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揚風魅影(補全) (4) 唯美純愛

“本人卡爾·古斯塔夫,上帝恩賜的國王和公爵,經過深思熟慮,願爲我的靈魂得救,獻出我已有的地產,交付聖彼得在人間的使者全權支配。

我將按下述特定方式安排捐獻:在建造榮耀的聖米歇爾大教堂,使聖彼得的使者在此生活,並永遠擁有、佔用、維護、管理此產業,但希望他們牢記以其讚頌和祈禱,虔誠地使此令人肅然起敬的聖地永葆生氣;以其全部願望和全部熱忱探求天主的真理。我也希望在此處每日對可憐人、窮苦人、外鄉人和朝聖者慈悲行善。”

讀到這裡古斯塔夫停下來喘了口氣,吉恩難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你要簽字嗎?”他忍不住問道,“別告訴我你打算挪用軍費。”

“那還不是最困難的部分,事實上,他要求我在奠基儀式上當着全瑞典的顯貴們大聲唸完它。”古斯塔夫緊蹙着眉頭,不出聲地重新又讀了一遍,“那麼多拗口的句子,還有你看這些花俏的旋筆……”

奈斯侯爵夫人的扇子噼啪作響,她唉呀哼地嘆着氣,直到古斯塔夫和吉恩打住話朝她扭過頭來。

“陛下,請容許我先說稟告完好麼?”她立在一旁極不耐煩地踱着腳,仍儘量保持儀態萬方的風度,“集市馬上就要開始拍賣維斯比工坊的聖母護身項鍊,如果讓羅森博姆那女人搶了先,下次狩獵會上我拿什麼見人哪?”

兩個男人默默地交換了眼神,對這樣微不足道的理由實在感到不以爲然,但也實在缺乏直接表達出來的勇氣。

“我領着他參加了所有您希望他參加的聚會,您安排在裡面的那些爵爺們的演技真是讓我倒足了胃口,不過好在他總算相信了。放心吧,他會告訴阿基坦您將懷着無比的仇恨向丹麥國王宣戰,那些準備都不是爲了對付北方的。”

“您一定收入頗豐吧?”古斯塔夫問,他注意到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擡起手按着胸口,指尖在綴滿珍珠的絞絲金項鍊上來回撫摸。那條首飾色澤純正、分量驚人,他以前從未見她佩戴過。“您脖子上掛着這東西能喘過氣來嗎?”

“哈,”她冷眼瞧了瞧他,不屑於與他爭辯,“當心您自己的脖子吧。伯爵雖然輕信但還不蠢,他有好幾次裝作不在意地問起大主教,想知道露西亞節後是否有機會邀請法座去北方巡遊。我強烈建議您及早加冕,如果大主教要把王冠放到巴基坦的頭上,到時候您就是叛軍了。”

“佛萊婭,”古斯塔夫兩手交疊擱在膝蓋上,他向前傾,很虔誠地喚着她的閨名,“嫁給我吧。”

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奈斯夫人正把手擡到眼前整理着袖口的蕾絲花邊,她凝固於這個姿勢好一陣工夫,突然咯咯地笑了出來。

“您那樣笑是什麼意思?”古斯塔夫板起臉,“我是認真的。”

侯爵夫人軟倒在圈手椅上,翠綠的眼中淚光盈盈,“不……”她攤開手掌想作出解釋,然而卻無法抑制地笑個不停。吉恩伯爵的自制力顯然更勝一籌,他只是垂下頭,拿眼睛瞄着那位受到挫折的求婚者。國王終於高聲叫起來:“嗨,夫人,您傷了我的心和我的自尊了,現在您不說明白我就削了您的爵位。”

“請原諒,”提到這個讓她馬上恢復了冷靜,她依然笑意盎然,但已是溫柔可人的微笑了。“我受寵若驚,陛下,但我必須說不,我也是認真的。”

