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從正陽門出來, 回到外城的時候,石詠與唐英兩人都是飢腸轆轆, 一身疲憊。

“俊公, 天色已晚, 你回家又是冷鍋冷竈的, 不如上我家吃晚飯吧。我家小門小戶,吃食簡單,但也餓不着你。”石詠招呼唐英。

經過這次短暫的“牢獄之災”, 石詠與唐英兩人已經極爲熟稔, 石詠開始稱呼唐英的表字“俊公”,而石詠自己沒有表字, 唐英則表示願幫他想一個。

唐英見石詠殷殷相邀, 當即點頭應了。兩人聯袂回到椿樹衚衕,石大娘她們, 果然等的急了, 見到石詠回來, 才鬆了一口氣。

石詠找了個藉口,說是造辦處有着急的差事要趕出來,就在處裡多留了一陣。他又有唐英這個石大娘見過的同僚在一旁, 石大娘自然不疑有他, 招呼唐英一起坐了,匆匆下廚,給兩人準備晚飯。

這天石家剛好去附近的同盛齋切了些醬牛肉回來,石大娘捏的雜糧面窩頭, 二嬸王氏則下廚燙了點兒小油菜,炒了個枸杞芽兒,再端出一大鉢白米粥,一起推到唐英與石詠面前。

這兩人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大好青年,從午時餓到現在,早已是前胸貼後背了。見到面前這些看似簡單,滋味卻足的菜餚,哪裡還耐得住。筷頭風捲殘雲一般掃過,一大盤醬牛肉見了底,幾十個窩頭下肚,油菜枸杞芽兒也是撈得連一片葉子都不剩。

唐英吃完,拍拍胃袋,見石詠也在一旁舒服地直打嗝兒。而石大娘還在一旁殷勤相勸:“唐公子還要再添不?”

唐英趕緊謝過,感嘆一聲:“真是好久沒吃過這麼舒心的晚飯了!”他回頭看看石詠,心裡對這小子充滿了羨慕:石家人口簡單,家境也不富裕,可是坐在這椿樹衚衕的小院裡,只覺得寧靜溫馨,當差時生出的各種煩惱,似乎都留在這小院的門外頭,再也進不來。而他那遠在盛京的唐家,卻從來沒給過他這種“家”的感覺。

唐英只顧感嘆,卻不知道石詠已經悄悄向母親和二嬸打過招呼,打算留唐英在自家歇宿一宿。王氏早早就已經將石喻的鋪蓋從西廂挪去了石詠那裡,另外整理出來一份半新的鋪蓋,鋪在西廂。

唐英見石家人盛情難卻,便不再推辭,鄭重謝過石大娘和二嬸,自討了水去西廂洗漱,歇下不提。

當晚石詠與弟弟喻哥兒一起睡在東廂。他們哥兒倆以前在紅線衚衕的時候也是睡一屋的,這時候再擠一晚也沒什麼。

石喻年紀小,睡得快,石詠雖然心裡存了事兒,可是這天折騰得太過疲累,一着枕頭就睡着了。將到凌晨的時候,石詠被喻哥兒的夢話吵醒,待清醒過來,他聽見喻哥兒做夢的時候竟然也在念念有詞地背書,忍不住失笑,伸手摸摸石喻的小腦瓜,便披衣起身。

他將雲紋帛紗荷包系在身上,出了東廂,準備去西廂叩門,將唐英叫起來。

剛邁步,石詠隱隱聽見腰間傳來一陣輕笑。

“怎麼?”

石詠回想起昨日的情形:昨天是鄭旦見證了察爾漢的事兒,鄭旦還曾爲沒能好生提點石詠而感到頗爲自責。

他忍不住想,得虧昨日不是西施,憑西施那柔弱的心性,見了那副情形,還不知會被嚇成什麼樣子。

豈知此時此刻,他輕聲招呼了一句之後,腰間的荷包又輕輕笑了一聲,隨即柔聲輕喚:“詠哥兒!”

是西施。

“詠哥兒,桃花很快就開了!”

“你說啥?”

