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舒蝤鴵裻
英王夜楓奉命帶着三萬大軍出兵天水城,兩月之間,帶着手下大軍雖是傾兵力奪下了這一座城池,但西齊援軍一到,在外力戰,使得大軍如今已是兵困馬乏,再加之糧草不濟、軍心不鼓,若再無北夏援軍至此,只怕全軍覆沒也只在頃刻。
是夜,夜楓正眉頭緊縮的在軍帳裡翻閱兵書,想着謙痕已經獨自啓程返京求援,又看着眼下越發緊迫的戰事,心裡越發的沉重下來,也便在此時,忽見有兵士進帳稟報,“啓稟元帥,外面有一女子求見。”
夜楓眉頭又是一緊,語氣冷凝,“女子?什麼女子?”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只聽外面一個響快婉轉的女聲響起,伴着大帳一挑,輕幽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在她面前,“是我!濉”
夜楓見了她,頓時大驚,似乎不能相信來人竟會是她,“你?!”
輕幽甩下身後的士兵踏入帳中,也不說話,夜楓稍稍穩了穩心緒,對那幾個將士道:“你們退下。”
“是。褪”
等那些將士應聲退出大帳,夜楓看了看眼前的輕幽,仍是一副冷冷落落的樣子,低頭看着手裡的書冊,“你來做什麼?”
她輕嘆一聲,將手裡拿出來的榮王府令牌收回,一面說道:“英王殿下,這個時候大軍壓境,難道還要與我彆扭?”
夜楓頭也不擡,“你該在盛京陪着七哥,不該出現在這裡。”
“我要想好好在他身邊陪着他,如今就非得在這裡!”她語氣堅定,說罷又問:“謙痕呢?”
“回京求援。”他冷冷的拋出這四個字,隨即卻是輕幽的急切之聲入耳,“什麼?你們不知道京中之事嗎?他現在怎麼還能回京?”
夜楓聞此,心裡倏爾一緊,終於擡了眸,冷肅問道:“京中何事?”
輕幽此刻方纔知道,原來他心裡並不清楚京中諸事,於是她心裡一掂量,又擔心他在軍中使不上力氣乾着急,隨即便將京中之事一長一短的告訴了他,最後道:“罷了,如今謙痕回去也好,只是援兵一時半刻是絕對到不了的,你就不要將希望寄託在夜無殤身上了。”
夜楓冷笑一聲,又將她與夜無殤的舊事拿出來說,“我不如你,自然不將希望系在他身上,如今早已做好了全軍覆滅的準備,心中糾結不下的,不過是京中人事的在乎罷了。”
“那還不必,”輕幽思量了一路,心中也自有一番計策,“未必便到了那一處絕境。”
夜楓眸子一番明滅,警惕問道:“你想做什麼?”
輕幽長舒一口氣,卻是滿心的疲憊難釋,“那就要看英王殿下可敢將希望交給我?”
“你……?”夜楓不解她的意思,只是心裡大致有一些猜測。
輕幽眸色一黯,轉身便欲往帳外走去。
夜楓當下心中無計可施,又不知她要做甚,見她這樣往外走,一時情急便騰身而起,大聲問道:“你去哪?”
一路上她早已知道兩軍交戰的情況,也知道敵軍主將正是當年的赫連距,如今她心裡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對夜楓道:“你這英王軍帳我都闖了,再闖一次他赫連距的軍帳,又有何難?”
他心裡隱約也已經猜到她會有此意,只是無論因着什麼,自然也不會這樣放心她過去,心裡急切,嘴上卻陰沉冷鬱,沉聲一喝,“他是敵!”
輕幽嘴角一挑,帶出一片無奈,反問道:“難道你心裡就當我是自家人了?”
“你……!”夜楓被她這麼一堵,一時語塞,最後只得又拿夜栩說事,“你若是有何閃失,我沒法子跟七哥交代。”
輕幽搖搖頭,“夜無殤如今下了決心定是要除了你們,與其我跟你在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早些讓我過去,否則救不了你的大軍,自然沒有時間去救他出來,到時候就不是如何跟你七哥交代,而是是否還能見到他。”說着,她看了夜楓一眼,又道:“再說,若是你有什麼閃失,我也沒法子跟夙雪交代。”說罷,她便要離去。
“你等等!”頃刻之間的決定,夜楓還是叫住了她,繞過案前,到她身前兩步,道:“我跟你過去。”
輕幽搖頭,心裡卻有兩分意外,“不需如此。你是主將,若是走了自然軍心不穩,何況若是你到了西齊軍中,日後就更有藉口給夜無殤,說你通敵賣‘國還不夠!”
