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風雪呼嘯而過,伴着積雪壓斷枝杈的聲音,而屋內卻是暖暖的別樣洞天,紅蘿炭在炭盆裡燃着,勤貴人貂袍暖衾,靜倚在軟榻上看《納蘭詩集》,灩答應就進來請安:“許久不見姐姐,妹妹特來請安,姐姐萬福。”勤貴人微笑吩咐積雨去烹茶,又對灩答應微笑道:“妹妹坐。”灩答應見她在看《納蘭詩集》,便嘆道:“世間難得好兒郎,可惜天不遂人願,姐姐莫看這些鉤淚兒的了,看幾齣戲文,幾張曲譜解解乏也好。”勤貴人笑道:“妹妹覺得鉤淚兒?我可不覺得,他寫得好,我自然多看幾眼,僅此而已。曲譜你我從小皆熟,不看也罷,至於戲文,不過是各家說各家事,演好了滿堂彩,演砸了鬧笑話,你說是嗎?妹妹?”灩答應見勤貴人的神色輕蔑,飲了口暖茶,便問道:“看來是姐姐介懷當日之事?”勤貴人搖頭:“不,當日如果不是你一句棒喝,我也不會如夢初醒,我還要謝妹妹。”灩答應慌忙解釋:“當日妹妹也是太嫉妒你了,所以口不擇言,以後再也不會了。”又瞧了瞧屏風上的並蒂海棠,問道:“姐姐,進宮時我們說過,要做一輩子好姐妹的,你能原諒妹妹嗎?”勤貴人微微一笑,嘆道:“妹妹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求我原諒又怎麼說起?”忽而拉住灩答應的雙手道:“無論如何,你我還是姐妹,我的好妹妹。”灩答應淚水盈眶,伏在勤貴人懷中哽咽啜泣:“姐姐……”在場的宮人們也爲她們看似和好而拍手歡呼,灩答應便留到吃了晚膳才走。
靈臺提着燈籠,引着灩答應剛踏出門檻兒,首領太監關景天便跑來傳話:“太后娘娘口諭,即刻召見灩小主,小主請吧。”灩答應疑惑道:“太后要召見我?這麼晚了?”關景天堆笑道:“這咱家可不知道了,咱家只是來傳個聲響兒,小主若不去,要是太后娘娘怪罪……”灩答應道:“好,勞煩公公帶路。”關景天引灩答應和靈臺進了太后寢殿,太后斜倚在軟塌上抽着水煙,灩答應被瀰漫的煙霧嗆得咳嗽一聲,慌忙跪下叩首道:“臣妾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吐着煙霧,吩咐道:“來人,賜座。”灩答應謝道:“謝娘娘。”坐下之後,灩答應問道:“不知太后娘娘召見臣妾,所爲何事?”太后道:“飲綠軒的勤貴人可是你的故交?你們是好姐妹?”灩答應微笑道:“回娘娘話,是。”太后道:“我聽說你祖籍和春答應一樣的,都在江寧?”灩答應惶恐道:“是,娘娘,當初臣妾有幸,一睹皇上和列位王爺巡幸江寧的英姿,雖不能近前,遠眺足以慰藉相思。”太后道:“小姑娘家,盼望如意郎君沒什麼說不得的,皇上與你有前緣,你如此孝順,哀家只信你,不信旁人,你告訴哀家,勤貴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同鄉?”灩答應攥着手絹,冷汗直冒,小心回道:“回娘娘,不、不是……”太后嘆道:“連編瞎話都不會,行了,跪安吧。”灩答應戰戰兢兢,三魂沒了倆,叩首告退:“臣妾告退。”阿柔道:“太后,就快除夕了,明日勤貴人會和衆嬪妃一起去寶華殿祈福,奴婢想法子召她來見太后?”太后彈了彈菸灰,呼出一口煙氣道:“也好。”阿柔微笑道:“還有件事,太醫囑咐了,您不能抽太多煙,對身子不好。這半支抽完就不能再抽了,太后您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啊。”太后嗔道:“囉嗦。”
