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一場雨過後,八百里秦川鬱鬱蔥蔥,怡人的景緻賞心悅目。[燃^文^書庫][www].[774][buy].[com]【更多精彩小說請訪問】
在香積寺的背陰處,一片茂密的竹林靜悄悄的生長,彷彿竹筍鑽出地面的聲音都清晰可見。
山嶺寂靜無聲,唯有鳥兒的歡叫增添了幾許喧囂。
封常青拖着一條腿走進了竹林。
自從被高仙芝無意之間救了以後,雲山長老悉心救治,封常青終於死裡逃生,基本恢復了健康。不過,牛二太狠,他的膝蓋都幾乎都被踹碎了,他的一條腿因此落下了殘疾,行走之間,頗有些地不平的感覺。
經歷了老父慘死和妻離子散,人世間的苦難都嚐了個遍。封常青萬念俱灰,頓生出塵絕世的念頭,因此懇求雲山長老收留,青燈古佛常伴一生。
雲山長老慈祥的一笑,以封常青塵緣爲了爲由,拒絕了他出家的打算。
不過,雲山長老也用話點撥他:“我佛說道,人生在世,難免癡嗔貪三毒。佛家道萬法都是一個緣字。經雲:‘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達摩祖師有言:‘衆生無我,苦樂隨緣’,如有什麼賞心樂事,那也是‘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
雲山長老語重心長,封常青卻不領情,確實如此,佛道廣闊,也得對有緣人說。他的內心充滿了仇恨,這一切如何能聽得進去,因此回敬道:“長老所言不虛,‘得失隨緣,心無增減!’話雖如此,但我是凡夫俗子,‘得失隨緣,心無增減’也就是一個畫餅。人生艱難,常青心如死灰,唯有死了乾淨。”
雲山長老搖頭道:“世道艱難,哪裡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古來成大功業者,哪一個不歷盡千辛萬苦?漢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順突厥之辱,可謂歷盡艱險。如果他們都像你這樣,英雄的故事哪裡有結尾,還談得上什麼流芳百世?”
雲山長老語帶機鋒,然而,再好的藥也救不了短命鬼。封常青萬念俱灰,一直在活着還是死了的想法中打轉。這個問題很糾結,無以打發聊賴的時光,因此,經常一個人來到這寂靜的竹林,渴了喝一口泉水,餓了就扒幾棵竹筍果脯,一呆就是一天。
這一天,封常青百無聊賴,看到了一叢已經乾枯了很久的修竹,隨手用小刀截斷了根部,將竹皮削去,打通竹節,鑽了幾個孔,成了一隻竹笛。
竹笛在手,封常青吹了一曲《鳳求凰》。
《鳳求凰》是根據名士司馬相如勾搭大美女卓文君的故事寫成的,曲調婉轉,熱情洋溢。這首曲子應該是帶有挑逗意味的,曲調很歡快,但因爲思念牛玲,感懷傷感,封常青吹得變了味道,曲子如泣如訴。
哀婉幽怨的笛聲,震人心魄,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痛苦,林中的鳥兒都停止了鳴唱。
封常青每天都要對着羣山,用幽怨的笛聲發泄自己的哀怨。
這一天,封常青吹過了一曲,覺得口渴,到山崖旁打算喝一口泉水,竟然發現泉水旁有一個竹簍。竹簍很特別,淺淺的,細細的竹條編成,做工很精緻,裡邊放着還冒着熱氣的地瓜和兩枚煮雞蛋。
封常青四顧無人,正覺得自己餓了,於是,向空中作了一揖,權當感謝,三口兩口就吃掉了地瓜和煮雞蛋。
接連幾天,封常青總是在泉水旁看到那隻竹簍,以及竹簍中永遠不變的地瓜和雞蛋,偶然的時候,也有煮熟的山雞肉和野兔肉。
封常青有些不安了,這是分明有人擔心自己餓了,準備的吃食。問題是,自己一個窮光蛋,還有誰這麼可憐自己?