夜楓蹙眉一想,心知她說的有理,但卻總是放心不下,又道:“那叫侍衛陪你過去。”
“我若是註定不能活着出來,那你的一隊侍衛難道還能擋得住赫連距的大軍來殺我?”輕幽將話說得明白,又安慰他一句,“你不用擔心,我還要留着命,等你對我這個亡國禍水刮目相看的一日。”輕幽說罷,再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徑自便出了軍帳,往敵軍大帳行去。
自她走後,夜楓雖說面上總是與她沒個好臉色,但總歸心裡還是擔心,又加上京中之事,更是惶惶不可終日,隨即便總站在城樓之上等着看輕幽回來。這一去不算此夜,又有一日一夜,終於是在第三日的清晨一人一馬,從敵軍中平安回到了夜軍的大帳。
“將軍,是榮王妃!”
夜楓看她平安歸來,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急忙吩咐下去開城門,另一方自己也趕忙下去,在城門口見與她相見,緊縮的眉眼終於稍稍釋了少許。
未等輕幽開口,不想卻是夜楓佯帶着兩分怒意,直言道:“我正想着,你若死在敵軍帳營,是否我也該以死向七哥謝罪。”
輕幽竟出奇的淡淡一笑,霎時驚了四周兵士,只聽她頑笑一句道:“罷了,便是我死,也受不起九殿下陪葬,要麼難不成還要九泉之下都受着九王妃的怨懟?”
夜楓白了他一眼,又聽她道:“我冒死爲殿下大軍,殿下還打算在這城門之下與我說多少時候的話?”
夜楓披風一擺,便引着她一路到了大帳中。
輕幽將這一日一夜的事都告訴與他聽,又將日後將要發生的事情告訴他,言語話中,卻是將所有事情都算了進去,夜楓聽罷,心裡竟一時詫然。
輕幽而後又道:“只要英王殿下心裡還信得過我,此事便萬無一失。”
夜楓凝着眸子看了她片刻,終於道:“步輕幽,從相識以來我便從未給過你一句好話,你竟也甘願爲我大軍冒死?”
“我便是不爲你,自然也爲着夜栩、爲着母妃,還有爲着夙雪。”輕幽淡淡道,心裡想到他曾因着誤會夜栩與夙雪而敵視自己的舊事,心中覺得好笑,又是恍若只是昨天一般。不禁又嘆了一句,“你對夙雪的情意,當真非同一般,又是難得,多年只深不淺。”
夜楓向來是不善表達感情之人,如今心裡雖對輕幽釋然多少,但卻不好說這樣的事,隨即卻道:“只是你說,我可什麼都沒說過。”
輕幽失笑,一時言語也沒了那麼多忌諱,直道:“行了罷老九,你瞞着別人罷了,我就不用了罷?”
夜楓微微一愣,不明就裡道:“怎麼說?”
她意味深長的一笑,道:“你對夙雪的情意,在我身上不是表現的淋漓盡致了?”
他一時不解她的話意,疑惑起來,“嗯?我怎麼……?”
輕幽輕笑道:“哎,早先你對我那麼仇視,可不是因爲相信那麼無稽的紅顏禍水之說吧?還是一心爲着夙雪,以爲若天下之間沒有我這個人,那夙雪自然而然可嫁與夜栩爲妻,爲她快樂,你都不惜放棄自己心中所愛,這還不是一往而深?”
夜楓哼笑着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步輕幽,你真夠聰明。”
說話到了這一刻,她也看得出夜楓心裡對自己也並非如同往日的忌諱了,自然也就放得開些,裝作別扭的直言道:“別總連名帶姓的叫我,怎麼說都是一家人,叫我一聲嫂子難道怎麼委屈了你不成?”
他眉目淡淡一挑,如今困難稍釋,心裡也有兩分輕鬆,與輕幽這麼多年下來都不對付,卻如今一朝盡釋前嫌,更是一陣舒坦,“可巧了,我還偏就不想叫你這句嫂子,既然你不想我連名帶姓的叫你,那我就像夜無殤那麼叫你怎樣?”
輕幽微微一愣,心裡苦笑,道:“你這是諷我舊事,只說那時候我有眼無珠罷了,日後夜無殤伏誅,你也要一輩子提醒着我,當日錯的如何?”
夜楓淡淡一笑,卻不回答,只是顧自呢喃一句,道:“幽幽,是很好聽,難得襯你的性子。”
她心裡一時卻是百感交集,嘆道:“我可不曾想過,昔日對我刀劍相向的九英王夜楓有朝一日竟會這樣叫我,言語之間的玩笑之意更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微一搖頭,“幽幽,實則一別五年,你是當真讓我刮目相看。”
她語氣分明的篤定,“原本以爲我是紅顏禍水?”
夜楓看着她的臉,語氣一沉,道:“嗯,到今天我都不認爲你這張臉是安穩的,可我心甘情願認你做七哥的媳婦兒,只是七嫂子……這個稱呼我曾經很是討厭,幽幽,你不會介意的。”
輕幽搖搖頭,太多事情,都是時過境遷,能有這樣一個開始,也算是好的,“不介意,不過我總是喜歡公平,日後我也只叫你名字了。”
夜楓頷首,平生第一次對面前的女子笑的真心,“聽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