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香玉離開院落後,了緣來到舍利院,跪在蒲團上,一下又一下敲着木魚,“咚、咚、咚。”
——“徒兒,”
了緣閉眼,敲着木魚,“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徒兒。”
了緣依舊閉眼,敲着木魚,“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徒兒。”
木魚聲停歇,了緣睜眼,“師傅。”
澄悲:“木魚聲時急時緩,你心有外物,六根不淨。”
“弟子知錯,願受懲罰,”了緣靜靜的道。
“抄寫戒律十遍。”
“是。”
澄悲見他無悲無喜,來到面前,摸出一塊玉佩,“這枚玉佩是爲師撿到你之時所得,現在也該物歸原主。”
按照老和尚的意思,原本是不打算給得,可看着了緣漸漸長大,也明白了一件事,擁有慧根之人,卻不見得適合佛門,以至於這個徒兒到現在連戒疤都沒印上。
“謝謝師傅,”了緣接過玉佩,摸了摸上邊雕刻的金龍,不再多看,收進袖中,與金香玉那支竹籤放在了一起。
澄悲滿意的點點頭:“你且繼續誦讀,今日香客衆多,爲師還要去別處。”
身世他都不在乎,看來還是很有機會將了緣留在此處繼承他的衣鉢乃至整個月老廟,殊不知,人壓根在意的不是這件事,而是離開不久的人兒。
金香玉到時,連連道歉,“ 阿溪,讓你們等久了吧。”
都怪她,一見到了緣就忍不住多說些話,差點耽擱了時辰。
“不妨事,下山吧,”朝露回頭一望,睡着的金鳴玉,“你得揹着他下山了。”
“鳴玉上午鬧騰了許久,這會就讓他好好歇息,”金香玉利落的將金鳴玉背上。
幾人往山下去,到了租夫處時,將自家弟弟放進了馬車裡,趕着車往回走。
朝露望了一眼窩在後頭,抱着包袱的血雲,忍不住一笑,那樣子還真是有點......可愛。
“阿溪真是好啊,都無人催你找尋夫家,”金香玉還未從這股情緒之中抽離出來,看見夕陽時,一時間感慨道。
朝露挑挑眉,“金叔已經爲你找尋好了夫家?”。
隔壁鄰居,田月繡與人嘮嗑時,閒來無事時,倒也聽了兩句,那種豔羨的語氣,無非是看着金香玉長了張官家小姐臉,以後嫁人也會嫁得很好,她是最見不得鬱雪海那囂張的性子。
“那到沒有這麼快,明年才及笄,現在爹就恨不得把十里八鄉情況都打探個清楚,上次見他還喊了媒婆來到家裡,待了一上午方纔離去,”金香玉嘆氣,她實在不太喜歡媒婆來家裡,弄得好像她嫁不出去似的。
朝露是沒法與她感同身受的,正如她所說一樣,她獨身一人,沒人會管她婚嫁之事,話題一轉,問起她來,“你可有喜歡的人?”。
“沒有,”金香玉喪氣道。
一月一次見面,依照剛剛聽到她有喜歡之人後,那人都沒動靜來看,了緣應當是對她沒有一丁點喜歡得,自己這一廂情願冒出得芽兒,是要被憋回土裡了。
朝露回道,“反正還有一年時間,你也不必着急,要是倒是不合心意,就告訴金叔,他們不會爲難於你。”
鬱雪海到底是官家小姐,未嫁之前接觸的事和人都不一樣,性子雖潑辣,事理方面還是明白一些,與村裡頑固的思想不一樣。
“爹和娘我倒是不在意,只是村裡那些人.........”金香玉欲言又止。
她土生土長在伴溪村,長大後與朝露玩耍的時間變少,平日裡都是與娘學習繡功和做飯,很少出去,一出去之後,路過村裡人門前時,那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後頭除了廟會,都是能出去就儘量不出去。
夕陽下,朝露的影子被拉的老長。
“那些風言風語,聽聽也就罷了。”
金香玉鞭子一揮,打在馬背上,“我不是阿溪,做不到不在意他們的眼光。”
那些村民小時候對她也挺好的,還記得不少人都給她吃糖果,帶她到處玩,滾到河裡,都被人救了上來。
風聲而過,裹帶着話語飄向遠方。
“裝的太多,容易遍體鱗傷的,可是你自己。”
“啊?阿溪,你說了什麼啊?我沒聽清,”金香玉壓根就不知道她說了啥。
朝露不在意笑笑,一指前方:“我說,要到家了!”。
伴溪村除了一點落日餘暉還掛在山頭上,整個被籠罩在暗中。
炊煙裊裊間,香氣飄散遠方,還再家的大多婦人在這個時辰已經準備晚飯了。
鬱雪海聽到車輪聲,忙從院裡跑出來,將金鳴玉抱下車,“兩個小崽子,現在纔回來,蜂蜜給你爹送去了吧?”。
“娘,我們送去了,不過爹爹今天很忙,都催着我們離開,不要打擾他呢,”金香玉笑嘻嘻道。
也只有在意的人身旁,金香玉纔會變得活潑一些,不那麼拘束。
鬱雪海一昂首:“那當然了,武哥賺錢養你們,活兒當然很多了。”
“娘也不差啊,繡好的手絹都賣了好些錢,”金香玉一個勁兒的誇讚。
鬱雪海雖然與自家女兒說這話,但是眼神可還注意着旁人,餘光看到朝露兩人離開,微微張口,又閉了嘴,與自家一兒一女回了院裡。
一天落下帷幕,第二天醒來時。
