我又怎麼能見到你這樣爲我,又怎麼能見到你不顧生死的到法場來?”
“你……!”心裡,或許醞釀過無數的答案,但是輕幽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爲自己,做這麼些事情。
這麼些本不必,又無謂的事情。
夜栩握着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安然道:“那時,我並不知夙雪去臨安見你,還將一切的真相都告訴了你知道,我只當你還是一樣的恨我,故此我自投羅網,明知道那日夜無殤召我入宮,爲的就是往我身上按個罪名好除了我,可我還是想,是不是你一旦知道這個消息,會馬不停蹄的從臨安回來救我,會捨不得我死。”
“你這個傻子!”她猛然的抽出手來,心裡想着當時,都是一陣陣的後怕,“你算盡了天下,怎麼也不想想,千山萬水之遙,若是我趕不及回來呢?那你做這些又有什麼用?”
他淡淡一笑,彷彿整個天下都是滄海一粟,只有她纔是唯一的重要,“我是想着,倘若真是這樣,也未必便非要六哥在關鍵時刻動手了,你都不在乎我的命,那我死了又有什麼可惜?”
她帶着怒意的倏爾一喝,將真心表露無疑,“我怎麼可能不在乎!”
他微微一怔,旋即眸色溫潤清朗,伸手輕撫她的髮絲,語氣中不乏心疼,“誰知道到這樣勞累你,還千里迢迢去了趟天水城,又這樣馬不停蹄趕過來。”
聽他提及天水城,她方纔想起來夜楓那裡的事情,趕忙問道:“對了,天水城,夜楓那裡怎麼樣了?夙雪呢?”
“你放心,我昨個兒早上才收到慕茶的飛鴿傳書,西南大軍已退,天水之戰不過是個笑話,夜楓已然班師回朝,只這兩日的功夫就回來了。”他徐徐的安慰道,“夙雪也知道了,放心着呢。”
輕幽想到自己當日的所爲,爲的也不過成全今日這一個目的,事情至此,也算是周全,只是想了一想又覺得哪裡不對,片刻問道:“你說夜無殤已然遜位,那皇位……當下不是無主?”
夜栩點了點頭,“這裡不正是等着老九回來,再公選新皇,如今朝堂只是三王監國議政。”
輕幽算道:“三王……一個自然是你,再者必是有肅王的,夜橦並未封王……那另一個就是……”
夜栩微微一笑,“誠王殿下。”
一別多年,當年本就是與夜無眠私交甚好的,輕幽如今更是心中惦念良多,不由嘆道:“是好久不見無眠哥哥了……他過得可還好?”
說到這裡,夜栩卻是輕嘆一口氣,“自從那一年冀州之戰後,西齊先皇建康帝不允求親議和之事,他與嬋娟公主有情人難成眷屬,這些年來,始終鬱鬱寡歡。”
“先皇?!”因着這麼多日子的亂事太多,輕幽只知道那時斐齡去往西齊,正是爲着建康皇帝病危,兩王奪嫡事態嚴重,至於那時到了天水城中見到慕茶,也只聽他道西齊朝中諸事已穩,並未說及建康皇帝的龍體之態,如今聽夜栩此言,她心裡不禁一驚,“你是說建康皇帝晏駕了?!”
