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石詠是個非常隨和的人, 如英向他自報了家門,說是老尚書府的小姐, 並且說清楚了要借馬。石詠便就真的躍下馬, 說:“小姐要用便請吧!”

他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兒, 完全可以開十一路走回清虛觀去。

可是面對如英小姑娘那張凍得略有些青白的面孔, 再看到一兩綹被秋雨打溼的額發緊緊地貼在如英額上,石詠心中不忍,趕緊將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披風解下來, 遞給對方, 說:“好歹遮遮雨——”

他又瞥了一眼如英身上那些花裡胡哨的衣裳,絕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會穿的, 知道該是戲服。如英的髮式也稍許有些怪, 不似尋常少女的髮式,似乎有點兒像是後世戲曲演員勒過頭之後的髮型, 連帶眼梢也輕輕吊起, 看來她還真是妝扮成了個戲班的小戲子, 才從清虛觀脫身的。

如英已經冷得不成,將那披風接過,也不客氣, 趕緊抖開, 裹在身上。這披風還帶着石詠的體溫,披着甚是溫暖。可是她既不接繮繩,也不說話,只是擡起頭, 繼續默默望着石詠。

石詠不明白她爲什麼這樣:要借馬,他已經借了啊?

於是石詠轉身準備離去。

這時紅娘以前教他的話在他耳邊突然響起:“最忌男人家直來直去,姑娘家說什麼你便做什麼,做到了便一轉身走人。須知好多姑娘家不好意思將心思全盤說出來……你多問一句會死啊!”

石詠心想:……不會死!

他便又轉過身,果然見如英留在原地沒挪窩兒,而是望着自己,咬着下脣,眼中微露乞求。

石詠便問:“你會騎馬嗎?你認得路嗎?”

如英當即搖搖頭。

感情這兩樣都不會,難怪僅僅將馬匹借出去,等於根本沒幫到人家小姑娘。

石詠想了想,終於又問了一句:“我能騎馬帶你一程麼?”

如英當即點點頭,她緊緊抿着脣,似乎下了巨大的決心,明知與陌生男子共乘一騎,是極不妥當的行爲,被旁人知道了她很可能一輩子也就完了。然而如英按按衣內藏着的那張紙,卻也豁出去,不再想以後了。

“小姐要去向何處?”石詠問。

“石大人,”如英有些謹慎,再度開口確證,“你是來過我家的那位石大人對麼?當年你來內城老尚書府是做什麼的?”

石詠茫然地開口:“不是在承德老尚書別院麼?”

對方終於鬆了口氣,態度稍微放鬆了些,便道:“我要去金魚衚衕,我姑父十三阿哥那裡!有……有要緊的事……”

石詠心想:這也巧了,今晚他本就該到十三阿哥那裡去的。

“能……能快些麼?”如英開口問,“我是擔心,擔心……”

她伸手指指清虛觀的方向,似是怕清虛觀裡有人發現真相之後,隨後追出來。

石詠想了想,說:“英小姐,我另有一個法子!雖說繞些路程,但說不定能幫幫清虛觀裡的人。”

正紅旗的旗丁莫名其妙圍了清虛觀,圍了正白旗兩家大戶,說是要搜撿失物,什麼時候輪到他們耀武揚威了?

石詠當即說了他想的法子,如英聽了,低頭思索片刻,當即點頭應了,說了聲好。兩人既然一起同意了這法子,石詠當即一個翻身,先跳上了馬,隨即將手伸給如英,要將她拉上馬。

如英也是頭一次與陌生男子如此親近,一張粉面羞得通紅,卻緊緊咬着脣:她別無辦法,此刻一定要借石詠之力回城,將懷裡的東西交給姑父。於是如英強忍着羞怯,將手伸給石詠。兩手相握,如英一擡頭,只見石詠竟緊緊閉着眼,不欲近距離盯着她的面孔細看。

更有甚者,如英靠得近了也看得清楚,石詠紅了臉,且從面頰一直紅到了脖子根,若論羞怯,眼前的這一位,未必就能比她好上多少。

如英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不再耽擱,擡腳踏着馬鐙,左手使勁兒一攀石詠的手臂,隨即石詠那邊反應過來,擡手將她一帶,如英便覺得騰雲駕霧一般,已經躍上馬背,坐在石詠身後。

