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瞧見什麼，沒……”劉赤芍的貼身兒奴婢，瞧着顧厚龍利劍一般的目光，心頭打顫，雙腿不自覺的往後退步。
“我來瞧瞧大嫂，是理所應當的。你是大嫂的貼身丫鬟，不但不感激，還質疑我？”顧厚龍聲音冰冷，像是一片一片的薄雪，打在劉赤芍貼身丫鬟的心頭。
顧厚龍捏捏手裡的柺杖，充滿了一股殺氣，心頭想着要了這哥丫鬟的性命，但最後還是算了：“好生照顧大嫂吧！”
顧厚龍說完，便一瘸一拐的，踱步出了大太太的院落。剛到正廳，瞧瞧見正廳放着好些彩禮。
“三妹，還是你想得開。還是我命苦，生了一雙少爺，如今還沒有媒婆上來提親呢。”馮木香低垂着頭，瞧着而這些彩禮，有傷害的脂玉玉環，還有真絲蜀錦布匹……
“二姐是在炫耀麼？若不是瞧在向家還算是與咱們顧家門當戶對的份兒上，我纔不讓錦兒過去吃那個苦呢。”李辛夷瞧着這些奇珍異寶，雖然在顧家也見得不少，但還是有些興奮。
顧厚龍踱步過去，伸手摸了摸。馮木香立即蹙眉：“咦，快鬆開……這是喜事。二弟是個肢體不周全之人，怕是摸了會晦氣。”
“是麼，那請問二嫂，以後三少爺是不是不準備成親了。二嫂別忘記了，三少爺拜你所賜，現在也是個肢體不周全之人。”顧厚龍這次一點也不覺着屈辱，反倒覺着特別的暢快。
“怎麼二爺的意思，是覺着三少爺斷了手指，是一件喜事？”馮木香端了端身子，威嚴道。
“那麼二嫂呢，二嫂不是一直就看不上我麼？不是一直都嘲笑我，是個肢體不全之人麼？在二嫂心裡，我這個跛腳也是一件喜事吧？”顧厚龍覺着報了仇，心頭暢快的很，眸子漆黑盪漾着笑意。
馮木香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轉身：“哼！”
顧舒錦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面色蒼白，素妝憔悴得讓人心疼。待夜色四起，顧家的人都吃了夜飯之後。顧舒錦纔打開房門，慢慢悠悠的踱步在正廳。瞧着這些精緻的聘禮，微閉雙目，密卷的睫毛顫抖，雙頰流淌着，濯濯清淚：“這便是做顧家小姐的代價麼？自己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廝守，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遊離到內湖旁側，站在橋上，瞧着盪漾的水裡，自己憔悴的面容。突然想起了顧墨宇，雖然每日裡滿腦子，都是他，但是……
“墨宇你現在還好麼？”顧舒錦仰着頭瞧着月亮，煞白的光照在碧色的荷塘之上：“月亮，可是又圓了一回。”
“三小姐！”是顧墨宇的聲音，好些日子沒有見着他了。自打他因爲二太太刺繡的事情，手指被剁掉之後，便是二十幾天，沒有出過院兒了。
顧舒錦身子一怔，扭頭瞧着顧墨翊一襲青色的衣裙，站在月色之下，眸子漆黑：“三少爺……”
顧舒錦聲音低沉，卡在喉嚨處，不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叫出聲音來。顧墨宇雙手自然的垂在在自己身子雙側，擡起雙腿，一步一步的上了橋。
“三少爺，也睡不着麼？”顧舒錦雖然一直心繫於他，但是卻很少與他說話。趁着黑夜，顧舒錦認認真真的瞧着自己心尖兒上的人。
顧墨宇仰着頭，瞧着昏沉沉的烏雲，快速的漂浮着，一會兒便將圓圓的月亮，遮住了一小半兒：“這一個月裡，我每日夜裡，都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這個宅子裡，遊蕩幾個時辰！”
“三少爺，每日都會在宅子裡走走？”顧舒錦有些吃驚，她第一次離顧墨宇這般近。顧墨宇均勻的呼吸，和手上的藥膏味道，她都聞得一清二楚。
“是啊，在這樣的宅子裡，我想能安然入眠的人，並不多。”顧墨宇側過身子，瞧着西院兒：“你瞧，二孃院兒裡的蠟燭，還這般通透。必定是還沒有睡得，你在瞧瞧東院兒，大哥院兒裡蠟燭也點得跟白日一樣。許是在因爲婉君手上的傷，而擔憂。你在瞧瞧，三娘院兒裡，不也是如此麼？”
顧舒錦嘴角上揚，擠出了一絲清寒的笑意，仰着頭雙手擡起。似乎能感覺清寒的月光，“你曉得嗎，向家送來了聘禮？”
“我曉得，今日宅子裡的下人們，都傳開了。向家估計還是將咱們顧家放在眼裡的，出手甚是闊綽。你嫁過去之後，必定錦衣玉食。”顧墨宇徐徐吐字，說得好像他也認同這門親事一般。
