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節一過, 村裡人又開始忙活了起來,準備迎接新年。
朝露的記憶裡,隨着長大後, 一天一天的日子過得也是愈發快了。
轉眼間, 就到了臘月二十三, 俗稱小年。
一早起來, 村裡人就開始拿出準備已久的雞和鴨, 供奉到竈房裡,拜了幾拜,方纔去做早飯。
朝露家就簡單的多, 她直接省略過,祭竈這一步, 開始進行下一步, 掛桃符。
往年掛桃符時, 寫上的字都是寓意,來年幸福美滿。
小亭裡桌上, 擺放着筆和墨,還有兩塊用桃木製成的長方形木板。
小姑娘搖着腦袋,晃了半天,看着院子發呆,“寫什麼好呢。”
婆婆去世後, 到小年時, 她都覺得沒勁兒, 要不是身旁的血雲在, 今年這個掛桃符也都省了。
血雲見她沉思, 拿起筆在上邊寫了幾字後,拉了拉她衣袖。
朝露轉過頭來, “嗯?怎麼了?”。
“這個可以嗎?”血雲拿起木板,好讓她看個清楚。
兩塊木板上,都只有着簡潔的兩字,“朝露,”“血雲。”
小姑娘眼神一亮,“那好,就這個了。”
如今,這四個字在朝露眼裡,是對來年最好的祝福。
寫好後,朝露輕輕輕鬆鬆就掛在了門上,小姑娘眉眼帶笑,曾經她掛桃符時,還是踩在凳子上呢。
金武家,掛的桃符,一個是金鳴玉寫得,一個是金香玉寫得。
字如其人,女兒家的字端端正正,談不上寫得多好,但是一眼看去就讓人很舒服,金鳴玉的字,筆風和姐姐不同,給人一種剛猛的勁兒。
“鳴玉,你的字怎麼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金香玉疑惑道。
之前,金鳴玉寫得也很好,但是這下筆的手勁,也比之前熟練了幾分。
金鳴玉得意一擡頭,“因爲,談頌表哥教我了啊。”
談頌來時這一個月,教了他一點寫字的手法,這會看來是有些成效了。
“談頌兒是來玩的,可不是來當你的教書先生的,”鬱雪海笑道,“以後談頌哥哥都來不了了,看你以後找誰去。”
金鳴玉想都沒想,就說出了他下一個人選。
“找紅髮哥哥啊,他肯定會的。”
這順口的程度,都讓金香玉覺得血雲真是他哥哥了。
“行了,行了,你們兩姐弟掛桃符,我跟你爹去竈房了。”
鬱雪海拉走了金武,到了竈房。
金武一臉不明所以,“雪海,你怎麼了?飯都做好了?拉我進來做什麼?”。
“有個事想和你說說。”
“說吧,什麼事?”。
“就是、你看,今天小年,那晚上的團圓飯.........”鬱雪海頓了頓,說道。
金武:“你幾個姐姐都不在這邊,也沒人來,爹和娘又去得早,今晚跟往年一樣,我們一家人就夠了。”
“我不是說這個,”鬱雪海嗔怪了丈夫一眼,怎麼會不明白她心裡所想呢。
這一眼,金武一呆,“那是說什麼?”。
“上、上次小溪救了我們姑娘,如今小年,你不請人過來坐坐?”鬱雪海橫了他一眼,非得要她把話說這麼明白。
金武回過神來,“喔?小溪啊,是該請她來,難怪你昨天讓我多買些肉啊。”
“沒有的事,只是想起來了,讓你多買些,鳴玉也愛吃,”鬱雪海將早膳端出了竈房,衝着掛桃符的兩姐弟,喊道,“掛好了沒?好了就過來吃飯。”
金鳴玉跑過來,望着盤子裡,扁扁的小烙餅。
“哇喔,娘,有膠牙餳!”。
鬱雪海沒好氣的道:“要不是你們姐弟倆,昨天纏着我,讓小年給你們買回來這種黏牙的糖,我才懶得買,我跟你爹可不愛吃這個。”
“謝謝娘,”金香玉吃了一塊膠牙餳,笑嘻嘻的道。
甜甜的味道,她小時候第一次吃得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
鬱雪海端着飯碗,裝作咳嗽兩聲,清清嗓子,“糖你也吃了,待會你去小溪家,讓她晚上過來。”
