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風崇看着眼下烏黑的孫向景收拾一夜的結果,滿頭黑線,只覺得腦中眩暈更甚昨日,心中煩悶恨不得一吼而出。
忍之又忍,又默唸了兩片清心勸善的經文,陳風崇還是忍無可忍,指着那一大堆東西,朝着孫向景扯直的脖子,怒聲吼道:“你出門爲何還要帶上古玩香爐?這對破銅爛鐵又是什麼玩意兒?”
孫向景嬉笑着,站在一個散發着詭異氣味的小箱子旁邊,一一指着地上小山一般高的東西,逐件地給陳風崇分析這些東西的用處,言語間這滿地包裹箱子竟都是有用的,或是平日裡養神清心所用,或是閒暇時修煉蠱術的材料,還有一大堆銅鐵事物,卻是孫向景最近對機關之術起了興趣,也要帶着一路研究練手用的。
陳風崇額角青筋直跳,更是大聲吼道:“你跟方旭出門,也是帶這麼多麼?我哪裡是你師兄,我就是你的牲口罷了!”
孫向景依舊嬉笑,卻突然神色一變,做足了委屈模樣,兩眼淚汪汪地,怯怯拉着陳風崇的衣袖,小聲哽咽道:“師兄莫要生氣,我……我少帶些就是了。”
陳風崇只覺得無盡危險,心中暗叫不好,就聽見身後傳來師孃比他還大的怒吼道:“陳風崇!這還沒出門呢,你怎地就將你師弟弄哭了?”
說話間,就見師孃從背後走了出來,看了看一臉生無可戀的陳風崇,又看了看皺眉嘟嘴的孫向景,再轉頭看着地上一堆東西,不住說道:“你們兩個也是,又不是第一次出門,怎的連東西也不會收拾了。只帶這麼一點行禮,路上可怎生是好?”
聽着師孃的前半句話,陳風崇的臉色還舒緩了些;一聽見後半句,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黑,當即就要昏死過去,耳中嗡嗡作響,卻是熱血衝腦,一時難以招架。
孫向景自然是仗着師孃的寵愛妄爲,自己也知道帶不了這麼多行禮,只不過藉着這次機會,好好整理了自己的所有之物,將許多雜亂的東西分類裝箱收好,倒不是要帶着上路,不過是逗陳風崇玩。不過說也奇怪,卻也是昨夜孫向景收拾行李之時忽有所感,覺得有必要收整自己的東西,這才苦苦熬了一宿,將他和徐方旭房裡屬於他的一應事物都理了出來。
師孃卻是真心實意地覺得兩人的行禮太少,這邊又還準備了許多。往常孫向景和徐方旭出門的時候,頂多只待些衣物銀錢,打不了再塞上一包乾糧點心,師孃也就放心讓兩人去了。可是陳風崇不必徐方旭,他師弟那點仔細妥善之處卻是一點都沒有學到。師孃生怕孫向景跟着陳風崇受了一點一滴的委屈,恨不得將整個莊子拆散了叫兩人帶上,再派上數十名僕役跟隨伺候,心裡才能稍微安定些許,卻真是收整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倒也不說陳風崇粗心馬虎,只是他歷來喜歡大而化之,細節上不甚留意。師孃又是對孫向景疼惜太過,恨不得將一切都爲他算計考慮清楚,點滴不敢馬虎。只是三人準備的這些東西,要是全部帶上,莫說輕裝出行,陳風崇只怕還得再僱上一兩馬車才能動身。
好在長生老人是清醒的,一出來看見滿地的東西也是苦笑不得,令孫向景將不用的東西收回房去,又叫師孃極力精簡了她準備的那些事物,最終只留下了幾個包裹,直叫陳風崇滿眼熱淚,大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
也是衆人有心玩鬧,加上陳同光受了朝廷的文書出發,沿途行蹤難以探尋,一時也找他不到,也不急着趕路。只是玩笑歸玩笑,幾人準備到了中午時分,還是將一應的行囊準備妥當,在師父和師孃的叮囑目送之下,陳風崇揹着幾個大大小小的包裹,同一身輕鬆的孫向景離開了山莊,踏上了前往西寧城的路途。
江南的這場細雨,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停歇,淅淅瀝瀝地,一直下到了兩人出門的時候。
陳風崇原本打着一把挺大的油紙傘,遮着身後大大小小的包裹不被雨水打溼。不過在孫向景因路滑摔了一跤之後,雨中的兩道身影便成了一道。孫向景趴在陳風崇悲傷,擡着那把油紙傘,一路嘻嘻哈哈;陳風崇則將行禮掛載了胸前,從“馬背腫”變成了“胸前墜”,一路喘着粗氣,揹着身上加起來兩百餘斤的重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孫向景一手高高打着傘,一手攬着陳風崇的脖子,腳不沾地倒也落得輕鬆。兩人從城外山莊出發,打算先到了碼頭船運,走上一段水路,再換上車馬前行。畢竟蘇州和西寧的路線幾乎橫跨了整個大宋的西南兩邊,沿途從江南到西北,路途實在遙遠,一兩日間也無法趕到。