“英小姐!”石詠開口,“請你坐穩了,可以握住我的腰帶。”

馬背上沒有安全帶,就只能借用腰帶了。

如英也無其他更好的法子,只能伸手抓住石詠的腰帶,接着石詠輕輕一蹬馬肚子,兩人一騎,慢慢走出林子,回到原有的道路上,石詠辨了辨方向,儘量避開清虛觀那裡,尋上了大路,隨即一路向北。

石詠對海淀這一片很熟,他要去的方向則是樹村。正白旗佐領樑志國如今已帶了正白旗的旗丁在樹村東面駐防,而正紅旗卻還未接到詔令出城。

石詠要做的,就是將正紅旗今兒個的種種動作告訴樑志國,然後告訴他們,都統富達禮一家子都在清虛觀裡,除了富達禮外,還饒上了佐領白柱的一家子。樑志國是個有脾氣的,必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但以大伯富達禮的秉性,又斷然不肯將此事鬧得太大。

此外,北上繞路還有一個好處,即便會有人從清虛觀追出來,也只道他們會盡快回城,不會想到他們反而走遠了。

石詠說得明白,如英當然點了頭,她其實也很少見哪個男人會這麼着行事,跟一個女孩子家也有商有量的。

一路北上,雨忽大忽小。石詠身上的袍子前襟全部被打溼了,如英則緩過來些,問:“石大人,披風還您吧!”

石詠在前頭“啊”了一聲,似是聽不清楚。

如英只得靠近些,又重複了一遍。

“算了,到地頭再說吧!我聽不清!”石詠大聲回答。

如英只得作罷,一瞥眼,卻又見到石詠後頸又慢慢開始紅起來。她突然好像悟到了什麼,知道石詠一定是聽清楚了,卻想讓着她,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只能藉口聽不清。

如英想明白了這一串兒,瞬間心頭溫暖,勝過有身上這件披風,脣角卻情不自禁地揚起來,心裡暗暗地道:這真是個呆子!

兩人沒費多少功夫,便到了樹村,找到樑志國,樑志國如石詠所料,聽說了清虛觀的事兒,登時大怒:“反了天了,這下五旗什麼時候敢欺負到咱們上三旗頭上來了!”

說着樑志國便去尋在城外駐防的正白旗旗丁,問他們:“你們聽說過這種事兒嗎?”

正白旗旗丁們齊聲大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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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忍得了這種事兒嗎?”

“不能——”

“那簡單,弟兄們,抄傢伙,去清虛觀,記住,都統還在那兒,咱們不能給都統惹事兒……專撿身上打,打人別打臉,知道了嗎?”

石詠心想:原來這就叫不惹事啊!

交代完手下的那些旗丁,樑志國轉過臉,望着石詠,也見到了站在石詠身後不遠處牽着馬匹的如英。

“茂行,這是怎麼了,出門報訊,還帶個小戲子?”

如英妝扮得甚是逼真,樑志國一眼就將她認作是個伶人。

“嘖嘖嘖,真沒見過哪家班子的花旦竟是這樣天生女相的,這位若是要在京裡唱,準保一炮而紅!”

石詠:“這個麼……”

他是真的無話可說啊。

不過樑志國錯認了有錯認的好處,至少不會累了人英姐兒的名聲。

“我懂了!”樑志國這時一拍後腦,瞬間自行腦補了二二三三,盯着石詠說:“莫非正紅旗的人找上門,就是爲了強搶這一名伶人?”

石詠:……

“咱們都統一定是出面喝止的了?”樑志國將劇情捋得很順。

石詠:您請繼續!

“可是都統又惦記着息事寧人,所以讓茂行先將人帶出來。他們找不到人,纔會圍住清虛觀!”樑志國瞪起眼,表示他已經全盤想通了。

石詠心想,他還能說不麼?

樑志國登時一拍大腿,怒道:“這起目無法紀的東西,走!兄弟們,咱們去教教他們什麼纔是規矩!”

