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整整喝了一宿,關羽腦袋木木地從酣夢中醒來時,帳外早已是豔陽高照。
他睜開雙目,掃了一眼醉臥身旁的“毛大蟲”,擡手小心地將他壓在自己身上的一條大粗腿挪至一旁,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沒有驚動其他醉倒的將領,掀開帳簾悄然而退。
回到自己的大營,命貼身侍衛打了盆涼水洗了幾把臉,纔算是徹底醒過酒來了。
恰逢杜仲年、崔大奎兩員副將前來,關羽連忙起身招呼二人。
杜仲年笑着抱拳施禮道:“關將軍,昨夜可是去了馬家軍大營飲酒?欽差御史李景澄攜聖旨來我營中,四處遍尋不到你的身影,我與崔副首代您接旨並招待了欽差大人,哪知他酒量淺薄,沒喝兩盞便醉倒了,如今仍在帳中呼呼大睡。”
關羽微微一笑道:“景澄賢弟來了,讓他多睡會吧。皇兄聖旨上都說些什麼?”。
崔大奎接着說道:“聖上催促我等儘早出兵,不遺餘力剿滅大齊殘匪,早日攻入大都。欽差御史李景澄留在我軍營中協理政務,石太宰則與平南王和馬家軍一道,與我軍分道揚鑣,攻擊指定的大齊要塞府郡,最終與我軍會師大都。”
關羽擡頭冥想片刻,吩咐道:“這幾日要多辛苦你們二位了,三日後我軍拔營起寨,直撲大齊京城!火炮彈藥,後續糧草要準備充分,此一路我等當見神殺神,見佛*,馬不停蹄,讓大齊王朝早日壽終正寢,還天下黎民一個長久的太平日子。”
杜仲年連忙再次施禮道:“關將軍,我營中弟兄們身經百戰,三日後起兵絲毫不成問題。只是,那些傷重的將士兵卒當如何處置?總不能帶着他們再一路奔波廝殺吧?”。
關羽皺起雙眉思索片刻,轉臉吩咐道:“喚王二毛前來聽令。”
不大一會兒工夫,王二毛步履匆匆地來到了中軍大帳。
王二毛正欲跪倒施禮,關羽連忙擺手道:“這裡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免了免了。本將軍聽聞你在陣前殺敵勇猛,可堪大用,今日便提升你爲都統,撥給你一哨人馬。我大軍不日即將出徵,而那些傷重的弟兄們不能再讓他們受奔波之苦。本將軍會留給你充足的糧草,你帶領屬下暫且原地駐紮,保護他們的安全,隨時等候本將軍的號令,你可願意?”。
王二毛猶豫了片刻,躬身施禮道:“末將遵命。”
臥榻之上的倪飛燕微微睜開雙眼,感覺頭重腳輕,腦袋昏沉沉的。
迎接她的是關羽關切的目光,他的身後左右各站着杜仲年和崔大奎兩員副將,王二毛也緊隨其後。
關羽見她醒轉過來,微微一笑吩咐左右道:“你們先下去吧,去探望下其他傷重的弟兄們,我隨後就來。本將軍要和倪都統單獨說幾句話。”
衆人識趣地轉身退下,關羽上前一步,彎腰坐在倪飛燕的身邊,迅速抓起她的小手低聲問道:“可感覺身上好些了?傷口還疼嗎?”。
倪飛燕緊閉雙脣,無限深情地回望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從關羽厚重的掌心傳來的陣陣暖流讓她心頭一熱,雙眼不知爲何竟有些模糊起來。
關羽輕輕拉起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之上,輕聲言道:“大軍即日就要開拔,但你傷重在身,我不忍心讓你再受顛簸之苦,免得傷口復發,因此派了王二毛等人留下來保護你,其餘重傷員也一併留下養傷。”
倪飛燕身體微微一動,疼痛與焦急之下,額頭又冒出了一層細汗。
她正待開口,關羽的兩根手指已輕輕按壓在她薄薄的雙脣之上。
“你聽我說完:兵貴神速,我必須統領大軍要直奔大齊京城。但絕不是棄汝等於不顧,我軍必一路攻城掠地,過關斬將,我會隨時派人通知王二毛護着你們徐徐前行。待我軍攻佔大都之日,便是你我完婚之時,希望屆時你已恢復如常。我答應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倪飛燕蒼白的面頰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盪漾開來,但不知爲何,內心卻是空蕩蕩的,不會說謊的美目流露出滿眼深深的不捨與失落。
蒼茫的原野上,長風浩蕩,黃塵四起。這裡早沒有了往日戰場的喧囂嘈雜之聲。
身形健碩細長的黑豹悠閒地在一個小山坡上低頭啃着青草,偶爾擡頭好奇地看一眼山坡下孤零零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的的主人。
山坡下有一座不大的新墳,旁邊雜亂的茅草被踐踏的東倒西歪。地上一字排開了三個敞口的酒罈,酒香四溢。
關羽雙眼有些迷離地遙望遠方,自言自語道:“姚胖子啊,知道你嗜酒如命,平日裡怕你醉酒誤事,對你約束的緊了些。如今你小子算徹底清淨了,儘管放開了喝吧!”。
一邊說着,一邊掂起一罈酒,開口衝下,“咕咚咚咚”,一滴不剩地將滿壇酒水傾撒在姚泰和的墳前。