“咳咳咳.........娘,你沒事吧?”。
喝湯的金香玉都被嚇了一跳,頓時,放下了碗。
鬱雪海:“............我只是看她上次幫了你,她現在也一個人,家裡人也不多,湊合湊合一起,過個小年。”
“誰說阿溪一個人的,她家裡兩個人呢,”金香玉反駁道。
鬱雪海夾了一筷子菜,瞪着她,“讓你去就去!哪兒有那麼多話!”。
“嗯,娘,我吃飽了,那我就先去告訴阿溪一聲。”
金香玉發覺事情不妙,放下了碗,就出了院子。
隱隱約約間還聽到背後的一句話,“死丫頭,還敢頂嘴,過兩年就把你嫁出去。”
金香玉打了個顫,快速跑出院子。
到地方時,走進院子,左右瞧了瞧,“阿溪?”。
香料屋傳來了朝露的聲音。
“我在這裡。”
金香玉推開門,走了進來,淡淡的清香味傳入鼻尖,“哇,這個味道好好聞,我喜歡。”
“喏,送你了,剛剛研製出來沒幾天,你拿回去試一下,”朝露將青瓷瓶給了她。
金香玉美美的揣入懷裡,“屏風快繡好了,你可想好還要在上邊繡什麼花樣嗎?”。
“你決定就行,繡花樣你比我在行,”朝露回道。
金香玉想了想:“剛進來時,看你院裡的寒梅開了,給你繡個梅花吧。”
血雲坐在一旁,靜靜聽她們倆人說這話,也不搭腔。
過一會兒後,朝露忽地,開口道,“你來這裡是不是有何事嗎?”。
“對啊,你不說都快忘了,今晚去我家吃飯吧,”金香玉笑道。
朝露揭開藥罐,將盤子裡的藥材放了進去,“金武叔讓你來的?還是?”。
小年讓人去吃飯這種事情,能做主的只有家裡的長輩,不過看金武聽話的模樣,八成是鬱雪海做主的吧。
“娘、讓我來的,”金香玉頓了頓,還是說了實話。
朝露的聰慧,就算自個兒不說實話,她也多半猜得出來。
朝露點點頭:“這些香料熬完,大概也就日落了,倒時我過來便是。”
“嗯,那我回去告訴娘了,”金香玉一高興,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
之前鬱雪海和朝露兩人關係不好時,她就處在一個左右爲難的位置,如今娘不討厭阿溪了,朝露也願意來她家,這就讓她很開心了。
朝露瞥了一眼,從院裡離開的金香玉,嘆了口氣,坐到了血雲身旁,靠着他肩膀,滿足的道。
“好溫暖呢。”
男子身上一直都是暖暖和和的,越冷起來,越是暖和了,她更喜歡待在他身邊了。
血雲攬過她肩膀,讓她靠得更近。
迷迷糊糊間,在這溫暖之下,朝露犯困了起來。
一覺醒來,還是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轉過頭看向外頭日落時,一笑,這樣安穩的日子,貌似也很不錯呢。
朝露伸了伸懶腰,將火爐內的小火苗一下一下燃着,揭開藥罐蓋子,用竹筷攪拌了幾下黏稠,晶瑩剔透的膏體。
“還行,比上一次的好了許多。”
壓了壓火爐內的火苗,抱着個暖爐,拉着血雲,關好院子,出了門。
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金香玉家。
金鳴玉出恭正要回屋時,就聽到外頭的腳步聲,下一秒,就見朝露和血雲兩人走進了院裡。
“小溪姐姐!紅髮哥哥!你們來了啊。”
朝露笑着點點頭,看着一下就跑到了眼前的小鬼頭,“對啊,這不你姐姐今天讓我來這裡的嗎。”
“小溪姐姐,紅髮哥哥會寫字嗎?”金鳴玉看着血雲,眼神一亮,回頭就衝朝露,問道。
小姑娘點點頭,“會呀。”
血雲在這方面的天賦是一絕,明明只看過書卷上的字,下一秒,都能寫出一模一樣的來。
“那讓紅髮哥哥教教我,好嗎?”金鳴玉雙手合十,一臉懇求。
談頌走了,都沒人教他寫字了,自個兒琢磨着又快寫回之前的字跡了。