次日我們便在昌貴妃的帶領下,在寶華殿爲大清來年國運祈福,阿柔潛在人羣裡,瞄着每個陌生模樣,喇嘛讓阿柔端着鍍金蓮花燭臺延轉經輪行走,赫然間,阿柔看到昔日孝懿皇后的模樣,驚得差點掉落燭臺,事後,阿柔找到勤貴人,不由驚訝:“阿彌陀佛,世間竟有如此神肖之人。”勤貴人雙手合十道:“佛曰色相皆空,姑姑想是認錯了。”阿柔道:“您是勤貴人?勤小主?”勤貴人微笑點頭:“正是。”阿柔道:“奴婢是太后娘娘身邊的管事姑姑,阿柔,太后娘娘備好了午膳,想與你一同用,不知小主意下如何?”勤貴人向阿柔一福道:“太后邀請,臣妾不甚欣喜,自當去向太后問安。”阿柔道:“不愧是大家閨秀,很合規矩,太后見了一定喜歡。”勤貴人微簇雙眉:“太后如若不喜歡臣妾呢?”阿柔笑道:“怎麼會呢?時候不早了,再不走雪要下大了,咱們快些走吧。”勤貴人點頭,與阿柔回寧壽宮。
阿柔讓關景天帶宮人們都出去,勤貴人跪伏在地,恭謹請安:“臣妾飲綠軒貴人陳氏,參見太后娘娘,願太后娘娘鳳體康健,福澤綿長。”太后道:“聽說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勤貴人?”勤貴人回道:“回太后,臣妾正是。”太后沉思片刻,吩咐道:“阿柔,給勤貴人賜座,看茶。”阿柔應着就請勤貴人坐在廳內右側首,爲勤貴人斟了紅茶,勤貴人答謝道:“多謝太后娘娘。”太后問道:“哀家聽人說起過你的事,阿柔,你瞧着如何?”阿柔回道:“奴婢覺得這勤貴人似曾相識,長得倒真有幾分當初孝懿皇后的模樣呢。”太后道:“故去的人了,提她幹什麼,不吉利,還是惜取眼前人吧,你今年多大了?可讀過什麼書嗎?”勤貴人恭謹答道:“回太后,過了年,臣妾就十九了。不曾讀過什麼文章,只曉得進宮以後德妃娘娘所授《女論語》,略看懂幾個字而已。”這時候,陳夫人也被傳召到寧壽宮裡:“民婦陳岳氏叩見太后娘娘,願太后娘娘千歲。”太后微笑道:“陳夫人免禮,坐吧。”勤貴人問道:“臣妾斗膽,太后娘娘召見額娘所爲何事?”太后沒理會勤貴人,問陳夫人道:“陳夫人,哀家聽說你和陳希閡只有一個獨女,可是面前這位勤貴人?”陳夫人抖着膝蓋,戰戰兢兢回道:“回、回太后,是。”阿柔見陳夫人發抖,問道:“這屋內很暖和,陳夫人也穿着襖呢,還覺得冷嗎?”勤貴人回道:“回太后娘娘,額娘身子不太好,許是頑疾發作了,不打緊的。”太后冷笑道:“是就最好了,宮裡的太醫醫術精湛,讓他們給你額娘診診脈。”陳夫人道:“民婦微賤,怎可讓太醫屈尊降貴爲民婦看診?”太后問道:“陳夫人,聽說皇上讓這位勤貴人帶着密旨進了你們家裡,可有這事?”陳夫人道:“密旨?什麼密旨?”太后冷笑道:“還跟哀家裝蒜?哀家最後問一次,勤貴人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兒?”陳夫人面有難色,左顧右盼道:“回太后,勤小主確實是民婦所生,民婦和相公本也是江寧人士,因爲相公要往熙和門當差的關係,才舉家從家鄉搬離到盛京居住。”她說着,看了看勤貴人,勤貴人正襟危坐,只埋着首不語。太后似信非信,又問道:“陳夫人來時可用了午膳?”陳夫人不知何意,只回道:“回太后,民婦不曾用過。”太后微笑道:“正好,今日勤貴人也在,你們就陪哀家一起進羶吧。”陳夫人聞言,欣喜道:“民婦遵命!”