封常青否定了雲山長老送飯的可能,因爲僧人是不殺生的,絕不可能給自己雞肉吃。
這個謎底讓封常青有了一些興趣,讓他平淡如水的生活起了波瀾。
這一天,封常青在一塊竹片上寫了幾個字,無非就是感謝和疑問,然後放進了竹簍之中。
封常青在第二天一如既往的在竹林中徜徉,到了中午,又來到了泉水旁,讓他意外的是,竹簍不見了,只有泉水順着石頭淌下來。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封常青接連餓了幾天肚子,因此連連嘆氣,內心感嘆,這一段沒有結果的友誼就這麼結束了,內心不由得有些遺憾。
這樣的日子過得快,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到了,大地感受到來自地心的熱情,千山萬壑碩果滿枝,一派即將豐收的景象。
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沒理由在這兒賴着不走了。在一個凌晨,封常青來到禪舍,向雲山長老告辭。
雲山長老正在辟穀,自然不能見客。知客僧贈送了封常青二兩碎銀和十幾個炊餅,將他送到了山門之外。
封常青告別了香積寺,順着子陰平小路向子午谷方向走去。
封常青離開了香積寺,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甚至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確定。
或許是封常青落寞的心情感染了上蒼,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風從腳下颳起,烏雲籠罩了天空,風力逐漸強勁,大雨瓢潑而至。
大雨幾乎淋溼了封常青單薄的衣裳,他尋找避雨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棵亭亭如蓋的老榆樹。
大雨嘩嘩下着,雨幕遮蓋了朦朧的山嶺,形成了一道道洪流。
儘管大雨很猛烈,然而,大樹的枝葉很緊密,遮擋了雨幕,封常青免去了落湯雞之苦,抱着肩膀愜意的看着。
突然,一柄豔麗的小紅傘闖進了封常青的眼簾,隨後,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裙,頭扎一隻紅綾,面容俏麗,堪稱芳華絕代。
封常青受過嚴格的儒家教育,遵循着“非禮勿視”那一套,對這個漂亮的女孩,也就是掃了一眼,然後眼睛就離開了。然而,他忽然感到一機靈,不由得又把目光轉到了這個女孩的身上,直勾勾的看着。
封常青如此無禮,不是因此起了色心,而是他看到這個女孩的臂彎裡挎着一個精緻的竹簍。
竹簍裡邊是一蓬蓬勃開放的野花。
這個竹簍如此熟悉,已經熟悉到骨頭裡。
在那一刻,封常青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但他無法確定這個女孩就是給自己送吃的人。
最讓人難過的是,封常青甚至無法詢問。有文化的人詭計多,封常青從揹着的包裹中抽出了竹笛,放到嘴邊,輕輕地吹出了節奏。
笛聲哀婉,在雨聲的襯托下,別有一番憂鬱的味道。
挎着竹簍的女孩聽得癡了,專注的看着封常青,眼眶中有一點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
一曲奏吧,封常青將竹笛握在手中,渾然忘了自己的初衷,對着雨幕發呆。
“吹得真好,每次聽到,我都有要哭的感覺。”
一句幽怨的聲音在封常青的耳畔響起,將他的思緒在思念中拉了回來。
封常青慢慢地轉回身,長揖施禮道:“感謝姑娘數飯之恩,封常青在此謝過。”
“沒什麼,封先生太客氣了。”女孩淡淡的回答道。
封常青誠摯地說:“非也,一飯之恩不敢或忘,姑娘大德,封常青自是沒齒難忘。只是一事不明,姑娘爲何賜飯?幾次尋找姑娘,都未能一睹芳容。”
女孩淡然一笑,說道:“那裡有白聽的曲子,我送飯也是應該的。封先生是君子,沒有在一旁偷窺。我聽封先生的曲子很壓抑,正和了我的心意,同爲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封常青很有些意外,說道:“我遭遇不幸,莫非姑娘..”
女孩淡淡的說:“人生總有不如意的事,封先生臉上的刀疤,一定是一個悽慘的故事。其實,誰又能事事如意呢!我的心裡也有一個傷口,我也正在..等待一個人..”
封常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這個女孩,因爲他知道,當一個人有了訴說的願望時,多餘的話還是不說爲好,毫無疑問會沖淡主題。
果然,女孩憂鬱的說:“我在等一個人,可他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活着。”
男人常常會在女人面前衝動,在漂亮女人的面前更容易意氣用事。這是帶有普遍性的行爲,是保護弱者的心理作用,和好色無關。在這一點上,封常青也不例外,聽罷女孩的訴說,馬上拱手一禮,慨然說道:“姑娘,如蒙不棄,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不管千難萬險,也要替姑娘找到那個人。”
“不了。”女孩搖搖頭說道:“那是我要找的人,那是我的目標,儘管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也一定要找到。我要自己實現,不好讓別人幫的。”
女孩的話語堅定,堅韌決絕姿態溢於言表,比男人有過之無不及,封常青無言以對。
這時,雨小了一些,女孩打開了紅油紙傘,輕快地走進了雨幕之中,留下了一句話:“雨小了,我要走了,封先生保重。我送給封先生一句話,沒有傘的孩子,就要比別人跑得快。”
封常青在那一刻癡了,喃喃的重複着女孩的話:“沒有傘的孩子,就要比別人跑得快。”
少女的影子消失在遠方,彷彿就是一個精靈。孤獨再一次壓下來,封常青對着變小了的雨大喊道:“我都不知道往哪裡跑,跑得再快又有什麼用!”
封常清的喊聲孤獨而淒涼,可惜,他沒有獲得任何的同情,只有空曠的山谷多了一道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