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夕陽還沒有全然落下,淡淡餘暉下所有人看得清楚分明,前頭跑來幾十匹馬上的人一邊倉皇奔逃,一邊驚恐呼救,看衣衫服色不似平民所穿,可神色極是狼狽不堪。
再看後邊追來的一羣黑壓壓的人,朱常洛已經皺起了眉頭,身着青衣,黑布扎頭,如狼羣覓食一般控馬在後緊追,笑聲肆虐無忌,在他們眼中那被追的幾十個人已成了肥美的羔羊。
朱常洛的眼神盯在爲首一人身上,一臉橫肉神情兇悍,手中高舉長槍,口中哈哈大笑,正在策馬狂追。
孫承宗見多識廣,在馬上一看心裡便已瞭然,轉頭對朱常洛道:“跑得這些人必定是來往甘陝一帶的商戶馬隊,後邊追的這些人……看這個樣子怕是遇上了馬賊啦。”
朱常洛皺起了眉頭,那人穿着一身是明朝將領服色……這難道也是搶來的?
孫承宗解得其意,說心裡話他也搞不懂這個人從那搞來的這樣一身衣服。
就在這個時候,商戶馬隊已被那些強盜追上,一個身着將官服色的人手起一槍,登時將落後一個人挑在槍上,那人放聲慘呼,鮮血四濺噴得那人一身一臉,那人卻覺得十分有趣一般,槍尖挑着屍身在空中搖來擺去,放聲大笑。
其餘商戶嚇得哭爹喊娘,拚了命打馬奔逃,可是就憑他們那裡跑得過那些人,只片刻便被那些圍了起來。
馬賊圍成了個圈子,將這些人圈在其中,不住的恐嚇取樂。
商戶隊隊追趕中突然奔出一個小孩,哭着撲向那個丟棄在地上的屍身,口中不住的哭喊:“爹爹快醒來……”
圍在一起正在瑟瑟發抖的幾十人中有幾人連聲大呼,想讓那孩子過來,可是已經晚了。
那個將官服色的漢子跳下馬,獰笑着持着手中長槍向那小孩走了過去。
朱常洛眸光變冷,“去救下那個孩子,那個人不要殺了他,砍下他一隻手,帶過來見我罷。”
看着對伏屍大哭的小孩,嗜血的快意使持槍的劉川白莫名的興奮,就在槍尖毒蛇一樣將要鑽進那個孩子的肚中時,忽然身後一陣金刃破風之聲,心中駭了一跳,連忙側頭躲避。
耳邊響起冷笑一聲,劉川白就發現自已的右手驀然一涼,長槍連同一隻手,伴着一道血箭跌落在地。
呆呆盯着掉在地上的手,一時間愣愣的沒有反應過來,葉赫一把拖住他的頭髮,如同拖死狗一樣快步倒提而行,劉川白傷口劇痛鑽心,頓時慘嚎起來。
這一下變起肘腋,一衆馬賊瞬間驚呆,初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直到此刻,才呼哨一聲,縱馬向葉赫追了上來。
孫承宗手勢一揮,三千虎賁衛策馬狂奔,將這近千馬賊堵了起來。一時間馬嘶人吼,刀槍並舉,雙方戰在一處,場面極度混亂。
倒在朱常洛馬前的劉川白着實是個狠角色,失了一臂卻不改其兇戾,咬牙獰笑:“你是誰?咱們並沒有惹到尊駕,識相的收了你的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說完死死的盯着由上而下俯視着他的少年。
“你今日傷了我,一會我必讓你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面對他的瘋狂叫囂,朱常洛表現的絲毫不怒,臉色極其平靜,可是身上的氣勢卻比正在廝殺的千軍萬馬更令人心驚膽喪。
自已的恐嚇除了在這個少年眼眸中浸上一層冰霜外,別的一無所動,就算劉川白殺人如麻,在這冷冰冰的如刃刺心目光之下,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驚駭欲死的感覺。
劉川白悲觀的有種感覺,現在的自已在對方的眼中,似乎已是個活着的死人。
虎賁衛個個可以一當十,戰力強悍,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馬賊戰力居然不低,和虎賁衛鬥得旗鼓相當。這一點不但讓朱常洛驚奇,就連孫承宗和葉赫都有些驚訝。
但這些馬賊雖然兇悍如斯,卻遠不是虎賁衛的對手,片刻之後,朱常洛已經挪開了視線。
孫承宗露出微笑,揮動手中令旗,指揮虎賁衛此進彼退,潮汐拍岸一樣的交替進攻。
貓捉耗子,蜘蛛食蠅,這是**裸的戲弄!