“那三少爺的意思，是這門親事，是錦兒最好的歸宿麼？”顧舒錦覺着自己的眸子酸澀，忍不住想要掉眼淚。
顧墨宇低頭，嘆氣：“雖然向少爺我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你瞧瞧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是這個命運麼。你若過去，做個正房，日後的日子裡，怕是也會少些苦楚的。”
顧舒錦身子輕顫，雙手在極薄的闊袖裡，緊緊的握拳。修長的指甲，掐着自己手心兒嫩白的皮膚，生疼的緊，就像是自己心頭撕裂了一般：“三少爺，我出嫁的那日，你可不可以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爲什麼？”顧墨宇自然曉得顧舒錦是愛慕自己的，但是正因爲如此，纔要送送她啊。
“因爲……因爲……我怕我沒有那個決心。我怕我瞧見了你，便不捨得，去向家了。我嫁過去之後，你也不要來看我，就當以後沒了我這個人。”顧舒錦聲音恬靜，就像是這內湖裡，從上往下緩緩流過的湖水。
顧墨宇心頭泛起了一絲憐惜，認真的瞧着顧舒錦。從前只覺着她文弱不多話兒，今日才曉得，她是如此的決絕，如此的堅強：“只要你過得好，我作爲你的兄長，做什麼都好。”
“如果錦兒在向家，過得並不幸福，那做哥哥的，會來接我回來麼？”顧舒錦聲音冰涼，像是一些碎冰渣子，散落在顧墨宇身子周圍。
“若是向少爺對你不好，我定會過去教訓他一通的。”顧墨宇近日也消瘦了不少，“你曉得嗎，若不是我娘貪財，我也不會因此斷送了一根手指。現在，子臺鎮的人，都在爲此議論紛紛。”
顧舒錦站在煞白的月光下，扭頭瞧着顧墨宇的左手。慢慢兒踱步過去，顧墨翊左手只有四個手指。伸手抓起了他冰涼的手，將自己的臉貼了上去，眸子盡是苦楚：“三少爺，在錦兒心頭，你是顧家最好的人，你始終是完整的。就如同今日的皓月一般，掛在錦兒的心頭。”
“我沒你想的那麼好！”顧墨宇心頭內疚，認真的瞧着顧舒錦。顧舒錦只着一襲灰白色的內襯，以前沒注意。顧舒錦的面容竟然，這般精緻小巧。
“在錦兒心頭，三少爺是最好的。若是我去了向家，就算我過得不好，就算向家少爺欺負錦兒。三少爺，也不要過來。我怕我沒有繼續呆在向家的勇氣，我怕我會潰不成軍。”顧舒錦將自己的左邊面頰，埋在顧墨宇寬大的手掌裡，聲音低喃。
顧墨宇這一次沒有拒絕，任由顧舒錦抓着自己殘缺一根手指的手掌，心頭的憐惜如同氾濫的洪水一般。心頭甚是愧疚，這般溫默如同蘭花的女子，在顧家十幾年了，自己竟然沒有正眼瞧過她：“若是你過得不好，你便回來。咱們顧家還是養得起你的，相信顧家的人，也會再次接納你的。”
“一個女子，若是嫁了人。便不在是孃家的人了，她的命運與幸福，就會隨着夫家牽動。”顧舒錦輕輕鬆開了顧墨宇的手，轉過身子，瞧着橋下的流水：“孃家的一切，從此就像水東流罷了！”
顧墨宇手心溼透了，緩和了一會兒，才曉得，這竟然是顧舒錦的眼淚：“你寬心吧，向家也算是子臺鎮的大戶人家，聽說向少爺飽讀詩書，也很有經商的頭腦，是不會爲難你的。你嫁過去之後，你們只會相敬如賓。”
“是麼？”顧舒錦低垂着頭，像一朵夜裡綻放的曇花一般。在煞白的月光下，吐露着迷人靜寂的芬芳。
顧舒錦雙手緊握着自己的闊袖，想起那日自己在正廳，屏風後頭。聽見顧舒月和三太太說的話，向家少爺是個痞子流氓。那着向老爺給來留洋的錢，去仙居酒樓，花天酒地。
“若是爹回來了，也會贊同這門親事的。”顧墨宇本來不想說這句話的，但還是說出了口。
“你們都說好，那便好。”顧舒錦瞧着月亮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嘆氣道。
過了一會兒，顧舒錦低垂着頭，從自己的闊袖裡掏出一個手絹兒，遞給顧墨宇：“三少爺，這是錦兒繡的曇花。送與你吧，怕是這一別，便在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顧墨宇眉峰緊蹙，緩緩的擡手。在江南只要是會刺繡的女子，都會在絹布上，繡一朵自己喜愛的花，送予自己心愛之人。
曇花庭院夜深開，疑是仙姬結伴來。玉潔冰清塵不染，風流詩客獨徘徊。輕紗掀起看嬌容，陣陣幽香自院中。說的，便是錦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