進羶的時候,太后特意安排了江寧廚子,雖都合勤貴人的口味,但卻不合陳夫人的,太后似乎聽見了放下筷子的聲音:“怎麼?這麼快就吃飽了?”勤貴人用手肘推了一下陳夫人,陳夫人這纔會意,忙夾了一大塊蘇州鴨方,大口咀嚼着,待用羶後,太后便吩咐道:“哀家乏了,你們也跪安吧。”勤貴人和陳夫人向太后行了告退禮便退出去,阿柔擊掌,侯在門廊外的宮女便進來收拾桌椅,阿柔攙扶着太后小心翼翼往寢殿走,附耳道:“想來她們說的都是真的,陳夫人那樣老實,在太后面前,她是不敢隱瞞的。”太后嘆道:“先帝的貞妃是何等地柔順,不還是費勁了心機想廢了哀家的後位,說哀家侍奉太皇太后不勤,哀家是真怕皇帝的後宮再出亂子。罷了,皇帝是聰明人,讓他瞧着辦吧。”阿柔小心攙扶着:“太后,當心臺階。”主僕二人慢慢走着。
除夕宮宴如往年一般,在乾清宮裡隆重舉行,各宮妃嬪、皇子、公主,還有進宮赴宴的王爺、貴族們皆盛裝出席,大殿裡的金玉錦繡,和宮院裡的喜色佈置,無不洋溢着歡樂祥和。昌貴妃擊掌兩聲,遊世淮便朗聲道:“奏樂!”樂師們便奏起宮廷樂來,舞姬們也婀娜獻舞,待到她們演完退去後,又有幾個御前侍衛進前來,手掌向上,只見灩答應用薄紗蒙着面,隨着柔美的旋律,踏着手掌,緩緩上前,待到大鼓急奏,舞風突變凌厲,急速地跳躍、飛旋、變換體態,但見她綵綢飄飄,時而就飛出漫天的花瓣,在場無不稱奇,一曲舞畢,灩答應便伏在地上叩首道:“臣妾冒犯御前,還望皇上、貴妃娘娘恕罪。”昌貴妃微笑道:“還不快擡起頭來,讓皇上好好瞧瞧你模樣。”灩答應聞言,揭去了面紗,含情脈脈地看向皇帝,但卻不敢直視。昌貴妃讚道:“原來是灩妹妹啊,皇上,灩妹妹當真是有心了,想來,也是苦練了許久,臣妾想,定要好好獎賞灩妹妹纔是。”皇上微笑道:“別出心裁?真有你的,好了,趕緊入席吧。”灩答應微笑言謝:“謝皇上,謝娘娘。”灩答應得到讚許,面上便露了幾分得意之色,惠妃舉杯向灩答應道:“灩答應,本宮敬你一杯。”灩答應也舉杯回敬道:“惠妃娘娘新春大吉。”宣嬪吃了幾條醋溜魚片,對着灩答應時面上亦有酸色:“灩答應的舞技如此出衆,宮裡能歌善舞的姐妹真不少啊。本宮敬你一杯。”灩答應也回敬道:“謝宣嬪娘娘誇獎,嬪妾愧不敢當。”宣嬪飲盡了杯中物,邊叫人滿上,邊對灩答應道:“今日高興,本宮還想再看一遍呢,不知妹妹可否賞光?”灩答應微笑道:“回娘娘,這飛燕舞每日只能跳一次,而且,在舞前要作準備,以求體態輕盈。嬪妾技拙,方纔飲了酒水,又進了東西,不能再跳飛燕舞,這樣吧,嬪妾給您轉個胡旋吧?”宣嬪不屑道:“本宮倒不稀罕胡旋,本宮在家鄉也會跳。”灩答應微笑道:“還請娘娘賜教。”昌貴妃微笑道:“宣嬪,灩答應向你請教,你便教教人家吧。”宣嬪不是很樂意,起身行禮道:“既然娘娘吩咐了,那嬪妾就好好教她。”說罷,便往後殿去更換衣飾。