石詠登時懵圈了,這會兒已進四月,“人間四月芳菲盡”,桃花什麼的,早已謝了。

西施卻不答石詠的問話,而是輕輕開口,唱起歌兒。她唱的像是山歌小調,用某種石詠聽不懂的方言來唱,曲調綿軟,叫人聽了心裡暖洋洋地如沐春風。

石詠聽着聽着,臉上突然有點兒熱。

除非,西施口中的“桃花”,非此桃花,而是……彼桃花?

恰在這時,對面西廂裡,唐英推門出來,見到石詠在階下發呆,打聲招呼,笑問:“怎麼?石兄弟也起恁早?”

石詠有點兒欲蓋彌彰地低下頭,早先他聽西施唱曲子,莫名有點兒臉紅,這會兒趕緊趁着天未大亮,遮掩一二。

“俊公,咱們先吃點兒東西,然後上衙去。對了,昨兒的事兒,咱們還得再商量一下。”

石詠所指的,是與唐英再對一下口供,並且商量商量,看看察爾漢這事兒有沒有善了的可能。

聽石詠提起察爾漢的事兒,唐英點點頭,臉上也帶着幾分肅穆,說:“是,合該好好商量一下。”

兩人直到從椿樹衚衕出來,沿着清晨寧靜的街道往正陽門過去,纔開始悄悄討論昨天的事兒。

察爾漢死前沒有半點徵兆,直到那天上午之前,他都顯得一切正常,甚至還向唐英提過一茬兒,說是三日後他家隔房的堂兄娶親,要去吃酒。

存着這樣心思的人,萬萬不可能自殺。

再加上那封僞造的“遺書”,石詠與唐英都認爲,察爾漢之死,絕非自殺。

可明明他倆衝進去的時候,西配殿那間小屋的門是反鎖的。石詠怎樣都想不通,他可沒有這種智商,能破解什麼“密室殺人事件”。

豈料唐英說:“宮裡這種掩飾的手段多了去了,什麼假象做不出來。”

石詠想想也是。

他們倆,只是去發現察爾漢懸樑自盡的“引子”而已。

可也幸好是他倆,到底與察爾漢有些交情。否則那份僞造的“遺書”輕易被人發現,察爾漢死不瞑目不說,還要再背上一身的污名。

兩人趕到造辦處,一起過去畫工處那裡。石詠路上與主事王樂水打了個照面,王樂水遞了個眼神給石詠。石詠明白是要他謹言慎行,心裡感激,也悄悄地點了點頭回過去。

果然,上午便有人過來傳石詠與唐英過去見內務府總管。兩人一起去了,見到堂上端坐兩人,一位穿着寶藍色緞面常服,腰間繫着黃帶子,臉上笑嘻嘻,眼神賊兮兮,這自然是充任內務府總管的皇子十六阿哥胤祿了。

而另一位,則四十歲出頭模樣,相貌清雋,穿着內務府總管的從二品補服。胤祿笑着向唐英和石詠二人介紹:“這是署任內務府總管的年希堯年大人。”

石詠暗暗在心內“哇”了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隨着唐英一道,向胤祿和年希堯行禮,口中說“見過大人”。

可暗地裡他卻難抑激動:這輩子他跟督陶官有緣,眼前這位年希堯年大人,除了是大名鼎鼎的年羹堯兄長之外,其實也是一位著名的景德鎮督陶官。在年希堯任督陶官期間,曾經實驗過各種的新技術,併發掘了大量傳統工藝。那段時間裡,景德鎮官窯精品輩出,世稱爲“年窯”。

石詠偷眼瞥瞥坐在上頭的年希堯,又偷偷看了一眼立在身邊的唐英,這就是前後兩任督陶官那!

他正暗自激動,殊不知他眼裡的那一點崇敬景仰之情,早都落在了立在上首的胤祿眼中。

胤祿見這傻小子看來看去的,心裡好笑,面上卻不顯,輕輕地咳了一聲,肅容道:“昨天筆帖式察爾漢自盡一事,你們倆是第一見證,所以叫你們倆來問問。”

他沒問石詠,先點了年長些的唐英。唐英便將昨天之事,從頭到尾陳述了一遍,唯獨隱下了察爾漢那封假“遺書”不提。這也是石詠與唐英事先商量好的,就當那封假遺書根本不存在。

唐英說完,胤祿又問:“我聽說,你們被押去慎刑司之前,慎刑司的監察太監曾反覆追問你們,有沒有看見過察爾漢留下的遺書。可有此事?”

