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初十四阿哥給安置外宅, 就找到了百花深處這樣的地方,就是因爲此地名稱風雅, 環境清幽, 距離什剎海也不算遠。所以百花深處南面雖然有幾處蓬門小戶所住的大雜院, 衚衕北卻是一間間規整的四合院, 比南面略顯破敗的建築要體面不少。
十四阿哥隨石詠來到“百花深處”那間已經荒廢了的園子裡,由石詠引着入內賞玩。石詠隨意指點:“十六爺,您瞧着, 這一進門就是堆石爲山, 其實就是講究,一院的景緻, 不宜一覽無遺, 所以在進門處就是這樣高的一處堆石,就與尋常人家門前的照壁似的, 卻又比尋常人家的制式更風雅……”
“這邊是舊池子的所在, 時日太久, 池子已經淤上了,但是隻需稍許疏通一下,這邊就能連上什剎海的活水。再者池子裡還有老的蓮藕莖, 重新用清水養一養, 今年夏天便能開花……”
一樁樁,一件件,石詠說得如數家珍,十六阿哥所有的問題他都能對答如流, 彷彿這園子建起來的時候他親眼所見一樣。
十六阿哥則對改建成拍賣會所的計劃非常感興趣,問:“找你這麼說,咱們一年可以多整幾次拍賣會,不拘於上次那一年一回。”
石詠點着頭,說:“這個自然,一年之內,可以分不同主題,做不同的拍賣會。金玉、陶瓷、青銅、書畫這些都可以單獨做,也可以有時應景,比如牡丹開花的時節,就拍賣各種關於牡丹的物件兒。”
十六阿哥點點頭,可是又想:“這萬一要是皇阿瑪指責我把內庫賣空了該怎麼辦?這樣豈不是皇家珍藏的寶物越來越少,流落到民間的越來越多?”
石詠便笑,說:“十六爺還真不需擔這個心事。”
關於拍賣的貨源問題,他早已想過了。在“百花深處”這裡,確切地說,他想做的是一間“拍賣行”,而不純是一個出貨的機構。也就是說,其他任何旁人有珍品佳品想要出手,也可以通過這拍賣行,從拍賣行拍出去的貨品,拍賣行抽一定的佣金。
若是做拍賣行,便必須有比較瞭解古董行情的專業人士坐鎮,一方面能夠妥善估價,另一方面也能夠鑑定真僞。在這一項上,石詠自己是當仁不讓,但是他也建議十六阿哥在多請幾位古董行的老師傅,大家一起坐鎮把關,至少在行業內要將這名號先打得響亮了。
“那這拍賣的形式,還與上回在松鶴樓一樣麼?”十六阿哥想了想又問,自言自語道,“這裡看上去倒沒有松鶴樓那樣大……”
這一點石詠也想過,他的想法是,這裡主打的都是高價古董的拍賣,因此首要條件是環境要清幽宜人,同時買家最好分開,從頭至尾不用見面,以暗標爲主,免得上了和氣。因此百花深處這座園子裡剛好有二十幾間彼此獨立的小廳,剛好可以建成一個個包廂,各自出價,價高者得,那麼拍中的物件便會直接送至出價最高的一間包廂了。
當然,若是要做明標拍賣也可以。這園子裡還有一處大廳,在園子的最南面,是在最早的菜地上興建起來的,那間屋子可以請五十幾人一起入座,做一個小規模的拍賣場也沒什麼問題。
“茂行啊,你是怎麼知道這大廳是在最早的菜地上建起來的?”十六阿哥非常好奇,明明石詠是半個月前才從他這兒翻了房地契,才曉得這地方屬於內務府的。怎麼這幾日的功夫,已經對這裡瞭如指掌,說他是主人也完全不爲過。
石詠只能摸摸後腦,“嘿嘿”乾笑兩聲。他的確是非常瞭解,因爲對這衚衕最瞭解的衚衕自己,其實就如影隨形,一直在他身邊,可以隨時提點麼。
一時兩人從園中出來,十六阿哥瞅瞅身後,問:“你說三個月就能修整完畢,咱內務府的‘拍賣行’就能開業大吉?”
“是的!”石詠完全胸有成竹,他甚至連修繕這座園子的人選都已經想好了。
“你說‘百花深處’這裡,園子固然不錯,可是再往西是不是就凌亂了些。”十六阿哥對西面兩處大雜院有些挑剔,“要不要將那兩個大雜院的住戶遷走?”
十六阿哥在初春的天氣裡,依舊扇不離手,一面用扇柄指指遠處的大雜院,一面問石詠。
石詠心想,這一位,果然是個沒有過過尋常人家日子的孩子。
他當即不客氣地道:“十六爺,您時常笑我是個呆子,今日我看您則是個傻爺!”