只見殿中,灩答應舞着水袖,曼妙轉着,宣嬪頭頂碗碟,平穩地旋轉,宓嬪向身旁的僖嬪道:“本宮瞧着灩答應的胡旋絲毫不亞於宣嬪妹妹的頂碗舞。”僖嬪吃了顆葡萄:“本宮看未必。”灩答應舞着便因酒力跌坐在地,卻是宣嬪表演得更加賣力,緊接着,又跳起了蒙古傳統舞蹈——白鷹舞,她的舞姿好似雄壯的蒼鷹一般,翱翔在廣袤無垠的草原,皇子公主們先鼓掌叫好,我們也一起鼓掌。待她舞畢,換回了嬪御服飾坐回去,冷冷地朝灩答應道:“你的舞技也不過如此,以後要勤加練習纔是。”灩答應連連稱是,便不多言語。宣嬪面上還在得意,簡親王冷笑道:“宮中難道都沒有舞姬了嗎?讓皇上的後宮出來獻舞,成何體統?”皇上道:“雅布,你喝多了?”簡親王道:“皇上,微臣酒量好着呢。”皇上道:“那就好,朕還以爲你喝多了,借酒力想調侃朕的妃嬪?”簡親王聞言便出列跪伏叩首:“微臣不敢!”皇上道:“好歹是親王,好好坐着,動不動就跪像什麼樣子。”簡親王聞言,便坐回去。昌貴妃微笑道:“皇上,臣妾有話與簡親王說,不知當說否?”皇上道:“貴妃有話說了便是。”昌貴妃莞爾道:“王爺,你可還記得當年,本宮的姐姐,孝昭皇后曾經就以長袖擊鼓舞,一舞動京城?”簡親王道:“這就更不像話了,哪有國母出來跳舞助興的?”昌貴妃搖頭:“我們再如何高貴,到底還是皇上的女人,既作了皇上的女人,平日裡怎麼侍奉皇上,怎麼讓皇上高興就怎麼來。難得今日除夕,姐妹們聚在一塊兒,皇上也在,我們一來不曾越矩,二來不曾放浪形骸,輕歌輕舞,有何不可?”簡親王撓撓臉頰道:“話是如此,可……”昌貴妃接着道:“誰說后妃就不能搞這些歌啊舞啊的,多學幾樣才藝一則陶冶心性,二則溫文爾雅,自然的,咱們通曉一二即可,不求專精無瑕,況且宮中女子,會些禮樂歌賦,也無傷大雅。王爺說呢?”簡親王賠笑道:“貴妃娘娘說的是,是小王冒犯了。”宣嬪是蒙古人,女子歌舞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並沒把他們的話放心上,倒是漢軍旗的灩答應,自知被譏諷,面上便不悅,因着闔宮宴飲沒有發作,昌貴妃察覺,勸皇上道:“皇上,灩答應久未承寵,皇上今夜去陪陪灩答應吧。”皇上道:“每年這時候,朕都去你宮裡的,這是規矩。”昌貴妃也不再說什麼,只得道:“是。”
勤貴人擔心灩答應,特意來鍾粹宮探望,灩答應還伏在案上嚶嚶啜泣,靈臺和若歌守在門外不讓進,勤貴人吩咐靈臺開門,走了進去,又吩咐隨侍們都出去,灩答應見是勤貴人來,啜泣幾聲,便用絹子拭去眼淚,道:“姐姐,咱們是街上賣藝討飯的嗎?”勤貴人道:“妹妹,你又想多了。”灩答應哽咽道:“是我想多了?還是你們要故意看我的笑話,讓我出醜?”勤貴人坐下,將灩答應摟入懷中:“燕燕,你今日的確譁衆取寵了,你現在畢竟是皇上的答應,行事不可鹵莽。”灩答應道:“姐姐,我討厭當答應。”勤貴人聞言,忙將食指遞到她脣邊,示意她住嘴,勤貴人問道:“你是不是也想同當年那樣,爲了爭寵,使盡渾身解數?”灩答應一怔,驚愕道:“難道姐姐你……?”勤貴人嘆道:“無論如何,你我都是好姐妹,我不會怪你。但是,你如果自暴自棄,或者再做無用功,別說我看不起你,便是宮中其他女子,哪一個不是白眼對你?”灩答應伏在勤貴人懷中,哭得更兇,勤貴人安撫道:“好了好了,今晚上姐姐陪你就寢,大過年的,哭喪不好,快,笑一笑,你笑起來可好看了。”