現下兩人走在山路上,一個二十幾歲的揹着一個十幾歲的,倒也不怕別人的眼光。孫向景自然是一早被師孃寵壞的,平日裡跟徐方旭就沒大沒小,跟陳風崇那更是要作上天去,一應地只覺得合理自然;陳風崇也是在師孃的薰陶下成長起來的,對小師弟也是超乎尋常的疼愛,也不覺得委屈,只是身上的負重實在太過,又是陰雨路滑,一時也無心說話,只默默趕路。
眼看着小雨不斷,累積下來路上也有了不少積水,饒是陳風崇輕功絕頂,也不得不小心前行,生怕一個不甚便如孫向景先前一般滑倒,摔了自己還是小事,要是連帶着摔壞了師弟和行禮倒也麻煩。只是出力的人辛苦,清閒的人便要覺得無聊。這濛濛細雨之中,孫向景忍不住要跟陳風崇說上些話,不然總覺得悶得慌。
只是不管孫向景跟陳風崇說些什麼,左不過是些瑣碎小事,越說越無聊不說,話題也越來越少。他自得了師孃的叮囑,不敢多提陳同光的事情,生怕又惹得陳風崇心煩不悅。只是兩人眼目前最大的事情莫過於陳同光,不說他倒是叫孫向景沒了話題。
還好陳風崇自有其天然屬性,閒話沒得說了之後,孫向景便央着陳風崇將之前欠下的好多故事說完。他記憶力又是極好,也不會忘了什麼,一應地都牢記心頭,現下一想,倒是還有好多故事沒頭沒尾,要麼被師兄師姐打斷,要麼就是陳風崇自己轉頭忘了,欠下了不少。
陳風崇也是個嘴閒不住的,特別現在路又難走,心裡事情又多,多說點話倒還有益於分散情緒,也就想着想着將之前欠下給孫向景的故事一一說完,也是打發時間。
只是這雨天山路之上,莫說是師父師姐,就是個活人的影子都見不着。陳風崇這一開口,真是毫無遮攔,又平添了許多描述和想象,生生將這些原本可以說得清純高雅些的俠客與小姐的故事講得十分不入流,個個情節旖旎,言辭火辣,反而叫孫向景有些害羞,聽得面紅耳赤,又是沉溺不能自拔,也就將這一路熬了過去。
傍晚時分,雨還是沒停。因着下雨,兩人沒能如期走到前面的小鎮。眼看天色將晚,倒是不好冒險趕夜路,陳風崇和孫向景只得尋了一處早被荒廢的農家,藉助了一宿。
這個農家十分破敗,顯然是荒廢了許久,屋裡到處都是灰土枯枝不說,屋頂和牆壁都是破損得厲害,既不能遮風也不能擋雨。不過好在是處屋子,陳風崇看了幾眼還是覺得勉強過得去,便一面將孫向景放在牆角一處乾爽處,一面抱怨着路上孫向景頂得他後脊樑疼,自己出去拾了些柴草樹枝回來,在屋子裡生了火,勉強也能捱過一夜。
師孃生怕孫向景路上捱餓,準備了訓多甜點乾糧,又用新開發的採油炒制技術做了不少便於攜帶保存的小菜,都給兩人帶上。兩人藉着火烤熱的乾糧,就着些小菜,倒也吃得飽足。因着這屋子出了四面破牆之外什麼都沒有,陳風崇只得又給孫向景套了件外衣,叫他靠近火堆休息,免得溼冷夜風之下着涼生病。
半夜裡,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狠,冷風冷雨從四面的牆體裂縫中滲入屋內,叫兩人都是一通苦熬。照理來說,江南三月的天氣不至於這般狂風驟雨,只是現下不知時節是否不對,不僅陣陣風雨,不遠處更是雷鳴陣陣,閃電不住劈下,落在幾裡外的一處小山頭上。
孫向景怕雷鳴閃電,又是被冷風吹得睡不着覺,只得依偎着陳風崇,緊緊靠着,腦子裡卻不斷浮現出有關山精鬼怪吃人的傳說,一時又冷又怕,眼淚都快落了下來。
怕是有了一個時辰的光景,雷聲才漸漸變小,只悶悶地響着。陳風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着火,孫向景靠着他已經混混欲睡。忽然,兩人都是一激靈,孫向景一下子直起身看着破屋的木門,陳風崇更是已經站了起來,死死看着屋外。
只聽得“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響動,那木門緩緩打開,卻不見人進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驟然的光亮之中,孫向景看着門邊,嚇得渾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