說話之間,樑志國已經拉上一隊人,大家上馬。石詠拜託他一定要顧及清虛觀裡的女眷,樑志國只說那當然,畢竟都統一家子都在。隨即樑志國一聲令下,一隊人馬便烏泱泱地就去了。

石詠回頭望着如英,深怕她因爲剛纔樑志國的“誤會”而惱。

如英卻立在綿綿秋雨中,擡眼看了看石詠,突然“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即掩住,知道這種時候實在不該笑的,她應當憂慮的事兒其實還很多。

然而她竟然難得地覺着心底穩穩的,不再感到害怕。

石詠一拍後腦,趕緊自己上馬,並將如英也提溜上馬背,肅容道:“事不宜遲,咱們得趕緊回城去。”

既然有人給正紅旗的旗丁找麻煩去了,他們回京的這條路便應當順暢得多。石詠怕馬背上的顛簸如英受不了,不敢敞開飛奔,少不得自己又多淋了一陣雨,纔將將趕到城門前。

原本他騎馬的時候,腰間會不時晃動以便發力,可是有如英在背後,他竟是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如英抓不緊他的腰帶。

如英也確實只是攥着他的腰帶,因此兩人其實並沒有多少肢體接觸,可是隨着雨勢漸大,他們距離西直門越來越近,如英突然悄悄伸出雙臂,橫抱住了石詠的腰,攥着他腰間的衣衫褶皺,自己則輕輕將面頰貼在石詠背後。

有時候女孩子會很大膽,至少比石詠更大膽。

石詠原本就控制着不敢扭腰,現在更是直接僵在馬背上,一動都不敢動了。

可是他的腦子依舊在動,擡眼瞥見西直門門口有兵丁在盤查,往來人等,一個個都會觀察詢問,立刻便明白如英爲何會如此。

石詠籲出一口氣,登時略略偏頭,對背後的如英說:“英小姐,你將兜帽戴好,遮着些!”

如英輕輕“嗯”了一聲,立即低下頭,將兜帽遮嚴面孔,額頭抵在石詠背後。

石詠則一蹬馬腹,然後高喝一聲“駕”,隨即伸手從腰間摸出他進出內務府的腰牌,高舉在手中,喝一句:“宮中緊急事務,閒雜人等,速速閃開!”

他就這樣憑着一股氣勢,縱馬直馳西直門,一點兒也不減速。他的內務府腰牌原本就是進宮使用的,與大內的令牌一模一樣,只是上面的字跡不盡相同。

西直門守門的不認衣服,只認腰牌,大致晃了一眼,便趕緊招呼同伴閃開,給石詠讓出一條通路,然後望着石詠絕塵而去,心裡還在嘀咕:怎麼現在稟報緊急事務的官差都是一拖二的呢?

石詠也是這樣,一鼓作氣,與如英一道,疾馳去了金魚衚衕。

到了十三阿哥府門處,石詠將如英放下馬,只問了一聲:“十三爺在外書房?”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他立即一扯如英,兩人對這座府邸都不算陌生,也顧不上管事了,一前一後,徑直往外書房去。在外書房門外,石詠總算是想起先打了聲招呼,才進的屋,饒是如此,十三阿哥還是驚掉了手中的筆。

“英姐兒?你怎麼會是這樣的打扮?”

待十三阿哥認出自己的侄女,這一位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英姐兒該是與他的福晉一道,在城外清虛觀打醮纔對。他眼看着如英身披着男人的披風,立在石詠身邊,這一位心中登時涌起一種,好白菜被石詠拱了的感覺。

“石詠,”十三阿哥的口氣登時也有些不善,“你先出去候着!我有話單獨問英姐兒。”

少時,如英在十三阿哥書房裡,將那份“礬書”取出。她身上的衣袍淋溼了不少,這“礬書”上,便也有一部分被雨水打溼,那字跡就隱隱約約地顯了出來。

十三阿哥一見就直了眼,待他將這封礬書取過來,稍許淋上些清水,書信上的字跡就盡數顯現出來。

他望着這模仿得一無二致的筆跡,再看清礬書上所寫的內容,這一位雙手輕顫,瞬間心頭涌起驚濤巨浪——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韜光養晦,甚至深自隱忍,不去求,不去爭,只管默默地做些小事,竟然還有人不肯放過他。

今日如英冒險送回來的這一份礬書,若是落到旁人手裡,那絕不是讓他再被圈一回,而是……直接要他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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