灩答應一邊啜泣,一邊勉強咧了咧嘴角,勤貴人道:“宮中女子素來無事,若都這般以淚洗面,不出半月,便會見風流淚,更有甚者,肝火鬱結,對身子也不利。”邊說邊幫灩答應擦去淚水,勤貴人安慰道:“想想咱們的開心事,把一切煩惱和不愉快都忘了吧。”灩答應勉強點頭,啜泣了幾聲便倒吸一口涼氣,不再哭泣,只沉聲道:“姐姐,我乏了。”勤貴人也打着哈欠道:“姐姐也乏了。”勤貴人卸下珠飾,褪去華服,輕輕吹熄燈燭,往牀邊走去,躺在被窩裡,姐妹二人又聊了一會兒,灩答應問道:“姐姐,經常哭真的不好嗎?”勤貴人道:“當然,你瞧瞧太后就知道了。當年太后因爲某些宮廷爭鬥,被誣陷爲兇手,終日酗酒、吸菸,又常常哭泣,便落了病根。不過這都是老話了,咱們不管它,快睡吧。”說完,便閉上眼睛,灩答應也閉目睡去。
次日一早,打掃宮院的宮女便驚慌報道:“不好啦不好啦!勤小主不見啦!”太后正在用早膳,問道:“出什麼事了?大清早的。”那宮女跪下道:“回太后,奴婢是飲綠軒侍奉的,今早上,奴婢去打掃小主寢殿,發現寢殿裡沒人。”太后斥道:“大驚小怪的,她昨夜請示過哀家,去鍾粹宮陪灩答應守歲去了。”阿柔也打發道:“糊塗東西,快出去,別掃了太后的興。”那宮女只得退出去,太后道:“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阿柔道:“太后別急,奴婢去看看。”才說着,勤貴人已經進來,恭順請安道:“臣妾飲綠軒陳氏恭請太后娘娘鳳安,太后娘娘新春吉祥。”太后頷首道:“今日是新春,勤貴人也別拘禮了,快起來吧。”勤貴人道:“謝太后。”黑豆也搖着脖鈴,走過來用腦袋蹭蹭勤貴人的裙襬,勤貴人蹲下身子將黑豆抱起:“太后,這黑豆又胖了,越來越可愛了。”黑豆把玩着勤貴人脖子上的玉佩,喵喵叫着,阿柔微笑道:“太后,黑豆很喜歡勤貴人呢。”太后也微微一笑。
皇上召見博啓,博啓叩首道:“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擺了擺手:“愛卿請起。”博啓道:“謝皇上!”便起身。皇上道:“今年的情況,怕是比去年還要兇險,宮裡頭得增加些護衛,所以朕打算來一場武舉,選舉天下武功豪傑,爲我大清朝廷效力。這次武舉之事,朕交給你去辦。”博啓聞言,便提着腰刀柄,單膝跪地道:“請皇上放心!微臣定會好好舉辦這一屆的武舉!”皇上頷首道:“嗯,相關事宜,列位大臣已在內閣大堂等候商議,你速去與他們協商。”博啓應道“是”便退出去,往內閣大堂去。
待元宵節後,皇上御乾清門,出示太極圖、五音八聲八風圖,並往太和門前測天下武舉,各路英豪雲集,摩拳擦掌,誓要分出高下,宮裡,宜妃和順嬪正督促九阿哥和恪靖公主練書法,小宮女紫榆便歡歡喜喜跑來道:“恭喜娘娘,恭喜娘娘!明尚少爺他……他中舉了!”宜妃倒不驚奇,卻是順嬪欣喜道:“真的!?太好啦!”宜妃道:“中便中了,有什麼了不得的,以後可有的差事讓他做呢,不過是我郭絡羅家人傑地靈罷了。”順嬪道:“姐姐,明尚弟弟有出息了,阿瑪和額娘也高興吧。”宜妃嘆道:“還是不要高興太早了吧,看他被安排做什麼差事,剛進宮總不會做侍衛頭領什麼的吧,等他真的立了功,再來向本宮報喜。”