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朝露提着燭燈,沿着石子路一直往回走,夜晚吹來的冷風掃過後頸時,讓她忍不住縮一縮,倒吸一口涼氣。
暗中一路跟着的男子,即便在黑夜裡也能清楚的看到,她前方不遠處用竹籬圍着的院落,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出現了小院外。
朝露慢悠悠提着燭燈朝小院走去,飯後,她也蠻喜歡到處走一走的,只是今晚有些冷,無聲之中在催促着她儘快回家。
“總算到了,”朝露在手心呵了呵氣,拉開小院的竹門。
剛想進去時,餘光裡,站着的人兒一動不動。
小姑娘提着燭燈一路往上,映照出男子白皙的面容時,一愣:“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的啊?”。
他是多久下山得,看樣子比她都還早到呢。
男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兒,我是一路跟着來的。
“你不說話,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朝露無奈的道,到現在都還未聽他說過話呢。
風一陣陣刮來時,讓人越發得冷了。
朝露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一把拉過他,往裡走,“天太冷了,站在外頭會着涼的,先進來吧。”
關好院門,兩人走進院子,進了屋子。
朝露點燃桌上的蠟燭,吹滅了燭燈,放在角落。
暈染開的一室燭光,照亮了小屋,也照清了男子身上和頭髮上纏着的藤條和一些黏性很強的小圓球,都裹在了衣裳上。
“你是一路跑下山的嗎?身上怎麼這麼多蒼耳,”朝露來到跟前,摘着他衣裳上的小刺球。
上一次她沾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是什麼時候來着,那個時候還是未去世的婆婆替她摘完得。
男子並不出聲,燭光下,專注的小姑娘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目光也黏在了她身上。
朝露倒也沒指望他能回話,目光所及之處的小刺球全被找了個乾淨,一擡頭,就發現這人盯着她,笑了笑,“這樣看着我做什麼,不會趕你走得。”
笑靨如花般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也擡手那麼做了。
碰到朝露的剎那,腦子裡浮浮沉沉的掠過一張相似的面容,漫天火光,遍地屍體,琥珀色的眸子漸漸染上紅色,眼神剎那恍惚,向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了?”朝露小手蹭了幾下臉蛋,不忘問道。
估計是因爲在院子外待久了,他的手是真的涼。
男子猛的搖了幾下腦袋,清醒過來,穩住身形,這一次發出聲了,“沒........事。”
乍聽,字正腔圓,十分招人喜歡,只是短短兩字硬是給人一種生冷的感覺。
“這個東西是你的吧?”朝露攤開右手,掌心之中一枚小巧的令牌,剛剛摘蒼耳的時候,順手將系在他腰間,快要落下的令牌,給解了下來。
“壹,”男子接過,瞧着上方的字跡。
現在他的腦子裡什麼記憶都沒有,大手一握令牌,他想試試會不會出現剛剛的異樣。
結果啥事都沒有,倒是從手中掉下了不少細碎的粉末。
一雙小手搭了上來,“再捏的話,它可就沒了。”
男聽話的鬆手,露出了裡邊已經半角破碎的令牌。
“這個下邊還有兩字呢,”朝露拿過來翻看時,注意到大大的“壹”字下方,還有着小小的兩字,到了燭火下,纔看清小小的字體,“血、雲?是你的名字吧。”
“血、雲,”男子喃喃着,雙眸驀地變紅,緊着又消失不見。
“這是證明你身份的唯一東西,我幫你先放起來吧,”朝露並未聽到他說話,拿着令牌來到放滿了各種胭脂的梳妝檯上,選了個小盒子,放了進去。
令牌被翻了個面,露出另一面鐫刻的字跡。
戮。
朝露好看的秀眉一皺,“戮”。
這字的寓意可並不吉利得。
背後“咯吱”一聲傳來,打斷了小姑娘的猜想,轉頭一看,血雲已經躺在了她平日裡睡的那張牀上,雙目緊閉。
原想他身子冷,讓他睡被窩的,這下倒是不用她多說什麼了。
朝露給他脫了鞋,拉過被子蓋好,從櫃子中抱了兩牀被子扔在木板上,拿了個小枕頭放在一側,吹熄蠟燭。
月色灑向庭院,小姑娘推開屋子,向右拐了個彎,來到竈房,茶壺裡灌滿水,放在了一旁火爐上,拉過乾草絲捲成一團,取下牆上掛着的竹筒,拔掉蓋子,輕輕一吹,火光亮起,點燃草絲,扔進爐子下邊。
不多時,火光就照亮竈臺,甚至是整個竈房。
朝露添了柴火,拿着枝椏在地上劃了劃,盯着火光,眨巴眨巴眼睛,“明日,村裡應該不平靜吧。”
一個孤女,一個男子,想也知道流言蜚語會傳的人盡皆知。
村子就是這樣,有什麼事情的話,基本第二天村裡人就都知道了,儘管這樣,她也不打算藏着血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呼嚕!呼嚕!呼嚕!”壺嘴處,不斷冒出熱氣。
拿過盆放些涼水,擱在架子上,拿過舊布巾蓋在手上,以免提起茶壺時燙着,往盆裡添了些熱水。
水溫正好,舒舒服服洗漱之後,回到了屋內。
黑暗裡,血雲睜開眼,看着小姑娘輕手輕腳進屋,溜進了地鋪的被窩,聽着他沒動靜之後才睡下。
等到朝露睡着之後,男子起身,來到朝露面前,戳了戳她臉蛋兒,腦海裡什麼都沒有出現,又戳了幾下,還是沒有。
血雲一臉茫然:“怎麼沒了。”
他剛剛明明就碰了一下,記憶中就出現了些畫面,怎麼這會怎麼戳,都不管用了。
睡夢中,朝露朦朧間感覺到臉上冰冷觸感時,一張臉皺成了包子。
依舊在嘗試的血雲,見她難受,靠近的時候,下意識手指彎曲,碰了上去。
“冷,”朝露偏了偏頭,模糊間嘟囔了一句。
壓根不知道“冷”是什麼的男子,低着頭,凝視着小姑娘。
半晌後,男子掌心,點點藍芒出現,大手撫上朝露額頭,暖意不斷從兩人肌膚相貼之處傳來,他冰冷的身子漸漸地變得暖和。
睡夢中的小姑娘,發覺到暖意,無意識往他身旁靠了靠。
藍芒熄滅後,血雲沒有再碰朝露,睡在了她身側。
夜幕散去,白晝來臨,小山村也開始了新的一天,熟悉的雞鳴聲,一家接一家的響起。
“咯咯咯咯,”“咯咯咯。”
朝露閉着眼,雙手伸出被外,伸了個懶腰,只覺得一覺睡得格外順暢,雖然半醒半夢之間,有什麼東西貌似爬到臉上了,但是一點都不礙事,整個晚上睡得很好。
一年四季,她的手腳都是冰冰涼涼得,平日裡她睡着都要兩刻鐘,昨晚倒是一刻鐘都沒有,就睏意來襲,睡了過去。
垂下手邊的觸感,軟軟的,還有溫度,嗯?貌似不是被子?
