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君回到宅子裡,望着外頭的一汪月色,白色的月光照在芭蕉葉上。如同鬼魅一般,“馮木香這次,定是被顧厚龍算計得很慘。”
“大小姐,你這般坐着,不怕着涼麼?”雖然已經四月了,但是子臺鎮只要一下雨,夜裡便涼颼颼的。
碧青搖搖頭,從檀木櫃子裡,取出一件衣裳,披在顧婉君清瘦的雙肩上:“小姐,是在擔心繡坊的事情麼?”
顧婉君扭頭,瞧着碧青明眸素齒的,“碧青,你覺着,我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
碧青輕輕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大小姐處處讓碧青覺着心疼不已呢,碧青倒是覺着,大小姐苦的很。”
顧婉君低垂着頭,站起來,肩上的衣服掉落在地上。碧青立即過去撿了起來:“大小姐,今日,大少爺來過。”
“顧墨翊來過,什麼時候的事?”顧婉君眉頭一蹙,今日在繡坊的時候,的的確確是沒有瞧見顧墨翊。
“也沒什麼,好像大少爺,近來身子又不大舒爽,咳嗽得厲害。”碧青將手裡的衣裳放在牀榻上,踱步過去將雕花窗櫺關好。
“他身子一直不舒爽,眼下春雨綿綿的,怕是夜裡又睡不着了。”顧婉君杏眸裡,露出一絲憐憫與無奈。
“大小姐,要不要過去瞧瞧大少爺?”碧青瞧着外頭,方纔還有一絲月色,眼下又被烏雲遮住了。
顧婉君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步:“上次,我給大少爺做的冰糖枇杷香囊,怕是藥效已經過了。”
“我就曉得,大小姐一定會惦記着此事的。所以呀,我早就備好了。”碧青笑逐顏開的,踱步過去,打開妝案下頭的櫃子。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一瞧裡頭都是大小姐,素日裡喜歡的布料:“枇杷葉和冰糖,早就備好了,大小姐若是擔心的緊。何必立即做一個香囊,給大少爺送過去呢?”
顧婉君黛眉緊蹙,小巧清秀的面頰,在橙黃色的燭火下,有些泛紅:“算了吧,大少爺素日裡,有家醫好生照料着。應該,沒有大礙的。”
“大小姐明明就很擔心,爲何不過去瞧瞧呢?”碧青噘着嘴,顧婉君盯着她。一般大小的年紀,若是能有碧青一半兒的純真,她就知足了。
“正好兒,我也想出去透透氣。”顧婉君穿好衣裳,踱步出去了。碧青硬要跟着一同前去,顧婉君執意自己前去。
下午才下過雨,路面兒有些溼滑。顧婉君披上一襲黑色的斗篷,便出了後院兒。因爲是下雨的緣故,所以院兒裡格外清淨。顧婉君仰着頭,瞧着被烏雲遮住一大半兒的滿月,心頭有些愁慘:“月亮,可是又圓了一回。”
顧婉君是想自己出來逛逛,這幾日在繡坊裡,可是悶得慌。不知不覺間,又踱步走到了大少爺院外兒:“大少爺!”
五叔還在院兒裡煎藥,顧婉君踱步進去,細聲道:“五叔,今日大少爺來找過我?”
“是出去了一會兒,不過老毛病又犯了。晚飯都沒有吃下,一直在榻上躺着,昏昏欲睡的。”
“大少爺的病,一直是家醫在照料着麼?就沒有,再去瞧瞧其他郎中?”顧婉君瞧着大少爺屋內的燈,一閃一滅的。
五叔放下手裡的扇子,被煙霧嗆住了,猛烈的咳嗽幾聲兒:“大小姐可不要小瞧了咱們家的郎中,張郎中可是這子臺鎮,出了名的神醫呀。大少爺自然也是一直在瞧着身子,其餘的郎中,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少爺,這病根兒,是怎麼落下的?”顧婉君緊了緊自己披在身上的斗篷,屋內傳來了大少爺的咳嗽聲兒。
“大少爺已經到了快成家的年紀了,爲何就沒有一個媒婆上來提親呢?”顧婉君見顧墨翊身邊兒,竟然沒有一個女人。若是換做其餘家的大少爺,媒婆早就踏破門檻了。
五叔搖搖頭,揭開藥罐,往裡頭又加了幾味兒藥:“這恐怕整個江南,都曉得,顧家大少爺是個病秧子。一個月裡,有大半個月裡,都起不來身子。”
“我瞧着顧宅裡的,三小姐就很好。要不……”顧婉君心頭隱隱作痛,三小姐——顧舒月的確極其愛顧家的大少爺。這是在顧家,上上下下都曉得的事情。
“三小姐啊,她脾氣太古怪了。又太計較得失,若是真的成了大少爺奶奶。怕是非但不能沖喜,大少爺的病情還會加重。大少爺呀,最適合溫婉識大體的姑娘了。可是好的姑娘,怕是瞧不上大少爺這幅病怏怏的身子咯。”五叔搖搖頭,又開始拿起旁側的扇子,開始煎藥了。
“那……那大少爺……”顧婉君聲音有些顫抖,不只是因爲寒風吹拂的緣由,還是因爲自己將要說的字,難以啓齒。
“家醫說了,大少爺的壽命不長。頂多活到三十,怕是大少爺也沒有心思,尋個妻室了。”五叔的話,就像一個響雷一般,重重的打在顧婉君心頭。
顧婉君雙眸酸澀,難怪不得,上次大少爺告訴她:“我想活下去。”
“原來,在他心頭,活下去需要那麼費勁。”顧婉君細聲兒嘀咕,五叔搖搖頭:“大小姐,老爺之所以沒有將顧家交給大少爺,就是因爲大少爺那一幅不爭氣的身子啊。”
“是麼?”顧婉君低垂着頭,瞧着顧宅巍峨的宅子。這個宅子裡頭,大少爺若是沒了。其餘的兩位少爺,又不是老爺親生的,怕是……怕是真個顧宅,真的要落入顧厚龍手裡的。
“大少爺今年身子,倒是比往年要好一些。許是因爲大小姐,回來了的緣故吧。以往,一個月裡怕是有十天半月裡,都在牀榻上起不來。”五叔面色稍微,露出一絲寬慰。
顧婉君眨了眨杏眸,望了望裡屋:“果真如此麼?”
