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西海。
西海之上,島嶼衆多,隱居之人也多,更有大族御龍氏。
今夜是新年最後一天,夜晚的西海之上,可說是熱鬧非凡。
御龍氏族在除夕夜會有行船祭祀祖先的習俗,一艘艘大船小船上掛着彩燈,行走在海上,遠遠望去,好似銀河落入了人間。
他們會齊聚在四方海邊,圍着各自所居的島嶼,在海邊擺上鮮花水果,一是拜先祖,二是祭滄海。
冬夜風大,本來,是不許他們幾個孕婦去湊熱鬧的。可她們一個個鬧着要去,只能把她們裹成北極熊,戴着面紗來了海邊。
御龍紫極也在祭壇上設了香案,焚香擺祭拜先祖,祭滄海。
蕭南屏他們跟在後頭一起拜,對於這種隆重熱鬧的祭祀,她還是第一次參加呢。
人很多,海風中夾雜花果清香,入目皆是燈火闌珊的海上船隻,上面飄揚着一面面御龍氏族徽的旗幟。
海面飄來樂聲,是莊嚴肅穆的鐘鼓之聲,也是古韻綿長琴瑟之樂。
幾艘較大的精美樓船上,最上頭的月臺之上,燈火通明,穿着廣袖白裙的少女,腰繫紅羅帶,梳着飛天髻,揮袖拋紗,跳着一曲祭祀白紵舞。
海風吹揚起她們的衣袂飄飄,羅帶飛舞,腰間掛着的一串風鈴,隨着飄逸如仙的舞蹈,發出清脆的叮叮噹噹聲,在海風中顯得越發飄渺神秘。
外來的老威王他們一行人,從來沒有見過這般莊重肅穆又熱情奔放的祭祀活動。
海邊的百姓,老老少少已起身退後,在海邊點起一堆堆篝火,他們無憂歡樂的隨樂起舞。
御龍紫極也拉了麗水夫人他們一起去跳舞,這個全民守歲會在丑時才結束。
蕭南屏也想去湊熱鬧,可北冥傾絕不讓,最後,她只能和商海若她們坐在一起,圍着篝火烤火。
傅華歆也拉着人去湊了熱鬧,北冥傾絕一個人,留下來看着四個孕婦。
因爲,顏冰被大長老他們拉去主持海上祭祀了。
“主子,我忽然好想朱雀大姐,也不知道她和二哥在鄯州是怎麼過年的?爲何不來西海和我們一起過年啊?”麒麟雙手托腮,坐在一塊鋪着軟墊的石頭上,羨慕嫉妒恨的看着能歡快跳舞的玄武,臭小子,害她懷孕不能玩耍,他自己倒是玩的高興了。
“新年氣氛好,喝點小酒就能出事,他們在鄯州……唔!說不定正在酒後亂性哦。”蕭南屏這個當主子的,在他們面前,可是從來都沒有正經的。
麒麟差點手一滑,下巴磕膝蓋上去。主子威武霸氣,心思總能歪出西海線去。
商海若在一旁同情的看着她,雅嵐可憋好幾個月了,爲了怕傷到孩子,雅嵐已經決定在她懷孕期間,絕對不會碰她,所以……她再怎麼變着花樣撩雅嵐,五個月後,雅嵐也是不會碰她一下的。
蕭南屏可鬱悶了,明明顏叔叔都說了,懷孕五六個月穩定後,是可以有點夫妻生活的,可是他……榆木腦袋,非說爲保萬全,他們要忍到底。
呼!幸虧她懷孕是冬天了,否則,人家這當爹的都能打地鋪和她分開睡了。
好痛苦,她怎麼就攤上這麼個頑固不化的夫君大人呢?
柳青歌是個最安靜的孕婦,大概是她覺得自己年歲大了,懷孩子需得小心的,她從來都不敢像她們這樣嬉嬉鬧鬧的。
蕭南屏倒是覺得柳青歌想多了,柳青歌也才二十六歲,女人最佳生產年齡就是二十五歲,她這時候剛剛好好嗎?
