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師哥,”司徒慕明本想再說什麼,輕幽卻早一步打斷他的話,“原本與你再見,能說話的時候就不多,我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
他欲言又止,最後,只得頷首失笑。
“我聽總管說的,當年之事,只要你肯解釋,建康皇帝是一定會設法保全你的,可是師哥,你爲什麼非要這麼做呢?”她問他,她實在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便是不想要這個江山,也犯不着用通敵賣‘國的罪名去頂下去,這種不走腦子的事情,如何他竟會糊塗至此。
司徒慕明只是淡淡一笑,不知爲何,好像那一個瞬間,在這張臉上,她又見到了多年以前的一種無賴之氣,紈絝風流,但是,也僅在一瞬之間,“我只是累了,不想費心費力的去扯謊,既是,又有什麼不能認得呢?”
“師哥!”她聲調一提,又及時壓回聲音來,“只爲了一時的舒坦,用這麼多年的自由去換,值得麼?汊”
“值不值,只有做了才知道,至少這些年以來,在這一隅天地間,我活的不用那麼累。”他道,“這樣的日子,若能長此以往,其實也是不錯的,只是我知道,我的身份,從來過不起這樣的生活。”
可能就是從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她的師哥,從小那樣活泛,並不是因爲他身體裡沒有安靜的天賦,只是,他很清楚,他過不起安靜的日子。
不管是如今,抑或是一朝帝君,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都讓他必須沒有選擇的活泛朕。
連自己的性格都不能選擇,這就是皇家
。
“那如今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許久的兩廂沉寂之後,眼看着時辰將近,輕幽這纔想起去問他,對於日後,他究竟有什麼安排,“日後你要如何?這個西齊的天下,我知道你不想要,可如今非要選擇,你要是不要?”
“我不知道。”他說了句實話,同時搖頭,“我不知道皇兄能否念及兄弟情份,可我盼着他良心未泯,若是他還有人性,若是他能放過我,我願意將西齊的天下給他,可是……”
“那……要是他不放呢?”其實,輕幽很清楚,司徒慕明也很清楚,爲了皇位,司徒慕法既然能夠這樣對待他,那麼日後即便司徒慕明有心讓位,那自己的命,也決計不會留得住。
只是,誰人心中還沒有個希冀?他這樣想,或者也恰恰說明他不適合坐這個皇位,只是當下的情勢,在命和善良面前,犧牲的,只能是後者。
何況這世上,本便沒有幾個人是完完全全的善良。
“論武將,我有蘇賢,有薛旦,論文官,我是不及他有一個丞相在側,可是周家和師父也足夠我用來扳回一城……”司徒慕明沒有回答,而是直接細數起來兩邊的陣仗,答案,也已經很是明顯,“說到底,他親力親爲的籌劃了這麼些年,我這邊也不缺能人賢才的幫忙,若真要鬥,那麼最後究竟鹿死誰手,也是未定之數。”
輕幽想到蘇賢,一時疑惑上心頭,問道:“蘇賢如今究竟是個什麼身份?因何他就能隨意出入太子府,而聽你說話,好像他手裡還是有兵權?”
“他手裡如何會沒有兵權。”司徒慕明忽而語氣變了兩分,一時竟如賭氣一般垂眸而道,片刻擡頭逢上輕幽因疑惑而微瞪的美眸,輕嘆一口氣,問道:“你記得你曾以爲蘇賢是蘇家後人麼?”
“嗯。”她疑惑的點點頭,直視着他,一直在等着答案,“你也說過不是。”
“他的確不是當年果威將軍府的後人,”司徒慕明解釋道,他清楚當年輕幽只是以爲蘇賢是盛極一時的果威將府蘇氏的後人,只是在西齊,雖說蘇姓並非大姓,但是這百年間的歷史上,盛極一時的,卻也不只果威將府一門蘇氏,“他是紹聖帝年間,太師蘇羽的後人,你說,我父皇能不能不給他兵權?”