門外的小太監高聲通傳:“皇上到!”魏珠引着皇上進來,九阿哥和恪靖公主上前行禮道:“皇阿瑪萬福!”皇上見着兒女們,和藹道:“都起來吧。”九阿哥和恪靖公主起身,宜妃和順嬪也行禮道:“皇上萬福。”皇上牽起宜妃的手,順嬪牽上九阿哥的手:“走,禟兒,姨娘陪你出去踢毽子。恪靖,你也來。”皇上道:“朕今日想去圍場狩獵,不知愛妃可欲同往?”宜妃嬌嗔道:“皇上吩咐,臣妾怎敢不從?”皇上微笑着颳了刮宜妃的鼻子:“妮子矯情。”宜妃嗔怪道:“討厭,明明是皇上矯情,還說臣妾。”皇上伸手去撓她癢:“朕看看到底誰矯情,誰矯情?”宜妃被撓得哭笑不得,只求道:“臣妾認輸,皇上,是臣妾矯情。”皇上抱起宜妃,便一起出去,坐上龍攆往木蘭圍場去。衆侍衛見了宜妃和皇上,上前行禮道:“參見皇上!”卻是侍衛頭子認出宜妃:“參見宜妃娘娘!”宜妃微笑示意,皇上吩咐道:“平身。”衆人便齊道:“謝皇上!”接着便隨侍在側。
沒有了方纔的你儂我儂,宜妃和皇上身着戰甲,策馬奔馳在圍場裡,宜妃朝地上的野兔放了三箭,那野兔受驚,忙鑽進洞裡不肯出來,皇上笑道:“看朕的!”說罷,便要拉弓去射草叢裡的野豬,有那一剎那,宜妃只覺得樹叢中有人影,卻見有暗箭從樹叢那兒放來,正中皇上的馬匹,皇上會武功,忙護着宜妃,宜妃也驚呼道:“有刺客!護駕!護駕!保護皇上!”那草叢中的人影被激怒,拔出大刀,跳出來朝皇上砍來,吼道:“狗皇帝!拿命來!”但見那人身着下等侍衛的衣服,面目猙獰兇狠,皇上此刻來不及放箭,只得將宜妃推到一邊,與他比拼拳腳,宜妃在旁呼喊道:“來人啊!抓刺客!抓刺客!”那人冷笑道:“藥效應該差不多了。”原來方纔他在侍衛們的飲食裡做了手腳,侍衛們覺得身子昏沉,躺倒地上昏昏欲睡,皇上的胸口捱了刺客狠狠一腳,宜妃上前護着皇上:“不要!你要什麼,本宮都給你!只要你不殺他!”刺客越發猙獰:“羅嗦!我先殺皇帝,再去殺後宮!一個也跑不了!”他舉刀欲砍,一個年輕侍衛挺身而出,與他短兵相接,很快便被那個年輕侍衛制服,將刺客用鐵鎖捆了個嚴實,提拎到皇上跟前:“奴才救駕來遲!還望皇上和娘娘恕罪!”宜妃見是明尚,欣喜道:“明尚,是你嗎?”明尚道:“姐…喔不,宜妃娘娘,是我。”宜妃道:“別一口一個娘娘的,聽着彆扭,還叫我姐吧。”明尚道:“皇上也在呢,奴才不敢錯了規矩。”皇上讚許道:“你姐姐在後宮,是朕的賢內助,你在前朝,是朕的左右手,有你們姐弟,真是我大清興事。”刺客啐道:“裙帶關係,有什麼了不起!”宜妃上前往他身上踹了一腳:“死到臨頭嘴還不老實!”明尚爲刺客求情:“或許他有什麼難處,皇上和娘娘還是問明白了再發落吧,以免有什麼冤情呢?”皇上道:“你爲什麼要殺朕?”刺客恨聲道:“因爲你該殺!”皇上問道:“朕爲何該殺?”刺客道:“我是陝西人,家鄉饑荒,民不聊生,官官相護,百姓無路可走,想到有武舉,就趁機混進來,伺機刺殺皇帝,另立新君,推出新法,給百姓一條活路。”皇上道:“陝西饑荒?朕不是派了人去賑災嗎?”刺客道:“狗屁!賑災的米糧都被地方官侵吞,物價一天比一天高,老百姓還在忍飢挨餓,你這個皇帝在幹什麼?還帶了女人來狩獵逍遙!你說你不該殺誰該殺!”