葉赫看得好笑,孫承宗居然將這些馬賊當成了虎賁衛練兵來用了。
劉川白瞪着一雙血紅的眼,呆呆着看着這一切……
“看你身上服色,象是明朝六品副將……莫不是你是哱拜手下的人?這些人頭着黑布,莫不是哱拜手下蒼頭軍?”朱常洛眼中有了然之色一閃而過。
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心膽皆喪,劉川白臉色早已蒼白如紙,眼前這個少年看着文雅清秀,可在他的眼中無異於惡鬼厲煞,說不出的兇厲恐怖。
“你既然知道,還不快放了我!咱家哱爺戰無不勝,你惹了他就別想走出這片天!”
在甘陝一帶,哱拜和他的三千蒼頭軍的名字,隨便提起那一個,真可使小兒止啼,可使大人驚魂,幾乎等同於閻王鬼使般的存在。
這是劉川白最後倚仗的一線救命指望,色厲內荏的喊出這句話,卻從對方臉上得到的只有一絲輕蔑。
萬曆十九年,韃靼部扯力克聯合火赤落部西犯,甘肅臨洮、河州一帶報警。哱拜不甘寂寞,遂自請率兵出征甘肅。時任寧夏巡撫黨馨深知哱家軍一貫漫無紀律,平時經常出塞劫掠人畜金帛,恐戰時更難駕馭,無法節制,也是出於對哱家父子的不信任,便駁回了他的出征請求。
哱拜怒火沖天,便命令手下四出燒殺劫掠,劉川白流年不利,遇上了朱常洛。
朱常洛心下了然,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成啦,你留下個名字吧。”
劉川白忽然心生不妙,顧不得斷臂之處痛徹心肺,轉身倒着爬着就走,卻被葉赫一腳踩在他的斷臂之上,頓時劇痛鑽心,慘嚎大叫:“我是哱拜大人帳下副將劉川白,今日帶着一千蒼頭軍出來,求你……”
兇威失去之後,便是一隻搖尾乞憐的野狗!
“夠啦!”朱常洛一臉噁心的打斷了他的話,“不必多說,有你一個名字就夠了!”
蒼頭軍是哱拜自蒙古叛逃投自明朝,在甘肅站穩腳跟後,蓄養的逃兵和亡命之徒,以青衣爲衫,黑布矇頭,個個殺人如麻,戰力彪悍,朱常洛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一羣草寇能和虎賁衛對陣一時也不落下風,已經是極其難能可貴。
眼底閃過一絲冷酷的光,轉頭對孫承宗笑道:“這些傢伙最喜歡殺人和搶東西,老師不必和他們客氣,送點東西給他們罷。”
孫承宗輕聲笑道:“正有此意。”
收起手中黃旗,將手中紅旗輕輕搖了幾搖。
葉赫看着那些兀自在拚死爭鬥的蒼頭軍,眼神裡已經帶上戲謔的陰冷。
隨着號令官一聲喝令,虎賁衛後陣變前隊,快速無比的瞬間後撤,瞬息之間場中空出一大片空地。
情勢變化讓這些殺紅了眼的蒼頭軍短暫的一呆,沒等他們搞懂虎賁衛爲什麼要後退,整齊有序後退的虎賁衛忽然停住,前隊的人員呈扇形散開,手中已經多出一個圓乎乎黑沉沉的物事。
隨着一聲殺喊,蒼頭軍一窩蒼蠅一樣一哄而上。
孫承宗眼底有隱藏不住的興奮,大喝一聲:“殺!”