舞還在繼續,他們會一批人一批人換着跳舞。
累了的人會坐在一旁拍手看着他們跳舞,跳舞的人則會跟着節拍起舞。
三十六島,除了禁島比較安靜,其他三十五島都是熱鬧非凡的。
御龍蕪荑負手站在禁島上一座最高的月臺上,眺望着西海海面上的萬家燈火,嘴角勾笑說了句“嘯兒,你說咱們禁島年年這般冷清,是不是太不合羣了啊?”
“禁島是收容罪人的地方,自古以來,皆是這般冷清嚴肅,沒誰會說禁島不合羣。”御龍嘯蹙眉說道,覺得他這位師父大人,近日可有點太清閒了。
“你說得對,禁島就是個冷清的地方。”御龍蕪荑那點好心情也瞬間蕩然無存了,這個島上最清冷的人,就是他這個徒弟,冰人。
御龍嘯跟在御龍蕪荑身後下了月臺,送他回了住處——竹林小築。
御龍蕪荑是一點不喜歡這些幽蘭翠竹,他喜歡月季、牡丹、薔薇那種豔麗的花卉,可是這不孝徒兒卻說他不夠穩重,非讓他搬到這個鬼地方住。呵呵,真是夠渺無人煙超凡脫俗的了。
御龍嘯把他師父送回住處,給他師父準備好酒菜,把人喝倒後,送人上牀睡覺,之後,他便離開了。
御龍蕪荑自打記事開始,小時候過年是隻有師父和他一起守歲,長大後師父沒了,又是隻有他和徒弟一起守歲。
可無論是師父,還是徒弟,每一個節日,都是冷冰冰的。
哼!笑一笑,樂一樂,會死嗎?
御龍嘯離開竹林小築,便去了五層地獄,一直下到了最底層。
第五層地獄裡很安靜,兩面都是監獄,裡面關着的人,皆是安靜的盤膝坐着,像是活死人一樣。
這裡有二十個牢房,關押的皆是絕世高手。
理由是一樣的,那就是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魔心的各島長老。
這些人本身無罪,是他們自願被關在這裡的,而世上除了禁島之主和總管以外,卻從未有人知道第五層地獄裡,根本沒有刑罰。
最後一個牢房裡關着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如果御龍蕪荑在場,一定會認出對方就是他多年前已死的師父。
御龍嘯站在牢房外,望着牢房裡的老人,嗓音一如既往般清冷道:“他已經選擇好了繼承人,是無極島西府的少爺,您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小澤?他選擇了小澤?哈哈哈……好,好啊!”老者睜開雙眼,看向牢房外的御龍嘯,慈愛一笑:“嘯兒,師祖離開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蕪荑,莫讓他成爲一個無情之人。”
當年他本以爲他修無情道,便不會走火入魔。
可誰料,無情之人,內心的慾望更深,也更容易走火入魔。
可那時已經晚了,蕪荑已經成人,那怕表面不是冷冰冰的,可他的心……
“謹記師祖訓言,嘯會照顧好師父,絕不讓他修無情道。”御龍嘯拱手微低頭冷冰冰道。
“嗯,記得把小澤帶來,我這畢生功力,可不想帶到墓裡去。”老者笑容很慈愛,人也灑脫,很難以想象,他曾經是修無情道之人。
“是。”御龍嘯拱手行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老者再次閉上眼睛,之所以不讓蕪荑進入第五層地獄,就是不想他看到他們這些老不死的。
蕪荑那孩子一生太悲苦了,當年撿到他之時,他比小澤還慘,渾身是刀傷,心脈受損嚴重,他用內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滋養了他多少年,才能把他交到御龍嘯的手裡,讓御龍嘯代他好好照顧這個苦命的孩子。
御龍嘯離開五層地獄,鎖上了那扇鐵鎖石門,這纔上去,離開禁牢。
之後,他又回到了竹林小築。
御龍蕪荑醉的厲害,多少年了,他一直酒量不見長。
御龍嘯走進房間,走到牀邊坐下來,伸手解開御龍蕪荑的衣衫。昏黃的燭光下,御龍蕪荑白皙的胸膛上,已是佈滿了樹根般的細細血絲,一直向他腹部蔓延去。
這就是師祖和他之間的秘密,師父每日都會毒發,壓制毒的唯一辦法,就是用御龍決去融化這些毒,一日一點點,師祖說,至少要四十年,才能將這無解之毒徹底融乾淨。
這也是,師祖私下跪求女主,求了第一層御龍決,讓他私下修煉的原因。
“唔!”御龍蕪荑在夢中也感受到了那種蝕骨之痛,可他卻怎麼都醒不來,胸口好冰,心好冷,好冷……
御龍嘯望着御龍蕪荑胸口上消散的血絲,他吐出一口寒氣,伸手忙爲御龍蕪荑穿好衣服,拉上輩子給他蓋好,他才起身腳步虛浮的離開了竹林小築。
四十年已過去二十一年,只要再過十九年,師父就再也不會這樣每活一日,都像是向天討價還價得來的了。
……
而此時的鄯州城東陵府裡,卻是一片蕭南屏十分樂意看到香豔美景。
酒後亂性,絕對是要出事。
青龍之前就不想喝酒,怕的就是喝醉了鬧笑話。
朱雀也沒想喝太多酒,就想喝一點,守歲也不會太無聊。
可這壇樓月斜送來的喜酒,酒勁兒怎麼就這麼大呢?