他點點頭,“嗯。”
“那西齊新皇……”雖說那時事態已然明朗,但當下說及此事,輕幽心裡還是有些擔心。
夜栩道:“你放心,沒有什麼意外,正是司徒慕明,就在三日之前繼任大寶,改元天璽。”
聞此,又聯繫起這麼些日子以來的事情,輕幽心裡一時感嘆良多,“這不過幾日下來,不想卻發生這麼多事,那日我到了天水城赫連距的軍中,意外見了慕茶,方纔知道他本意回伊犁助師哥的,不想耽擱了那麼幾日,倒逢上夜無殤派夜楓出兵天水城,他這才留在那裡,好在是師哥早已借蘇賢等人之力收服了赫連距,這才能讓我行這一計。”
夜栩原本心中對於夜楓出兵天水也有些許擔心,生怕軍情之變數,不想輕幽卻行了這麼一計,反倒是讓諸事平穩了不少,“不過這點倒是真的,我雖將此事算了進來,但終究軍情之上變數太多,若不是你叫斐齡回宋國勸服宇文垂假意出兵與西齊聯手,如今倒也不能讓夜無殤的罪狀這麼確鑿。”
輕幽搖搖頭,“師哥幫我算是意料中事,只是表哥那裡,我心裡是真的沒有把握,想來他不爲着我私自逃出臨安怨懟於我已是難得,卻還能聯合西齊演這一齣戲來給天下百姓看,合該我好好謝謝他的。”
“想必爲的也是絨幻,何況今日以宋國之力,絕非我北夏對手,他是白賣給你這個面子,也是正常。”自從宋國甘寧皇帝崩逝,日前宇文垂繼任皇位之後,夜栩心裡便對三國之間如今的情勢大致有了評斷,雖說其他兩國朝堂都已平穩,只有北夏還尚未全然安定下來,但北夏的國力之盛,卻也讓另兩國即便有意舉戰,也多少有些顧忌,想來一時之間還得以平穩
輕幽聽了,頷首輕嘆,想到絨幻,又道:“今日天色晚了,明日我是得去看看絨幻,不知她現在在哪?”
“跟夙雪在英王府呢,我想着,也是該等這兩日便送她回去,省得他們夫妻兩地分隔。”
她嘴角一陣苦笑,“可說是呢,世間最苦,也莫過於此了。”
夜栩安然一笑,捧起她的面頰,道:“好在,我還是在法場上等到了你,好在你在我身邊了。”
輕幽輕哼一笑,想起他做的這些事情,也跟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有的一拼了,“我只是沒想到,你爲着一己之私,竟會將逼宮奪位換到法場上來演。”
夜栩糾正道:“我這可不叫逼宮奪位。”
“是,”輕幽點頭,順着他的話道:“這叫正位九五,原是你的位子,不能叫奪位。”
“走罷。”看着她的容顏,許久之後,夜栩忽而冒出這麼一句話。
輕幽微微一怔,片刻不解其意,“這麼晚了,又要去哪?”
他淡淡一笑,“去佳期樓,總不能大白天明目張膽的過去罷?”
“你……”聽到佳期樓這三個字,她心裡猛然一緊,卻沒想到,他會讓自己去見夜無殤。
夜栩長舒一口氣,絲毫沒有鬥氣的意思,只道:“你放心,我不是生氣。我知道我的輕幽,重情重義,即便這些年你這樣誤會我,那一夜在傾剎宮,你還是不忍心推開我,不是嗎?”
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她耳根子倏爾一紅,低聲輕道一句,“他們與你怎麼一樣?”
他心裡一暖,“有你這一句話,我便可以將天下的信任都給你。我明白的,你放心罷,去見他最後一面,日後便是恨,也見不到了。”
輕幽似有些許感慨,問道:“你這樣的心境,當真是能做這個皇位的嗎?”
不想夜栩卻道:“你與我想到了一件事上,只不過,倒不必如今說,等晚些時候夜楓回來,我們再論。”
輕幽聽他這樣說,心裡意識到了一些事情,不過正如他所言,倒也不急在這一時來說,她心裡暗暗思忖了片刻,問道:“那……你是否,也該去一趟太子府?”
夜栩道:“我等着你一起過去。”
“我?”
他點點頭,“你總要見他一面,這些年從相識以來,就從未有過好臉子相對,畢竟血脈相連,你怎好不去見他一面?”
她心裡一緊,想起自己與夜棧之間的關係,又知道他心裡並不如自己一般對此事明瞭,半晌卻道:“你去罷,太子府……我就不必了。”
夜栩看着她的目光稍顯驚訝,卻聽她又道:“他心裡不知我和他之間的這層羈絆,如此不知道也是好的,就此一輩子單純只有恨來,也是好的,不知,也就不必長久掛礙於心,這一面,我不見也罷。”
他看着她,心中的疼惜瞬時氾濫開來,只是輕輕的叫了她一句,“輕幽……”
輕幽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你放心,在法場上見到你那一刻,我心裡就什麼都放得下了。”
兩心相知,便是天下間最難得之事,得良人如此,彼此,又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