轟隆一聲巨響,沖天的火光,刺鼻的硝煙,在狂奔而來的蒼頭軍中炸響。
真的是血肉橫飛,蒼頭軍頓時便倒下了幾十人,地上滾落的除了除了肉塊就是殘肢。
蒼頭軍驚惶失措,頓時亂成一團,完全不知這是個什麼狀況。
可是很快他們就知道那些火光和雷聲是打那來的了,前排疾衝的蒼頭軍忽然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因爲他們率先看到對面那些黑衣甲士手中正在朝他們拋出一個個黑沉沉的圓球,落到地上後便是一道火光,一聲雷響,然後就是一地的血腥碎肉……
省悟雖然及時,想逃爲時已晚,上百顆火雷彈扔了過來,將這塊地界瞬間化成了一片火海,無數的斷肢血肉沖天而起,到外都是焦肉鮮血的腥臭,洶涌噴濺的血肉,漫天遍野的殺戮!
夕陽映射出漫天的華彩,剛剛還是靜謐祥和之地,瞬間變成修羅地獄。
硝煙散去後,一千多蒼頭軍只剩下二百多人,個個面目呆滯,看着一地的身首異處,或是斷肢屍首,饒是這些殺人不眨的亡命之徒也不免心膽懼裂,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虛晃一刀打馬轉頭就跑。
孫承宗策馬上前,低聲道:“殿下,怎麼辦?”
朱常洛眼神如刀鋒般犀利鋒銳,嘴角輕笑炫目的驚人。
“玩夠了就全殺了吧,一個不要留,咱們初來乍到,就當是送給甘肅百姓的一份大禮罷。”
孫承宗不言不語,將手中令旗一揮,虎賁衛齊聲大喝,駿馬往來奔襲,雪亮長刀如閃電紛紛落下,殺氣卻如寒風一樣無孔不入,血花四濺處一顆顆人頭沖天而起。
這一役,一千多餘蒼頭軍無一生還!
一地的屍首見證了這是一場魔鬼的盛宴,無情的刀鋒象割草一樣的收割着性命。
誰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向只有殺人的蒼頭軍居然也有被人屠戮如殺雞的一天?
劉川白張着嘴瞪着眼看着眼前一切,臉上已經完全是死人的神色。
周圍一直觀着全程的幾十個商戶傻了一樣呆呆站着,所有人全都激動的渾身發抖,恐怖和噁心卻壓不下心頭說不出的快活。
朱常洛揮手叫過猶撲在先前被他挑死的那個屍身上痛哭的孩子,溫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眼哭得象腫了的桃,抽噎不止,“我叫李世榮,跟着父親出來行商,可是被這個惡賊殺死啦!”
朱常洛嘆了口氣,“殺人償命,我殺了他給你報仇也就是了。”
李世榮瞪起雙眼,捏緊了拳頭,眼中盡是仇恨,忽然大聲道:“謝謝你,我可不可以親手殺了他?”
朱常洛倒怔了一下,伸手從懷中拔出伏犀劍,遞給了李世榮。
李世榮雙手拿着伏犀劍,渾身緊張得瑟瑟發抖,手卻拚命的抓緊了劍。
一臉驚恐的劉川白,看着那明晃晃的劍尖,在自已眼前左右亂晃,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幾乎要撕碎靈魂,渾身如墜冰窖般抖個不住,這種滋味實在比死更難受,死死的瞪圓了雙眼,張大了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低沉的啊啊的野獸樣的嘶吼。
忽然發出小狼一樣的一聲大叫,李世榮奮力舉起伏犀,狠狠的紮了下去!
一下、兩十、三下、無數下……
直到葉赫都皺起了眉頭,暗歎這小子真夠狠的……
“我說,你夠了!”嘆了口氣,上去伸手將李世榮拖開,卻發現那小子已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