這話說出口,他神色平靜無奈,而輕幽卻是眉間倏爾一收,一時心裡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
想來,紹聖年間的那一段往事,百年間,也是一段轟動了。
在西齊,英雄的傳奇離不得紅顏,而轟動,卻並非只有紅顏才能造就。
恰如,當年紹聖皇帝,太師蘇羽。
九五之君與高官人臣的一段情,恍若春雷驚動一般,不只是炸響在西齊天山之上,更是轟動了九河浩瀚。
其實歷數歷朝歷代,沒有一家天下里不出那麼幾個喜好男風的帝王,論及男寵,只要有那麼幾分姿色,大凡也都是常伴帝王側的,這倒也無妨,頂多不過百姓茶餘飯後那麼鬼鬼祟祟的閒談幾句罷了。只是男寵的身份若是與帝比肩,功高蓋主,那便是整個山河的禍害了。
蘇羽就是這樣一個人,算不得男寵,卻確確實實的常伴帝王側,家事、國事、天下事,大事、小事、房中事,什麼事,他都是爲帝解憂的不二人選。
而紹聖帝……從那一朝起,天下總有這樣的傳說--若是當年紹聖皇帝能放下情愛,哪怕只半心朝政,那這個天下,早該是一家之天下,一姓之王朝了。
可惜,也就只剩可惜了。
可能正是因爲此事,司徒家人對於蘇氏一門很是棄厭,除卻那一府果威將府宗脈之外,凡是姓蘇的,自那以後便是很難好好的生活在朝堂之上。
“難道師父便是因爲此事,所以才……”她猜測道,心裡又覺得不對,“可是怎麼會,蘇羽……太師蘇羽的後人……”
要知道,那一段傳說並不似北夏開國那般虛幻朦朧,總隱在輕紗厚重之下,無人知曉,這一件事,百年以來,幾乎是代代家喻戶曉,雖說口口相傳免不得會有什麼出入,何況年代已久,可是,關於史冊中明明確確的記載,太師蘇羽終世未娶,卻怎麼也做不得假。
故此她想不明白,爲何蘇賢會是蘇羽的後人,而又是因爲什麼,這麼幾代過去之後,當朝建康皇帝竟會相信他是蘇太師的後人。
“沒人知道爲什麼,但是蘇賢身上卻是實實在在有那枚我朝振國之寶,雙鳳出雲佩,那是做不得假的
。”司徒慕明解釋道,那一枚振國之寶,當年便是紹聖皇帝以烽火戲諸侯的姿態贈與太師蘇羽的,那枚本該爲歷代皇后所有的玉佩,自那以後,便不知所蹤,直至蘇賢的出現,“雖說我們家自那時候起便厭棄蘇姓之人,只是紹聖皇帝遺命在那裡擺着,太師蘇羽一門忠烈,凡蘇氏族人,人品端正,清白無濁者,入朝爲官,文爲相、武爲將,皆以王侯將相封賜之,後世子孫不得有違,父皇又怎麼能違抗?不過是到底到了今日也不曾封侯賜爵罷了,好在蘇賢是個賢臣,這兵將給了他,也不算濫用。”頓了頓,他接着道:“至於你說師父對他看重,卻也並非如此,”司徒慕明知道她心裡接受起來不容易,也只有句句開始解釋,“初時除了父皇之外,當真是沒人知道他是個什麼出身,師父當年看重他,全然是因爲他的一身才氣與將氣,古今難遇,而他的身份,我也是在冀州之戰結束後,他率兵回都時的朝堂報戰時看出兩分端倪,而後,纔是由父皇告訴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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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輕幽心裡反覆的縷着這交疊錯雜的事情,遙想那段舊事,實在越是想,便越是驚天動地,“這怎麼會……他……我以爲當年紹聖帝的那件事情終也只能無過,可是怎麼會……他怎麼會……”
“由不得你不信,世事無常,不過好在,是蘇賢罷,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或者會站在皇兄那邊來對付我,也未可知啊。”司徒慕明心裡雖說對蘇賢的出身有所忌諱,但對於這一個人,卻是打從心底裡的看重,這樣想想,自己也算慶幸,好在,他不是要對付自己的人。
“若是這麼說,只憑蘇賢的身份,若是他有心幫你那一切不就是事半功倍麼?”輕幽邊想邊道,心裡終究還是很難接受。
司徒慕明卻乾脆地搖搖頭,“這卻不能,父皇不會當衆說明蘇賢的身份,而蘇賢自己也不會願意公開以蘇羽後人的身份活着。”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眉目一緊,“現在唯一的關鍵,就只剩下一處了。”
“是什麼?”她脫口問道,全然不掩關切之情、關心之意。
這點,還是讓他心裡一暖的。
“赫連距。”半晌,他說出這個名字,她聽在耳裡,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