“爲什麼?”像個求愛失敗的少年情人似的,古斯塔夫毫不放鬆。侯爵夫人看了看吉恩,伯爵一聲不吭,早就難堪得漲紅了臉。

“因爲,”她托起國王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她望向他的臉,“您並不爲我着迷。不論您抱着哪個男孩或者女孩,無論您多麼滿意,我都沒見您着迷過。如果您心情好,可以讓人體會到無比的快樂,但您始終置身其外。所以對我而言,您太缺乏激情了。我可以想象那是什麼樣的婚姻,我很快會厭倦的,遲早有一天您也會的。”

古斯塔夫半晌都沒有開口,侯爵夫人暗暗地打量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安然脫離危險。然後她看見國王露出了他那著名的高深莫測的笑容。

“您下次結婚的時候,我必定會送一座配得上您的城堡做賀禮。”

“恐怕再那之前,”她大膽地加了一句,“您要先送個配得上我的夫婿吧。”

國王大笑着抱住她,俯下臉吻了吻她的她額頭。爵夫人莞爾一笑,接受了這個異常熱情的表示,不過古斯塔夫看得出她的心思早就飛到那條襯着綢緞底座的閃閃發亮的首飾上了。當她抽身離開時他想起了在某個無關緊要的場合她對他說的話,男人,她不無遺憾地說,多麼善變和易於放棄啊!只有珠寶纔會是永遠忠誠的情人。

古斯塔夫回到他那堆滿命令、信件和報告的大桌子後面,他翻過了詔書的前幾頁,看了看大主教在附錄裡開列出的各項費用。他正在努力振作,但還顯得有些消沉,心不在焉。吉恩低下頭悄悄地笑了。

“我希望下次你能表現得更好些。”伯爵說道,努力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比起你如何?”國王似乎快要生氣了,“你那時甚至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呢。”

“如果不是因爲你總躲在露臺的樹枝後面瞧着我們,——那讓我很緊張,我覺得好像被監視着。”

“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你居然責怪我!”古斯塔夫得意洋洋地往後一挪,“六圈,你們繞着花園走了六圈。我肯定瑪格麗特實在厭煩透了才答應你的。”

吉恩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變了樣,緊接着一種不由自主的非自然的沉默降臨到他們身上。

從城堡外的聖亞爾班教堂那兒傳來了晚鐘聲,在沉靜的空中久久飄蕩。吉恩向窗口走去,彷彿被那鐘聲牽引着。他背對着古斯塔夫站在窗戶前,古斯塔夫一擡頭,就能看見他被明亮的天空襯得發黑的輪廓。

“我想爲她做一次彌撒,”等鐘聲消失後吉恩說,“由大主教主持的彌撒。”

古斯塔夫在紙面上做了個記號以示停頓。“你在和我說話嗎?”他用亞麻布慢慢地將筆尖擦拭乾淨,“那就轉過來看着我。”

“我想爲她辦彌撒,”吉恩重複道,“你失去了你的信仰,但她沒有,她直到死都在向上帝懺悔,可是她死的時候身邊沒有神父,她得不到寬恕。我需要一個彌撒,爲了她的靈魂,我要她得救。”吉恩將這些話說了出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等待古斯塔夫的反應。

古斯塔夫盯着面前的一大摞羊皮卷。

“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只是奇怪竟然這麼久之後才真正瞭解。我想那是因爲我曾經以爲只要艾力克死了一切都能解決,但我根本得不到平靜和……安慰。”

“你意識到這些了嗎?”古斯塔夫問道,像被挫敗似的有氣無力,“你要他赦免她的罪就必須告訴他那是什麼。你準備告訴他?你真的準備好把所有的事都說給他聽嗎?”

“他是大主教。他有權……”

“他沒有!”古斯塔夫站了起來,雙手拂過桌面,那些寫好的詔書隨之落到了地面上,“這是我們所遭受的,如果我們自己救不了自己,那麼他憑什麼……難道他比我們更高貴嗎?還是更純潔?”