好吧!他們中原人,還是喝不慣草原上的烈酒。
喝了沒多少杯,他們這兩個平日裡酒量不怎麼樣的人,就稀裡糊塗的全給喝醉了。
醉了後的朱雀不在是那個威嚴的大姐,而是……
青龍被朱雀吻上脣瓣時,醉眼朦朧的他,垂眸望着她垂眸仰頭吻他的模樣,他沒有動,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在凳子上,任由她吮吻他的脣瓣,雙手貼上他胸膛,把他推倒在鋪着波斯地毯的地上。
血鳶尾是飛身而來,落地無聲,站在門口,看到這兩個人上下疊在一起,他轉身便一揮袖又飛入了夜色中。
這個夜晚,出了天大的事,也只能是他自己帶人去解決了。
青龍看到血鳶尾了,可既然血鳶尾又走了,便是沒什麼大事,應該是他自己就能解決的小事。
既然這事不需要他親自出馬,那他也過年偷個懶吧!
掌風颳去,關閉上了房門。
院子裡,白雪飄落,覆了地面一層白霜。
屋子裡,昏黃的燭光,一桌美酒佳餚,一對人醉意朦朧,相擁取暖安眠。
血鳶尾因爲看到的是朱雀壓倒了青龍,便以爲朱雀是主動送上前讓青龍吃的,所以他就沒管這事兒,然後,就出大事了。
怪只怪,青龍一貫的作風太正派,對朱雀這個大姐又很尊敬,誰能想到這小子外紅內黑,竟是個挺會趁火打劫的人啊?
啊不!是欲拒還迎,半推半就,扮豬吃老虎。
今夜,也沒出什麼大事,就是鄯州百里之外的一個山上,出了一羣毛賊,天黑眼瞎,把東陵公子的貨給打劫了。
血鳶尾就是爲這事來找青龍的,畢竟,這些道上的事,一直是歸青龍管的。
可青龍太忙沒時間,他便帶着人上山,把賊窩給端了。
人倒是沒殺幾個,就是把幾個當家的給殺了。
其他的小嘍囉……姑爺礦山缺勞力,可以廢物利用,送他們去挖礦。
“呀!怎麼又是你這個鬼啊?”花葭在得救後,便走過去,圍着這隻鬼轉了好幾圈。
血鳶尾也很意外在會這裡見到花葭,他面具後幽冷的眸光打量她幾眼,冷冰冰道:“偷東西偷到賊窩裡,很有膽色,可惜沒本事。”
“喂!你說誰沒本事呢?明明是他們卑鄙無恥對我下藥,我才中招昏迷被他們綁上山的好嗎?”花葭一見到這隻鬼,便很不高興啊。
“放手!”血鳶尾停下腳步,眸光幽冷的看向拽住他斗篷的花葭,好似花葭不放手,他就要拔刀剁了花葭的纖纖玉爪一樣的兇狠。
“你以爲兇我就會怕你嗎?告訴你,姑奶奶我可是被嚇大的。”花葭的確膽子夠大,俗稱缺心眼兒。
血鳶尾盯着這個不怕活人怕死鬼的小丫頭,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傻。活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喂,你怎麼可以不理我?你不知道我被關起來,還被山賊下了藥,是有受驚很大的嗎?你不安慰我一下,我可是會連續三天做噩夢,這樣我有多可憐啊?”花葭拽住他斗篷的手,已經改抓住他手腕上,雖然不能完全圈住他強而有力的手腕,可總也比那層脆弱的斗篷布料強多了吧?