皇上道:“真是這樣?”刺客道:“信不信由你!”皇上吩咐道:“放他走。”明尚道:“皇上,咱們好不容易纔抓到刺客,爲什麼要放走他?”皇上呵斥道:“你聾嗎!朕說放他走!”明尚不解何意,但還是爲刺客解了鎖,刺客見行動自由了,馬上就撲向皇上,明尚提刀擋在皇上身前,準備迎擊,卻見那刺客背後已經中箭,倒地斷氣,宜妃驚呼:“皇上!那邊還有刺客!”可是再搜尋卻遍尋不獲了,只見箭頭上有和行刺太子時一樣的蒙古文字,皇上道:“郭絡羅明尚!”明尚應道:“奴才在!”皇上吩咐道:“你護駕有功,朕破格命你爲御前帶刀侍衛,你帶一些人馬,去給朕仔細查,今日之事,一個都不許放過!”明尚領命道:“奴才領旨!”宜妃也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回去吧。”皇上道:“能藥倒朕的侍衛,還能混進圍場行刺,這些事絕非一個人能辦到。宜妃,來看朕的御馬。”宜妃查看御馬,見御馬受箭傷的箭頭是八旗護衛所用,上面是滿文,亦有‘大清’字樣,而射殺刺客的那個箭頭上卻是蒙古文,皇上道:“當時,行刺太子的也是這種暗箭,朕想,刺客應該也混在侍衛當中。”宜妃驚愕道:“那皇上不是隨時都有危險?那太可怕了。”明尚微笑道:“放心吧,奴才會保護二位的。”說着便護送皇上和宜妃離去。
次日便一道聖旨傳到了陝西那兒,陝西巡撫薩弼以賑災不實之罪褫職,撤去頂戴花翎,罰俸三年。新上任的巡撫以前車之鑑,認真履行聖旨,深受百姓愛戴。宮裡,成年的皇子們一個個地要出宮去各自府邸了,永和宮裡也要按照宮規來辦,四阿哥臨行前,到我這兒來拜別:“額娘,承蒙您的栽培照顧,如今兒臣要出宮了,還望額娘多多保重身子,不要爲兒子擔心。”我道:“你樣樣都出色,從小就不需要額娘操心,不過你萬事也要小心,宮外不比宮裡頭,皇家公子,遇事不要逞強,也不要獨斷專橫,把老百姓當朋友,百姓也會當你是朋友。切記切記。”四阿哥道:“額娘,兒臣記住了。”我問四阿哥的近侍太監道:“四阿哥該帶的東西,都爲他收拾妥當了嗎?”小太監回道:“回德妃娘娘,都收拾好了。”我道:“時辰不早了,等會兒宮門該下鑰了,再晚出去就是抗旨了。”四阿哥道:“額娘保重。”我有些不捨,卻只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如今也是俊朗的青年了,文韜武略,哪一個不是當年童稚時刻苦磨練出來的,每每想到當初景象,我便要淌出淚來,可是我如今不該爲他的成年獨立高興嗎?我爲什麼要哭?偏不!竹息瞧見了我的心事,上前安慰道:“娘娘別難過,孩子大了,自有他該有的去處。”我一邊抄錄着《四十二章經》,一邊嘆道:“是啊,竹息,時間過得好快,一晃,老四都出宮建府了。”不知爲何,我要爲他流淚,他不過是孝懿皇后死後無人照撫才過繼給我的,雖說是我第一個親兒子,但從小沒在我身邊,我也沒當過一個好母親,有什麼資格流淚?可是,淚水還是滴在了剛寫好的字跡上,墨痕散開,是母親的牽掛,還是分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