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獵獵作響的蘇季玄望着蒼穹處的一線黃泉口子,隱隱有所觸動。
這數千年來,不知多少人死在了風崖谷。
肉身葬於故土,魂歸九幽黃泉,此世就算是落葉歸根了。
“諸位前輩慢走。”
蘇季玄朝着天穹方向鞠身,朗聲說道。
於九鳶五人看了眼蘇季玄,沒有多說一句話。
“夫君,我們走吧。”周若渝露出笑意,她已經等太久了,數千年的等候並不是爲了簡單見於庚一眼,而是她覺得今生能夠和親人一起踏入黃泉,也算是不留遺憾。
“下一世,你別遇到我了。”於庚苦笑着說道。
“攬我之懷,除我前世輕浮。下一世,我還想遇見你。”
周若渝知道於庚心中愧疚,纔會說出這等話,她扭頭凝視着於庚的雙眸,臉頰貼了過去,“你不用害怕,我們下一世會白頭偕老。”
於庚發愣,凝視着周若渝的雙眼,很想大聲的哭。
他從入道以後,從未哭過。
未死之前,他覺得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現在卻想明白了,修行千年,不過還是一個俗人,眼淚本來就是用來流的,想哭就哭。
可他沒有淚了,無法用淚水來表達此刻的感動和欣喜。
於庚也是貼了過去,淺吻着周若渝的眸子,深情款款地說道:“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迴。”
“哈哈...”
周若渝掩嘴輕笑,若她有淚,必定淚流滿面。
兩人相擁之中,魂影糾纏在一起,於萬千絢爛的鬼火之中飄飄飛昇。
於九鳶看着有些發神,想起以前蹲坐在宗門前的呆子。
那個呆子長得很好看,嘴不怎麼甜,總是說她是一個孩子,可那個嘴笨的呆子卻每月都會前來仙萊道觀,只爲見她一面。
呆子總說,“你那麼小,你那麼小,怎麼嫁出去呀?”
於九鳶總是很氣憤地嘟噥,“你才小,我比你大二十來歲,再說了,姑奶奶又不稀罕你,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
呆子有時會失落下去,坐在宗門前,看雲捲雲舒,“你不嫁我就算了,我也沒想過娶你。”
“嘁,那你還來仙萊道觀。”於九鳶站在後邊,踹了一腳呆子的後背。
後來,呆子許久都不再來仙萊道觀。
於九鳶也失望了好久。
很多年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來到仙萊道觀,他就坐在宗門外邊,一如當年那個少年,仰頭呆呆地望着雲捲雲舒。
於九鳶沒有立即認識出對方,直到那個老頭兒開口,“九鳶,你還是那麼小,還是那麼小,我等了一輩子,也無法看到你長大的樣子。”
於九鳶楞了許久,才認出當年的那個少年。
她只是閉關了幾次,呆子就老成這樣了。
“你沒修行嗎?”於九鳶問對方。
“修行了,可我身負僞靈根呀,乃是沒有仙緣之人。你不嫁我也好,我也未曾想過娶你。有些人,遇見了,喜歡上了,可卻無法抓住,這是註定的事情。”
老者看向於九鳶,淚水奪眶而出。他真的好難過,自七歲遇見於九鳶後,他只是欣喜了一瞬就是跌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他七歲,於九鳶是一個小丫頭。
他十五六歲,於九鳶依舊是一個小丫頭。
如今,他半隻腳邁入黃土,於九鳶依舊是一個小丫頭。
求而不得,又放不下,這是他經歷最刻骨的痛,以至於他在白髮蒼蒼之時,依舊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一份自相見後就得來的歡喜,跑來仙萊道觀見於九鳶。
這個傻丫頭要是長大了,那該是多好。
其實,不長大也是極好。
相見時,喜歡的人就是這一副俏皮模樣。
分離時,他見到這個小丫頭,猛然覺得此生極爲短暫,好像只是一瞬,他就老了。
“你...喜歡我...”
於九鳶顫顫巍巍的開口,身爲天資不凡之輩,在這一瞬間,她有些不敢面對這位天資平平的呆子。
“自是喜歡過的呀。”
老者溫和的回答,他看着於九鳶,又是小聲地問,“那你呢?可喜歡過我?”
於九鳶沉默下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緊咬着嘴脣,心裡的漣漪一圈圈的泛濫,讓她無法平靜下來。
老者看了她很久後,最終鼓足勇氣,輕輕地抱了一下於九鳶後,他轉身,拾階而下。
於九鳶默默的看着對方的身影,忽地涌起勇氣,她張了張嘴,還未開口之時,老者就是說道:
“你不用回我了,我們二人只是在人海茫茫中看了各自一眼。我一眼至白頭,你一眼依舊是青蔥。
我不該念你,你也不該見到我。於九鳶,修你的道去吧,我要離開這個人間了。”
於九鳶聽了這句話,瞬間覺得無力,她癱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就是哭出來,眼睜睜的看着曾經的那個呆子逐漸走遠,最後消失在人海。
後來,她聽說這個男人回到家就死了,終生爲娶,只念她一人。
再後來,她閉關,再也無法清心修道下去。
她知道自己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數千年已然過去。
於九鳶依舊記着那個呆子。
蒼茫九幽之中,於九鳶遙遙看向仙萊道觀的方向後,她又是低頭看向蘇季玄,她的呆子和蘇季玄的眉眼有點像,笑起來溫溫柔柔的,她很喜歡。
“走啦。”
她勾起嘴角,笑着低喃了一句後,跑入黃泉之中。
於龍揚兩人對視一番後,坦然地跟着周若渝三人踏入黃泉。
俄頃,無數的鬼火消散在天地之間。
灰暗的蒼穹,終是出現一方亮光。
站在下邊的蘇季玄收回目光,望向遠處,他要去找尋古神心臟。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破空之聲,衆多修士齊齊趕來,他們注視着蘇季玄的身影,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蘇季玄的眼皮狂跳,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對面站着數百人,他以前遇到惡狗,只要返身就跑,惡狗就會追上來,這些人就是惡狗!
狗不動,我不動。
淡定!
他鎮定地看着前方的數百人,看見熟人,放聲說道:“喲,你們還沒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