石唐兩個都點點頭。

胤祿當即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留下隻言片語,也是人之常情。慎刑司那邊查問,也是正理。”

石詠在心裡憋着笑,心知這個滑不留手的十六爺可是絕對不會幫着慎刑司那邊的人說話的,故意這麼說,一定打着什麼別的算盤。

果然,只聽胤祿繼續說:“昨天你們走之後,我又使人將察爾漢平日待的那間屋子細細搜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份‘遺書’。今天請你們兩位過來,只因你們兩位與察爾漢相熟,也認得他的筆跡,故而叫你們過來,認一認,這是不是察爾漢的親筆。”

胤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身邊的太監小田,小田隨即傳給石詠與唐英。

石詠與唐英對視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察爾漢絕沒留下什麼遺書,早先堂而皇之放在察爾漢遺體身邊的,本就是假造的;胤祿又怎麼可能後來又從他的屋子裡再次找出遺書來?

兩人接了那封“遺書”,一起細看。

說老實話,這一封,看起來確實是像一封“遺書”的模樣了,書信上說得委婉,只說自己“差事受挫,德行有失,愧對上峰”,感覺是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差事上出了紕漏,做了點兒失德的事,一時想不開,就自盡了。

這倒是比原先那封大包大攬,往自己身上攬罪名的那封,要好了一些,既承認了差事之中有過失,可偏又語焉不詳,不說是什麼過失。

石詠不免擡起頭,望着坐在上頭的胤祿,只見胤祿臉上嚴肅,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察爾漢之事,恐怕是有人想將髒水全部倒在察爾漢頭上,倒在造辦處頭上;造辦處擔了過失,廣儲司那邊自然就沒事了。

眼下胤祿採取的辦法,明着看上去,像是全無還手之力,只能自保,甚至有些退讓的意思;可是仔細一想,胤祿這招,也挺雞賊的,像是太極的推手,那邊將罪責推過來,這邊又推回去,卻又不明着點出那邊的問題。

將來上頭若是真查,造辦處這邊折了個察爾漢,人死如燈滅,罪責都隨他去了,而另一頭則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石詠沒先到的是,胤祿的心思更加深遠些。他很清楚,這份“遺書”出去之後,也動搖不了那邊的根基。但是那邊既然敢將手伸到內務府,難免會在皇阿瑪心裡留根刺。

所以胤祿這一招,就是在自保之餘,膈應膈應,噁心噁心旁人。旁人看這胤祿,絕對人畜無害,但是又不是好欺負的。

胤祿視線與石詠的一對,當即笑問道:“怎麼樣?是察爾漢親筆麼?”

石詠沉吟片刻,點頭道:“是!”

胤祿更追問一句:“何以見得?”

石詠便說:“回十六爺的話,卑職入職以來,見過不少察爾漢處理的文書,他簽名一般都是籤滿文的……”

胤祿登時黑了臉,心想:手下人辦事真是不經心,怎麼連這點細節都沒注意到。

卻聽石詠接着說:“……可是卑職見過他書寫漢文姓名,他寫察爾漢的‘漢’字之時,會將三點水中的兩點連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兩點水一樣。因此卑職可以確認,這就是察爾漢的親筆信。”

胤祿一聽,登時笑了,心想這小子腦筋動得實在是快,察爾漢常籤滿名,所以沒什麼人見過他的漢文簽名,只有石詠“聲稱”見過,然後隨便抓一個特徵。這自然是石詠怎麼說,旁人怎麼信了。

他看着石詠,皺皺鼻子,心想,這小子看着憨,誰曉得內裡是個精明的,將來沒準前途大好。將他攏到自己麾下,看起來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胤祿想到這裡,點點頭,斂了笑,肅容道:“爺知道了,察爾漢的事兒,爺會妥善處理的。你們既是同僚,便去察爾漢家裡幫着料理一二,儘儘心意。”

石詠與唐英都答知道了,便退了下去。

胤祿留在堂上,轉過臉對身邊的年希堯說:“年公看這兩個年輕人,還算是不錯吧?”

年希堯坐在一旁,微笑着拈鬚點點頭,說:“十六爺手下,自然都是精兵強將。”

胤祿則沖年希堯眨眨眼:“這倆,都是我手下的光棍兒下屬,尚未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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