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楊絕衣的話在天地間漾開。
頃刻間,雲開日見,一股氣息鑽入穆清川的體內。
楊絕衣微怔,急忙看向穆清川。
在他緊張的注視下,穆清川緩緩地睜開雙眸,一如往昔的明亮。
穆清川茫然地看着一頭白髮的楊絕衣,沒有立刻認出眼前之人,她張了張嘴,凝睇着楊絕衣的雙眼,腦海裡浮現出當年站在江南橋頭上的那個少年。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初見時,楊絕衣看她的眼神也是此般灼熱。
當年,穆清川只是看了楊絕衣一人,便知這個少年對她一見鍾情,她才能輕而易舉地騙走少年手中的劍。
很多年後,穆清川又看見楊絕衣的這副樣子,卻不知自己騙走了這個男人的八百春秋。
她恍惚的開口,“絕衣,是你嗎?”
“哈哈...”
楊絕衣再次聽到穆清川的話,整個人因激動而渾身顫抖,她慟哭了一會兒,又是笑出聲,忙着點頭,“是我,清川,我以爲你忘記我了。”
“你怎麼變成這一副模樣了?”
穆清川有點兒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楊絕衣,她記得楊絕衣是一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以一己之力,從阡陌之中崛起,出於十國,力壓南荒各大翹楚。
在她看來,以楊絕衣的天資,早晚都能拜入正道盟,以證大道。
“這並不重要,你回來就好。”
楊絕衣露出柔和的笑容,猶豫間攤開僅有的右臂,也不去握劍了,他用力地用右臂抱住穆清川,溫和道:
“你已沉睡八百多年了,我陪你在棺槨裡度過了七百九十年。”
“什麼?”
穆清川的瞳孔緊縮,環視着四周。
她還在九厄祭地。
回憶如潮水般鑽入她的腦海裡,她猛然記起當年蘭采衣的數掌。
她本該死了。
“你救了我?”
穆清川醒悟過來,瞟了眼楊絕衣蒼老的臉龐,眼眶瞬間酸澀起來,她緩緩地擡起雙手,也想抱住眼前之力,可又是覺得很無力。
“不錯,我得到了冰焰青蟬。”
楊絕衣點頭,他一直不懂回魂丹的別名爲何叫做冰焰青蟬,可隨着他走到如今這一步,他才明白過來。
有些年華,錯過就是錯過,就算握住盛夏的青蟬,也無法緊握整個夏日。
穆清川就算魂歸,他也抓不住。
“那你...現在的修爲...”
穆清川不敢去看楊絕衣的熾熱眸子,她覺得自己不配,很怕這個男人傻到大好前途都不要了,只爲喚醒她。
“金丹已碎,無修爲可言了。”
楊絕衣鬆開右臂,注視着穆清川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清川,當年你說的話,可還算數?”
“什麼?”
穆清川的眼神呆滯下去,驟然哽咽起來,她渾身顫抖,顫聲道:
“你是傻子嗎?爲了我,你劍也不煉,放着大好前途,也不要了,世間怎有你這種傻男人。”
“其實,握住你的手,比什麼都好,你就是我要修的道。”
楊絕衣抹去穆清川臉上的淚痕,蜷縮右臂,輕聲問道:
“昔年,你我初見時,你說我就是你的人了,這句話還算數嗎?”
穆清川逐漸安靜下去。
她沒有想到楊絕衣還記得那一句話。
江南水鄉很不好的,風景極好,可南來北往的人多,相思也變得很多。
相思不似相逢好。
可相逢總在相思前後,歡一時,苦也一時。
她不喜歡江南的水鄉,都快忘掉以前的事情了。
“你還記得呀...”
穆清川低喃。
“記得。”
楊絕衣點頭,顫顫巍巍地說,“我已命不久矣,我想在臨死前得到一個答案,那句話,你可當真?”
“你...”
穆清川盯着楊絕衣的臉龐,又是抽噎起來。
許久後,她點了點頭,“當真,我沒騙你。”
“多謝。”
楊絕衣凝睇穆清川的眸子,許久的沉默後,他了然,展顏道:
“冰焰青蟬,融於你心,握於吾手...”
他話語一頓,不願將略顯遺憾的話說出。
其實,他們倆個都沒抓住。
“你吞下此藥吧。”
楊絕衣掏出絕情丹,撒謊道:“這丹藥能讓你快速恢復體內的靈氣。”
“我帶你離開九厄。”穆清川說道。
“你先吞下此藥,恢復少許靈力再說。”
楊絕衣將絕情丹遞到穆清川的嘴前,眼中的笑意愈濃。他嚐遍人世間的落寞,不求天,只求穆清川不用和他一樣。
穆清川含下絕情丹,運轉體內的靈氣,眸子逐漸清亮起來。
“我知道...”
楊絕衣撇過頭,望向遠處,輕聲地說道:“你喜歡清虛門的歐陽烈,清川,得不到的人,那就忘掉吧,你別怪我...”
穆清川看着他,想起楊絕衣仗劍登上飛昇臺的事情。
那個時候,十國除了歐陽烈,便是楊絕衣的修爲更強。
在十國各大掌教看來,楊絕衣的天資更好,往後的成就必然遠勝歐陽烈。
可惜了,一入紅塵,不知情深,飲鴆止渴。
楊絕衣不在乎前塵,他竭力從地上爬起來,翻身躺入四四方方的銅棺裡,遙望着蒼穹,笑意更濃。
卦上七百九十三載,而現在還差大半個春秋。
楊絕衣覺得自己走出了上蒼的安排,很是欣喜。
“相守七百九十三載,賊老天,我豈能讓你如願。”
他用盡餘生的最後一絲力氣,歪頭去看服下絕情丹的穆清川,“我不後悔,你去尋道吧,別像我一樣,執着於情愛。
清川,我喜歡你,只念你餘生歡好。
願你在三千世界裡,得以窺見天道。”
楊絕衣說完話以後,他慢慢地閉上雙眼,右手探出棺槨,無力地朝着蘇季玄揮手作別。
蘇季玄默然地看着倚在棺槨上的那一隻手臂,又是緩緩地墜落至長眠裡,心裡忽地生出幾分愁悶。
“楊兄呀,你何必如此呢?”
他嘆息數聲後,又是看向穆清川,眸子逐漸明亮後,又是更加黯淡下去,惋惜道: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兩個傻子就不該相逢呀,可偏偏老天又喜歡抓弄人,讓傻子成影。”
“師父,你什麼意思?”
許槿遙迷惑,直勾勾地盯着穆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