朝露迷糊着起身,從箱子裡拽出昨天剛買的衣裳,“你身上的衣裳換下來吧,待會給你洗洗。”
這些衣裳掛在成衣鋪的外頭,料子柔軟,樣式簡單,很合她心意,就買了些,訂做得會一批批送來,最快得也是三天後了,這幾天總得穿幾件過渡一下。
血雲聽到這話後,一聲不吭,開始解釦子,脫衣裳。
上半身已經裸露後,朝露完全清醒過來,“你、你等我出去後再換啊!”。
“好,”血雲不動了。
朝露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蹙眉,轉身,嚴肅的道,“你、會穿衣裳嗎?”。
“不會,”血雲非常耿直。
朝露一腳踢在門檻上,閉眼,睜眼,深呼吸一口氣,轉身,“我教你。”
敢情她是遇見了個隱居深山,生活技能爲零的人。
“這件裡衣和下褲是穿在最裡邊得,比較薄。”
“右手從這裡進去,左手從這裡進去,這樣就穿上了。”
“這個從這裡拉過來,這根帶子最後綁上就好了。”
折騰半天,終於穿好了衣裳。
朝露面紅耳熱,小手微微顫抖間,綁好了腰帶。
血雲眼裡藍芒閃過,眼前的人兒體溫一直升高,他以爲出了什麼問題,一把拉住剛剛從身上脫離的纖手。
朝露忙抽了回來,朝外邊跑去,“你先玩會,我去做飯。”
換衣裳的明明是他,倒頭來害羞的人確是自己。
留下的血雲,看着大手,餘溫還未褪去的觸感,讓他十分眷戀,直到飯後,朝露端着衣裳去溪邊時,手間仿若都還殘留着那股溫度。
太陽出來,淺溪的幾塊石頭上,同樣幾位婦人在洗衣裳,鬱雪海與她們格格不入,在右邊一塊兒離得較遠的石頭上,用杵搗衣,聲音也不大,不吵人。
“哎,月繡,你家孩子取名了嗎?生了快兩月了吧,”黃娟搗着衣裳,嘴裡也不閒着。
田月繡聽她說起這事,也是一臉無奈,“還沒呢,我家那口子你也知道,這又臨近年底,活兒多得不行,每次都還沒商量這事,他就不見人。”
“水文是個忙人吶,不像大成,私塾裡呆久了,說話都有了幾分腔調,我反正是聽不懂他那些大道理,”黃娟衣裳放入水裡,提上來又繼續搗衣。
她的衣裳可多着呢,籃子裡一堆,全家三人衣裳她都帶來了,趁着好天氣,最多一天也能曬乾。
田月繡順着她得話道:“大成哥是個讀書人,雖未高中秀才,到底是認得幾個字,如今留在私塾裡,養活一家人,這份差可是別人羨慕不來得。”
這一番話說得好聽,黃娟聽着也舒心,話語裡就多了幾分得意氣,“那是,書兒再讀一年私塾,也要去長安趕考了。”
“嗤!”鬱雪海沒忍住,笑了出來。
黃娟轉頭一瞧,心裡不爽,手裡木杵“啪啪”幾聲打在衣裳上,聲音超大,“我們家書兒那聰明勁兒,是某人家孩子一輩子都趕不上得,還有臉笑!”。
“喲,說你胖還喘上了啦,被人說幾句漂亮話,違心話都說出來,娘倆還真是一個德行,天天癡心妄想,”鬱雪海當然是不會吃虧得主,立馬就懟上了。
黃娟一扔衣服,站了起來,雙手叉腰,“鬱雪海,你這話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
“什麼什麼意思!就梁書還想娶官家小姐!眼睛長腳底去了吧,誰家睜眼瞎的會把女兒嫁給他,做夢也不想點實際的,做個白日夢還上天了,真是奇葩,”鬱雪海一哼,美滋滋甩了甩手裡的衣裳。
黃娟心裡“騰”得一下火冒三丈,抓着木杵就扔了過去,“說誰做夢呢!書兒那就是再不濟,身子骨也是結實得,不像你家寶貝兒子,風一吹就病,還被擡上醫館,可丟人了呢。”
“上醫館關你屁事啊,哪裡輪得到你再這裡嚼舌根,”鬱雪海也不衣裳了,猛地站起來,一腳將落在面前得木杵給踹了回去。
金鳴玉生病這事,即便好了,始終是她心裡得一根刺,誰碰扎誰。
田月繡哪知道她不過是提了一句樑大成之後,兩人就吵起來了,急忙勸道:“好啦好啦,別吵了,還要洗衣裳呢。”
黃娟被鬱雪海這一下弄的有些害怕,拿起地上被踹回的木杵,也不敢再扔,反而坐了下來,“別以爲我沒看到,香玉拿着銅幣從門前路過,看病的錢都是一個野丫頭給的,來年還想送人去私塾,我看你纔是做夢。”
“你說誰野丫頭呢!她一個人長這麼大,靠你們了嗎!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繼續坐回石頭上的鬱雪海,故意甩動衣裳,污水濺出,潑灑左方。
黃娟被沾了滿臉污水,忙擦了擦,咬牙切齒的道,“以前最看不慣她的人是誰啊!現在裝好心做樣子,真是讓人噁心的緊!”。
“再噁心也比你好!我可不會作出當着人家面,恬不知恥得說出不讓人當兒媳婦一事,八字還沒一撇,就跟誰稀罕上你家似的,也不看看你兒子什麼德行。”
黃娟被她這麼一懟,半天憋不出個字來。
那□□露可沒還嘴,話都說他們一家說了。
“嘁,噁心的可不是我喔,”鬱雪海端着木盆從她面前路過,施施然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