做完這一切,關羽將空空的酒罈扔至一邊,又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繼續說道:“說起來咱哥倆還是挺有緣分的,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吧?當年在宿州城下,初次見面,我就一槍將你挑落下馬,你小子還扔了我一錘。原指望與仲年、大奎我等兄弟一路殺進京城之後,把酒言歡,誰料你小子真不仗義,竟然在這裡就拋下我們,獨自逍遙快活去了!……”。
說到這裡,關羽停了下來,低頭擡手抹了抹吹進風沙被迷了的雙眼。
懷遠總兵程宏卓面色鐵青,目光呆滯地凝望着桌案上攤開的聖旨癡癡地發愣。
在他看來,這道勒令他疾速率軍趕往京城大都的旨意就是一個緊箍咒,又像是一道催命符。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程總兵也是不久前才聽說了嚴老將軍率領的護國軍新近兵敗的噩耗。
懷遠離着京城大都尚有些距離,身爲總兵的程宏卓仗着山高皇帝遠,周遭又沒有什麼強有力的對手,以前的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
一年前,他爲求自保,硬着頭皮率領部下剿滅了一小股主動前來攻擊送死的農民起義軍。
大勝之後,除了本人親自上奏摺在聖上面前自吹自擂,他還號召隨軍的文職官員全力以赴,爲他的戰績大書特書,從而可以毫不客氣地伸手向朝廷索要封地、官爵、錢糧等等。
而這之後他便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天與手下的將領們酒池肉林,徜徉於花叢中間,好不風流快活。
可現如今他的腸子都快要悔青了!
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也許那時候不那麼高調,值此危難之際當今天子未必就能想起他來,更不會令自己陷入目前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曾經對外一直宣稱自己手下有五、六萬精兵強將,可作爲總兵其實他心裡最清楚:隊伍中有多少是掛名吃空餉的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即使去掉這些虛頭,真正能上陣殺敵的將士們戰鬥力如何,作爲當地的最高統帥,他也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
但如今那道要命的聖旨就硬邦邦地攤開在眼前的桌案上,已是避無可避。
抗旨不尊?不但是死路一條而且自己一生精忠報國的美譽也會毀於一旦,弄不好還要被抄家滅族,落個早後人唾罵,遺臭萬年的下場。
硬着頭皮上?紙裡總是包不住火的。一定會露餡不說,大楚賊寇那可是真刀真槍地奔着玩命來的,連又臭又硬的嚴老頭訓練的鐵血王師都敗於賊手,自己這兩把刷子只能是白給,只可能死的更快些!
一籌莫展的程總兵越想越頭疼,甚至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只好悶悶不樂地命人安排轎子,先回自家府上再說。
邁入府門,程總兵先來到了大夫人的房間。
糜夫人見自己的夫君一臉菜色,愁眉不展,全沒了往日喜笑顏開,意氣風發的精神頭,不禁滿腹狐疑。
連忙上前兩步問道:“妾身見老爺愁容滿面,可是出了什麼事?”。
這一句充滿溫暖的問候令程總兵鼻子一酸,差點沒落下淚來。
他擡頭望了大夫人一眼,長嘆了一聲說道:“不瞞夫人,聖上下旨令我率大軍即刻前往大都,準備迎戰大楚賊寇。是福是禍,爲夫我心內七上八下,全無着落啊!”。
糜夫人聞言一愣,繼而撇嘴道:“老爺何出此言?如今國難當頭,天子親自下旨,那是聖上對你的器重,更是我們府上無尚的榮光!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忠君報國,血染沙場,這不是老爺您畢生的宏願嗎?”。
程總兵差點沒被噎的背過氣去,他憤憤地瞪了糜夫人一眼,顫抖着長長的鬍鬚斥道:“婆娘家家你知道個刷子!那匪賊兇巴地狠撓,沙場之上刀槍不長眼,此次率軍去哈京城,不定就是你我生離死別,陰陽兩隔之時。爲夫精忠報國,戰死沙場事小,咱這一大家子今後可咋得耍嘛?!”。
聞言糜夫人臉色煞白,這纔開始真正緊張起來。
她弱弱地開口道:“老爺言之有理,要不……老爺您告病不出,讓別人帶兵去?”。
程總兵喘了一口氣,認真想了想,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傳旨太監今日纔剛剛見了某家生龍活虎,明日我就突然病倒,着實說不過去。搞不好還落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得不償失,得不償失啊!”。
這下糜夫人徹底慌了,差點急出了眼淚,帶着哭腔連忙道:“那老爺您究竟打算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