五叔點點頭,顧婉君慢慢兒踱步站在雕花窗櫺下,透過縫隙瞧着側臥在榻上的大少爺。高頎修長的身子,耷拉在榻上,一襲寬大的灰布衣裳,罩在身上。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着手裡的香囊。
這香囊是顧婉君送給他的,大少爺微閉雙目,旁側橙黃色的燭火火苗跳躍着。一隻飛蛾,嗖的一下,撲向了火苗裡。白色的翅膀,瞬間被燒焦了。
顧婉君左手揪住自己的胸口,難過與憐惜,涌上心頭:“大少爺這般正直英俊的人,爲何要他飽受折磨。老天爺呀,有什麼你就衝着婉君來。婉君蛇蠍心腸,你要報復就報復我吧。”
眸子有些溼潤,顧婉君眨了眨雙眸。瞧着大少爺密卷的睫毛顫動着,面色在橙黃色的燭光下,依舊蠟黃。
顧婉君黛眉緊蹙,瞧着顧墨翊眉峰一蹙。立即轉過身子,深怕大少爺睜開雙目,便瞧見了她。
顧婉君慌忙逃竄,離開了大少爺院兒裡,在朦朧的月色裡,眼淚肆意流淌在面頰上。顧婉君心如鈍刀剜肉,左手撐在牆壁上,“我是來顧宅報仇的,我怎麼可以憐憫他,我明明是來顧宅報仇的。”
顧婉君站直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突然自己的身子,被人環住了。
“是誰?”顧婉君的脖頸,被人掐住了。顧婉君努力掙扎,過了一會兒才嗅到了那一股子檀香味兒來:“二爺,你鬆手!”
“怎麼,瞧着大小姐的模樣兒,是心疼裡頭那個病秧子麼?”顧厚龍終於漸漸的鬆開了顧婉君。
顧婉君脖頸被勒得難受,低頭乾嘔起來,面頰通紅:“你爲何,每次出現,非得這麼恐怖?”
“大小姐,你不睡覺,半夜遊離在大少爺的院兒裡,是爲何?”顧厚龍手裡拎着那個箱子,面頰被一半兒的帽子,遮住了。
“二爺說的什麼話,婉君只是溜達在這裡。恰巧被五叔瞧見了,說了幾句話而已。”顧婉君直起身子,心頭還有些難受。因爲晚上沒吃飯,方纔被二爺那麼一勒,真是難受的緊。
“我瞧着,大小姐的心思。怕是和顧宅裡,三小姐的心思,差不多了吧。我瞧着,裡頭這個就是身子不大好,其餘的倒是女子的如意郎君。”顧厚龍放下手裡的箱子,雙手放在柺杖上頭。
“這個箱子,二爺倒是捨不得放下。這麼拎着,招搖過市的,就不怕二太太瞧見了麼?”顧婉君低眉,盯着二爺——顧厚龍旁側的箱子。
顧厚龍仰着頭,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清冷的狡黠,“我顧厚龍倒是不怕她,這個局,便是我設的。今日,馮家的人險些丟了性命。若不是這口箱子救了他們,怕是馮家的大太太和大少爺,已經歸西了。”
顧婉君離顧厚龍只有數步距離,心頭有些顫抖。原來她以爲,自己纔是最狠毒的人,沒料到。這個宅子裡頭,一個比一個心狠:“二爺,來世怕是你我都會長臥病榻的。這輩子,作孽太多。”
“來世,我怕是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知道,這輩子,我要將顧宅,拽在手心兒裡。”顧厚龍擡起右手,用力握拳,聲音深沉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