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突突”的摩托車聲由遠而近。
陸晴川緊握着周雪娥的雙手交代道:“有海波哥在,你什麼都不要怕。記住,說話千萬不要着急,慢慢說。”
然後,她又跟周保生細語道:“雪娥不比旁邊人差,我們可以尊重白家的人,卻不能有低人半頭的心理。”
是啊,自個家的伢子自個疼,雪娥只是暫時說話不利索,其他方面不差。雖然家世比不得白家,但從古至今,女孩子挑個門檻高的婆家再正常不過了。周麥生兩口子明顯地從陸晴川的話裡找到了癥結所在,他們一方面爲了照顧女兒的情緒,另一方面確實以爲自家高攀了,所以在白家人面前一直唯唯諾諾。如今陸晴川的一席話讓他們心間豁然開朗。
“還是城裡人有見識。”伍月嬋格外生疼這個侄女,比起何春香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她在隊裡無官無品,但人家是支書夫人,只要是認識的人,都給她三分顏面,這便養成了她眼界高的xing子,想法也與其他三人稍有出入,認爲白海波還配不上她們家娥兒。現在陸晴川的幾句話簡直說到她心窩子裡去了,讓她產生了至高無上的優越感,摸着周雪娥漆黑油亮的大辮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娥兒,要是那個娼/婦還是那個態度,咱就吹了。海波那伢子是不錯,但遇上那樣的惡婆婆,今後咱也沒什麼好日子過。吹了咱再找個更好的。”
周雪娥哪捨得?搖着她伯孃的手臂,小臉皺成一團,苦哈哈地拒絕,“三伯孃,除了、海波哥,我誰都、不嫁。”
周麥生兩口子也覺得伍月嬋說得過火了,不過礙於情面,不好意思直說。周保生把一切看在眼裡,忙正色制止道:“你看你,哪有這麼教伢子的?”
說完,又看向周雪娥,那兩個女兒早嫁出去了,這女伢子跟他的幺女一樣,他做夢都巴不得她嫁得好,白母的確對娥兒挑剔了些,但海波那伢子要得,再說往後也是跟海波過日子,不能逞一時之快,就白白斷送了這一樁大好的姻緣,“娥兒啊,別聽你三伯孃亂講,一陣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好好好,都聽你三伯的。”伍月嬋雖然跟他意見相左,但她對她男人是頂禮膜拜,他的理論就是她行事的依據,“走,海波他們都到外頭了,咱別再講些沒用的。”
陸晴川和陳小鳳沒有跟他們一同出去,而是悄然躲進了堂屋裡。這裡跟竈房只隔了一層木板壁,不用豎起耳朵,隔壁的談話便能聽個清清楚楚。
最先進來的是白海波,一個多月沒見周雪娥,他每天都忐忑難安。恭恭敬敬跟各位長輩打過招呼,他大步奔向心心念唸的人,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雪娥!”
千言萬語,都匯成了這一句溫情脈脈的呼喚,聽得陸晴川心裡美滋滋的。只要白海波態度堅決,這世上就沒有什麼能把他和雪娥分開了。有了美好的姻緣做支撐,雪娥幸福都來不及,哪還捨得出家?
當那一聲聲不緊不慢的皮鞋踩踏聲敲擊耳膜時,陸晴川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
白母沉着臉上前,頓在了周雪娥面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睥睨着她,“海波,男女授受不親,還不把手鬆開?免得人家說咱們白家沒有家教。”
在場的各位不是傻子,哪個都聽得出來,她表面上是在訓斥自己的兒子,實則是在影射周雪娥不知禮儀廉恥。要是放在以往,這樣的話會嚴重地傷害周雪娥的心,但川川說過,兩個真心相愛的人突破重重困難在一起,是對心愛之人的負責,也是對自己人生的負責。川川還說過,只要把海波哥的家人當成她的家人,總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會接受她的。
“白媽媽,以後、你也是、我媽媽、我會、好好、孝敬你。”
爲了天長地久的幸福,周雪娥嗑嗑巴巴說出這句話來,並不顧一切地抓住了白母的手,緊緊抱住,不讓她掙開,“白媽媽,我很、喜歡你,真的。”
一雙澄澈的眼睛放射出真誠、燦爛的光,璀璨得如同漆黑夜空中的星星,令白母停止了掙扎,遲疑地問道:“剛纔你說什麼?很喜歡我?”
周雪娥重重地點頭,“因爲、你是、海波哥、的媽媽,喜歡他,就必須、喜歡你,我不想、他傷心。”
俗話說得好,人心都是肉長的,天下所有的母親,心思也是一樣的。儘管在白母眼裡,眼前這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女伢子配她的兒子還有差距,但至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是真摯的,也是她無法阻擋的。就在這一刻,她的內心翻起了萬丈波瀾。
護對象心切的白海波誤以爲她在想着如何傷害雪娥,衝過去像護着小雞似的把周雪娥護到身後,兇巴巴地吼道:“媽,你是不是要把我們逼死才甘心?”
面對兒子破天荒地朝自己發火,白母一時反應不過來,愣在原地,讓周保生他們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隔壁的陳小鳳也急了,扯扯陸晴川的衣角,示意她想辦法。
陸晴川卻笑着搖搖頭,用口型告訴她:接着往下聽。
兒子的這一舉動,就堅定了白母要讓步的想法,捫心自問,她寧願不要自己的xing命,也不可能把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往死路上逼啊!罷了罷了,兒大不由娘,隨他們去吧!
想到這裡,她撥開白海波,雙手輕輕攀上了周雪娥削瘦的雙肩。
不料,門外陡然竄進一條人影,她後腳被門檻絆住了,“呀”的喊了一聲,狠狠地朝前撲去。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更不用說周雪娥了,她硬生生將白母往緊閉的堂屋門板上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