血鳶尾倒是想甩開她,可他怕他這回甩開手,她回頭就能自後雙手環上他的腰,呼!蕭南屏的小客人,真和她一樣討厭。
“哇啊!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飛,你當我是紙鳶啊?握住你的手,你揮一揮……噗!我就能飛上藍天啊。”花葭好鬱悶,爲什麼救她的不是英雄大俠,而是這隻冷冰冰的鬼啊?
難道她不夠美嗎?所以,就沒英雄來救她了嗎?
血鳶尾帶着這個掛在他背後的小丫頭,一路冷冰冰的向山下飛去。
留下來善後的勾魂使者,又開始你一句,我一句,討論起他們老大的桃花劫了。
“老大沒把人拍開,是動心了吧?”
“老大把人帶走了,是要吃掉了吧?”
“花葭姑娘是老大的劫,躲也躲不過啊!”
“這個劫,好像是公子送給老大的?”
“老大不聽話,公子派花葭姑娘來折磨老大的?”
“有可能啊!”
一羣得救的姑娘們,一個個傻呆呆的看着,剛纔還殺氣騰騰的鬼麪人,現在卻聚一塊兒談論他們老大的桃花劫,這……這是不是又什麼地方不對啊?
那羣被拴螞蚱似的串一串的山賊小嘍囉,也覺得他們輸給這羣八婆男,真的很不甘心啊!
……
血鳶尾帶着花葭回到了東陵府,準備把她丟這裡便離開的……
可是,這丫頭是屬藤蔓的嗎?纏人纏上癮了是不是?
“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這個房間那麼黑,外面還下着雪,我又被人綁架上山差點清白不保,你從頭到尾都沒安慰我一句,我會做噩夢,一定會做噩夢的,你得陪着我,嗚嗚嗚……”花葭這姑娘就有點缺心眼兒,她雙手摟住血鳶尾的脖子,跨坐在人家腿上,完全就沒有一點危險意識。
“你師父沒有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嗎?”血鳶尾要不是一直謹記蕭南屏對他說的話,他早就把她扯開丟出窗外,讓大雪把她給埋了。
“我師父沒教過我這個,不過,我聽說書先生說過,男女授受不親是枷鎖,人就該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抱着你,我就輾轉反側睡不着覺。”花葭是真沒讀過書,她師父也只教了她輕功、暗器,偷技。
至於別的?她師父認爲,人要吃一塹長一智,才能學乖。
因此,他真是踹花葭下山來歷練吃苦的。
“你抱着我睡,纔會做噩夢。”血鳶尾這話說的那叫一個咬牙切齒,面具後的眸光更是陰沉沉的帶着殺意了。
這都什麼師父?如此白癡的徒弟,他也放心讓她入世歷練?就不怕她傻乎乎的被人拐去賣了嗎?
“呃?你摘了面具,我就不會做噩夢了,嘿嘿!說不定還會做春夢呢!”花葭伸手摘了血鳶尾的那張鬼面具,雖然房間太暗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可是摸着他的臉,還是很嫩很滑的。
“做春夢?”血鳶尾的聲音都冷到能凍死人了,她到底都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本?
“是啊!說書先生說了,春夢就是好夢的意思。”花葭記得當時她問了這個問題後,茶館所有人都笑了,還有人誇她率真可愛呢!
血鳶尾已經不想和這個白癡丫頭……在這樣要命的風雪夜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談論什麼春夢了。
花葭脖頸後一痛,她便倒頭昏了過去。
血鳶尾一手貼在她後背上,一手爲她脫了外邊的毛領小襖和羅裙,放她躺好,又爲她脫了小皮靴,把她往被子裡一塞,起身爲她放下羅帳,這才轉身離開。
房門開啓又關閉,風雪夜裡一抹暗影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