朝露睜開眼,頭一歪,就見她的手搭在了血雲臉上,這人也不出聲提醒,臉頰一熱,手一縮,“你醒了啊。”
“嗯。”
小姑娘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露出兩隻眼睛,試圖轉移話題,忘記剛剛失禮的動作,“想吃什麼?”。
血雲:“吃?”。
“早膳,吃了就不會餓,”朝露有些奇怪,莫不是睡了一晚他就傻了,是個人應該知是什麼意思吧。
血雲沉默不語,依舊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餓?早膳?
朝露偷偷瞄了一眼不說話的男子,蹬開被子,翻身起來,“家裡鹹菜還有些,待會就喝粥吧,可以嗎?”。
剛剛一心只想做頓早飯賠禮的她,都忘了這是個昨天才從山上下來的人,連用膳都不知道,看來以後還得慢慢告訴他才行。
血雲直覺對於話語裡的“粥”,應該不是個危險的東西,就應了下來。
“可以。”
得到迴應,朝露開始利索穿衣,綁發,疊好被子,走出門外,準備早飯去了。
留下的血雲,盯着被子,眼裡劃過藍芒,機械般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死物,危險係數,零。”
緊着目光也一一掠過這間女兒家閨房。
“死物,危險係數,零。”
“死物,危險係數,零。”
“死物.....................零。”
“...........危險係數,令。”
一分鐘後,藍芒隱匿,這間屋裡所有擺放的東西都被判定爲死物,在他眼裡基本都是些沒有威脅力的東西,沒有危險,那就可以隨便走了。
血雲一腳踩過被子,幾步就出了房間。
房外的小院兩側,種着各色各樣的小花,爭相開放,還有些小樹,放在了牆角陰涼處,樹根處用布包裹着。
這是前天,朝露在青蘿山挖回來的植物,昨日回來的太晚,還沒來得及栽上。
血雲目光掃了幾眼庭院,耳畔傳來得細微聲響,已經讓他明白,人在何處。
竈房裡,朝露坐在凳子上添着柴,竈裡大火燃燒,煮着鍋裡剛下不久的黃米。
鑑於不知道血雲的口味,昨晚她睡前,習慣性也沒有泡很多黃米,夠兩人吃就行了。
炊煙裊裊升起,早晨猶如桃源般的伴溪村多了一絲煙火味道。
兩刻鐘後,守在門外一動也不動的血雲,側頭看了一眼,小姑娘這時正揭開鍋蓋。
朝露忽得轉身,看向空空如也的門口,有幾分不確定的道:“血雲?”。
儘管在竈臺團團轉,沒注意外邊,可她依舊能夠感覺有股視線,有意無意間投來。
男子默不作聲的出現,高大的身影遮擋光亮,讓整個竈房都暗了下來。
朝露一笑,舀了兩碗粥,從竹筒裡抽了兩雙筷子,十分歡快的道。
“開飯咯。”
血雲跟在身後,目光掠過碗筷,腦海裡卻是截然相反,冷硬的語調與剛剛一樣,“死物,危險係數,零。”
飯桌位於院內修建的一個小亭內,此處偶有涼風,前邊又正是好風景,很合小姑娘的心意。
朝露放下兩碗粥和筷子,轉身繼續去了竈房,“你先坐着,我去端鹹菜和小餅來。”
血雲聽話的坐下,琥珀色澄淨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碗裡,已經被煮熟的黃米,“粥。”
朝露回來時,瞪着他面前的空碗,筷子乾淨的很,動都沒動過。
“吃完了?”。
“嗯。”
“不燙嗎?”朝露無奈,那可是才舀的粥,這才幾步路,他就吃完了。
血雲搖搖頭,“不燙。”
粥吃下的瞬間,瞬間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自然也不會有“燙”這麼一感受。
“我再去舀一碗來,粥可不是這麼吃得。”
朝露又跑了一趟竈房,端了碗粥放在血雲面前,喝完粥時也教會了他用筷子吃飯。
洗碗時,朝露望了一眼門外露出的一片衣角,抿脣一笑。
這人還真是怕生啊,到哪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