十六阿哥一瞪眼:“你說的啥?”
石詠與十六阿哥太熟了,根本不會客氣,當即說:“這‘百花深處’,最有意思的地方,並不真的是那園子裡的景緻,而是那兩個大雜院裡住着的尋常人。”
“十六爺,您可是沒見着,昨兒我們過來修路的時候,南面那院子裡有個蒔花的大娘,燉了一大鍋的鮮魚湯請所有工匠。衚衕口有個平常愛答不理人的剃頭匠,昨兒替咱們幾個工匠的頭髮都理了一遍,分文未取……”
十六阿哥聽着便嘆道:“這樣啊——”
“要我說啊,這‘百花深處’,最有趣的地方是一個‘深’字,這種平和的心境是藏在平日裡最尋常的那種市井煙火氣之下的。”
石詠這樣一說,十六阿哥當即擊節叫好。
“此外還有一件,咱們回頭拍賣古董,古董行的做派,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可能出手一件古董,就是上萬兩的銀錢。十六爺,您想想,這些買主,什麼樣富貴的氣象沒見過,咱們就算是在這裡精雕細琢,修出來的院子,難道還能精過那些買主自家不成?”
“相反,若是在這最尋常最市井的小衚衕裡,突然出現了一處渾然天成的清幽景緻,那些買主們,應當也有幾分驚喜與意外吧!”
十六阿哥經過以前的那一次拍賣會,自然知道“驚喜與意外”對那些買家來說有多麼重要。
石詠繼續開口:“還有……”
十六阿哥連忙拍他:“可以了,可以了,爺知道了!”
石詠終於打住,說:“這兒有兩家專事蒔花的人家,十六阿哥想不想再去挑上兩盆花草,給福晉捎去呢?”
十六阿哥的福晉早先生了個格格,但是小格格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壯實,十六福晉開懷的時候少些。十六阿哥聽了便拿定主意,要給媳婦兒送一份“驚喜”,當即道:“這個主意好,還不快帶爺過去,順帶爺也想想嚐嚐你說的那種魚湯,還有麼?……”
待十六阿哥回去之後,石詠則留在百花深處繼續走走看看,盤算着修園子的計劃。這時候張菜園的影子在他身邊出現,拱手爲禮,只說:“今日多謝石小官人出言相助,護得住這百花深處既有的風貌。”
石詠搖搖手,說:“真沒什麼!都是應該的。那位爺就是個在皇宮內院長大的,沒見識過尋常百姓人家的小日子是什麼樣兒。”
張菜園卻繼續說:“聽小官人說的話,是真懂衚衕。”
石詠不語,其實他原來也不懂,只有經歷過現代社會的急速發展之後,再細細回味已經失去的文化,纔會覺得失去的愈發珍貴。如今,他卻有這麼個機會,稍許做一些事兒來維護一番這種平凡的煙火氣,何樂而不呢?
“日後修葺百花深處,還要請閣下多多指點。”石詠向張菜園事先打了招呼。
他之所以敢向十六阿哥拍胸脯打包票,就是因爲和他並肩一道的,除了內務府營造司的工匠們之外,還有“百花深處”,這條衚衕的本衚衕。這樣對他來說,還有什麼難度呢?此外,大雜院裡的兩家蒔花的人家,也可以僱來打理園子裡的花草,甚至拍賣行若是需做些吃食美點供應前來的主顧,他也可以考慮採購貨郎補的魚,或者問問蔣大娘願不願意轉行做個廚娘,她那份手藝,若是浪費了,也挺可惜的……
石詠在“百花深處”這頭忙着,二月間發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起因乃是正月間,翰林院檢討朱天保上書,請復立二阿哥胤礽爲皇太子。上書之時,朱天保將二阿哥胤礽與漢武帝劉徹之子戾太子劉據類比等同。
康熙傳他殿前奏對,朱天保直言,貝勒胤禩覬得立,揆敘、王鴻緒等相助,想要暗害胤礽。
康熙得書大怒,命查實此事,朱天保卻並無任何確鑿證據,反而將其父朱都納與姐夫戴保盡數供了出來,只說他上書是他人教唆。康熙當即拍案,只說他對二阿哥日常關心,常遣太監前往探視,賜食賜物。如今二阿哥顏貌豐滿,其子七八人,亦由他這個做瑪法的常留在宮中教養,何得能將二阿哥與戾太子相提並論?
於是朱天保與戴保皆被定了斬首之刑,朱都納免死荷校,其餘相關之人皆有罷官去職之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