朝露蹲下身來,抱着雙臂,“這個請求,你得問他呢。”
金鳴玉來到近前,可憐巴巴的看着血雲。
“紅髮哥哥,可以教我寫字嗎?”。
血雲低頭,看着小姑娘泛藍的眼眸,點了點頭,回道,“半個時辰。”
“那紅髮哥哥跟我來吧,爹和娘在做晚飯,要待會纔好呢。”
金鳴玉迫不及待的走在前頭,給血雲帶路。
鬱雪海瞧見,血雲跟着兒子走了,對着金武開口道,“你先看着點,我出去跟小溪說兩句話。”
“嗯,放心去吧,”金武回道。
朝露剛想要去找金香玉,身後就傳來了一道耳熟的聲音,“小、小溪,陪我一道坐坐吧。”
“好,”小姑娘轉身,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坐在了院子裡,鬱雪海未說話,朝露也是閉口沉默。
“我呢,只有香玉那麼一個姑娘,要是以後、你願意的話,可以把這裡.........”。
“當成自己的家,”這幾字,鬱雪海都還未將出口,就被朝露打斷了話語。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過得都挺好的。”
小姑娘垂眸,家?在她心裡,以前有婆婆的地方,是家,如今有血雲在的地方,是家。
“那、以前的事情......”。
鬱雪海說着說着就講不下去了,她那時候罵人的話,現在都還歷歷在目。
“老婆子,瞧你那樣兒,還撿回個孩子呢,別到時候,這條賤命養不活,把你自己搭進去。”
“長得臉蛋比我家香玉還好看,該不是哪個美仙院女子生下的孩子,不要的吧。”
“喲?窮人的命,還真養大了呢,瞧瞧這臉蛋兒,真有美仙院頭牌的風範呢。”
“哼,賤人的命,還當個寶捧在心裡,老婆子,到時候你折壽了也是活該!”。
朝露看向日落,瞥了一眼鬱雪海,那時候剛下嫁金武不久,官家庶出小姐,每天的消遣方式,便是這嘴巴子一家換着一家說。
當時桂芬性子好,因爲一件小事,仍由鬱雪海罵了一個早上,也沒有理會。
“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原諒,可唯獨你說婆婆那一句話,我倒現在都沒忘,”小姑娘有些出神,開口道,“今天我來,只是因爲想讓香玉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之前那麼差,除此之外,其他事情我不想聽。”
朝露說完,就離開了這裡,道歉的話,她知鬱雪海是說不出口的。
何況她也不需要短短的一句道歉,就可以當那些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倘若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那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何必還會這麼難呢。
鬱雪海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暗,低了低頭,摸了摸眼角的淚水,看來小溪是不會原諒她了。
金武從走了出來,抱着自己妻子,“行了,不難過啊,以前你那個性子,也只有我受得了了。”
“我纔沒哭呢,”鬱雪海癟癟嘴,一把推開他,“去竈房吧,菜還炒着呢。”
“走吧,走吧。”
今晚到小年裡,金武家是最熱鬧的,因着過來了朝露與血雲兩人,就連晚上放爆竹都是聲音持續最久的。
在這爆竹聲聲裡,朝露與血雲兩人離開了金武家,回到了自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