“他是聖徒,通過他,所有人,你,我,瑪格麗特,都能得到救贖,最終我們的靈魂都會在天堂重逢的。”

“你要相信我,吉恩,她不需要,我們都不需要……”

“你以爲你不需要是因爲你堅強,其實你只是漠視它。”吉恩的口氣裡出現了疏遠和憤怒情緒,他的眼神是古斯塔夫以前從沒有見過的,“而你說她不需要是因爲你不像我這樣愛她。”

“我愛她,我以我的方式愛她……”

“你是我們中受折磨最少的那一個。”吉恩繼續說,“的確,你以你的方式來感受我們的痛苦,但那痛苦不是你的,從來都不是。你就像個看戲的,會因爲那些故事流淚,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跳上舞臺去。瑪格麗特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她,而你,你得到了王位和勝利,你什麼傷害都沒有經受。”

古斯塔夫啞口無言,他還能做出什麼樣的辯解呢?他怎麼能夠期望他明白?

“那麼去求你的大主教吧,”他最後說,“你想怎樣就怎樣,隨便你。”

吉恩伯爵在微微細雨中動身,到達聖·亞爾班教堂時,他的羊毛大氅已經溼透了。教堂裡的風琴奏出柔和而徐緩的曲調,在靜悄悄的小廣場上盤旋,遠遠地飄向墓地和它背後那片落着黃色枯葉的樹林。潮溼的草叢裡升騰起的霧氣瀰漫着蓋住了墓碑的基座,吉恩站在香菸繚繞的拱門下方,一邊抖落大氅上的水滴,一邊望向那些高低起伏的石碑尖頂。他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凝神思忖了片刻,才下了決心。

剛結束了禮拜儀式的教堂裡有股陰鬱而靜穆的氣氛。祭壇深處,簇簇火苗若隱若現,一縷輕風似乎都能將它們吹滅。然而這些火光連成一片,在基督的腳下搖曳不息。基督無限悲哀地注視着這些脆弱而微小的光明,雙頰被染上了赭紅色的虛幻的生機。

吉恩伯爵有股極強烈的意願要點根蠟燭,但是又很猶豫,他下意識地向後看了看。卡爾·古斯塔夫不在那兒,他的嘲笑也不在那兒。他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來,呆呆地坐着不動,終於屈膝跪倒在低矮的靠凳上,他開始禱告。

禱告中他看見了瑪格麗特,那麼柔嫩、那麼新鮮,就像魔幻森林裡永不枯萎的果實。紫藤花架下芬芳四溢,枝葉間灑落的月光在他們腳邊舞動,她轉過身望着他的眼睛。“伯爵,”她說,“請開口吧,我會答應的。”

他感到有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擡起頭。“您不舒服嗎?”塞蘭斯帝安·康拉德問道,還披着白色的禮服,他在他身旁坐下,“您需要我的幫助嗎?”

“是的,是的,”吉恩很快回過神來,“您記不記得我上次提起的那件事?是關於我的妻子……”

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當他再度擡起頭來時,康拉德愣住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裡有種強烈的不忍。

“我不知道她的墳墓在哪兒,”他低聲向康拉德說,“當我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王宮了,她孤身一人去找我們,但我再也沒有見到她。這樣可以嗎?”他問,“您願意爲一個找不到屍體的死者……”

康拉德微笑着搖了搖頭,“選個您覺得合適的時間吧,您和陛下都來參加她的彌撒。”

吉恩看了康拉德一眼,開始有些不自在的樣子。

“是關於陛下嗎?”康拉德等了一會兒問道,“他反對由我主持是不是?”

“請原諒。”

“如果是這樣希望您能允許我推薦埃克神父。”他看到伯爵的神情有些異樣,於是溫和地寬慰他,“放心吧,伯爵。埃克神父曾經爲阿拉貢伯爵的小兒子主持過彌撒。我和他的等級高下只存在於俗世中,上帝的面前我們的話完全平等。”

吉恩顯得更加不安起來,他清了清喉嚨。“我……並非有意冒犯,大主教,但是我認爲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他說不下去了,雙手交疊在祈禱臺上,他盯着康拉德看了片刻,然後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我要與您說說,即使陛下因此憎恨我,我也必須這麼做。他對您所做的那些我很抱歉,我的力量和意願都不夠強大,不夠挽救他。她死了,現在他也死了,可是所有的罪過都沒有消失,她還在受折磨,就像我們一樣。”

“死者帶走一切,再沒有不可饒恕的罪過……”

“不,有的!罪過在他,他毀了我們,他讓她死在痛苦和恐懼中。”

康拉德愣愣地看着吉恩,他臉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些安慰和寬恕的話也在一剎那間凍結。

“我們從耶路撒冷回來是因爲,因爲我們收到瑪格麗特的信,她說她懷孕了,那個嬰兒的父親是,”吉恩被自己的唾沫嗆着,他咳嗽着,幾乎難以爲繼,“她說那父親是艾力克·古斯塔夫。”

艾力克·古斯塔夫的墳墓就在烏普薩蘭外的沼澤邊上,與那些犯下了既不被世俗法律允許也不爲教會原諒的重罪的死人躺在一起。每到夏天,泥塘的惡臭就掩蓋了從淺淺的墓坑裡散發出來的味道。天氣轉冷後,小型食腐動物在墳墓上刨着土,運氣好的話也能找到破碎的肢體來果腹。

康拉德用教堂牆頭還沒來得及凋謝的植物做了個綠色的花束,他抱着它向樹林深處走去。他在雜亂的墓碑間繞來繞去尋找,猝然停下腳步。樹枝背後閃動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緊接着他就看見了一條悠長的身影。

卡爾·古斯塔夫立在一個孤墳前,他披着黑色的喪服,一綹綹金髮散在微微下垂的雙肩上。秋風撫過他,捲起一些碎葉子,順帶撩起他的衣袍,他的頭髮也跟着輕輕飄動起來。他緩慢地在墳上坐下,頭靠着冰涼的墓碑。墓碑頂端那個殘破的石頭天使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的額頭上。這石像是康拉德從教堂的圖書室裡找到的,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用它來裝飾艾力克·古斯塔夫的墓。

國王動了動身體,很快又俯了下去,側着頭緊貼着開始冒出野草的墳丘,彷彿是在傾聽那掩埋在層層泥土之下、早已經消逝的心跳聲。

那個自殺的罪人,他的靈魂正在四周徘徊嗎?這個活着的罪人,他嘴裡默唸的是盼他降臨的祈禱嗎?

十幾年的悲劇終於演到最後一幕。

在這一刻,康拉德幾乎能看穿他,一直看到他心靈最深徹、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就在這一刻而僅在這一刻,卡爾·古斯塔夫的生活像溪泉一樣從過去流來,在他面前潺潺而過,清澈見底。

康拉德輕輕地吐着氣,他一步步向後退去,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響。但即使落葉和樹枝在他腳下碎裂,卡爾·古斯塔夫也根本聽不到。風捲枯葉旋轉着覆蓋在他的身上,寒冷而晴朗的陽光透過樹冠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從沼澤深處的風送來了昆蟲的鳴叫和鳥兒的清啼。這一切國王都渾然不覺,他已經深深地沉溺於自己的夢中了。

以下是捆綁銷售,和故事情節沒什麼關係。呃,是這樣的,請大家提點批評,比如說覺得拖拉了,感情太少了,寫得越來越像宗教討論了,人物的變化太突然了,同樣的詞反覆用得太多了,諸如此類。這些是我看文時覺得有毛病的地方,但是自己看自己的文和別人看文的感覺好像很不一樣,不知道大家覺得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請告訴我。

以前深藍大和清靜大說過有些地方寫得太倉促了,展開點好,所以這一章我就展開了。不過也有大人說情節發展太慢了,所以我就把原來設計的一些沒什麼關係的情節給刪了。因爲到現在也差不多寫到一半了……冒冷汗……是的,才一半不到,想看看那裡不好以後改進。

多回帖多回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