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笑話不好笑,而是蘇幼儀又想到了別處去。
從前也有人這麼給她講笑話,那還是在她豆蔻年紀的時候,在山野裡,在嶺南。
季玉深說笑話和旁人不同。
他自己不笑,只是繃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地用最平靜的語氣來講笑話,講完之後蘇幼儀笑得哈哈的,時常捧着肚子不得了。
可他還是一臉淡然,這讓蘇幼儀越發覺得好笑。
她也不明白爲什麼,就是很好笑。
後來她進了宮,也聽過許多笑話。有時候是孩子給她講的,有時候是宮人給她講的,先帝也給她講過……
不過她再也沒有笑得像當年那樣了。
如今想想,恍然如隔世。
見蘇幼儀怔怔的,宋如墨以爲自己的笑話沒說好惹她不開心了,忙道:“太后,您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蘇幼儀看向他,淡淡一笑,“沒有。你講吧。”
不知道是因爲想到了少年往事心感歡喜,還是別的什麼,蘇幼儀今日待宋如墨的態度也格外溫和了些。
宋如墨大概看不出來,春花看得真真的。
真的溫和和假裝出來的溫和,到底是不一樣的。
也難怪,今日宋如墨是來講笑話的,雖然也是爭功邀寵,到底沒有幹壞事,怪不得蘇幼儀興致還不錯的樣子。
宋如墨聞言精神鼓舞了些,搜腸刮肚又給蘇幼儀找了個笑話說,“一個庸碌無能的將軍戰敗被圍,正在危急關頭,突然一位神靈駕霧而來救他一命。”
“將軍感激不盡,跪地磕頭問神靈是誰?太后猜那是誰?”
古往今來流傳的神靈太多了,大的有玉帝王母如來佛,小的還有竈王和牀頭婆婆之流,蘇幼儀哪裡猜得過來。
她搖了搖頭,連在旁聽着的春花也沒頭緒。
宋如墨壞笑,“那神靈答道,我是訓練用的箭靶神,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所以我纔來救你。”
他模仿着一個老神仙的口氣,怪腔怪調的,春花倒看得笑了起來。
蘇幼儀噗嗤一笑。
不過她的笑和春花的笑不同,因爲春花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哎呀,奴婢聽懂了,這將軍太過無能,從未射中過箭靶……”
她明白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宋如墨並不在意,因爲蘇幼儀終於笑了,這纔是他最大的成功,“太后終於笑了,方纔我還提着一顆心,想着這次太后再不笑我該如何是好,謝太后給面子。”
說罷起身朝蘇幼儀拜了一拜。
蘇幼儀笑了,是因爲這個笑話確實好笑。
她想了想,“這種段子你是哪裡聽來的?什麼將軍丞相的,自來都是用來諷刺時事的,卻不知這個段子諷刺的是誰?”
宋如墨忙道:“太后別多心,這個段子是笑林廣記是找的,不是本朝的書,自然不是諷刺本朝的人。何況咱們如今並沒有戰事,朝中也沒有這樣草包的將軍,怎麼會是諷刺呢?”
蘇幼儀聽罷,微微點頭,“這話倒是沒錯。我朝一帆平順,周遭小國都算安靜,已經許久不起戰事了。不過你這個笑話倒是提醒了哀家——”
“太后的意思是……”
蘇幼儀道:“雖然是和平年代不起戰爭,但將軍帶兵打仗的本事不能丟。先前哀家一直在朝中文臣身上留心,倒是該找個機會同攝政王說說,讓他關心關心軍中之事。”
宋如墨張了張嘴,沒想到他的一個笑話,反而在朝政上給了蘇幼儀啓發。
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高興的是自己彷彿有了些用處,不高興的是蘇清是個文官,他自己的父親也是個文官,蘇幼儀這番決定卻是針對武將的。
和他們都沒有關係。
要說雍親王管管軍中之事,這話也說得過去,聽說當年先帝在的時候,雍親王就曾經帶過兵,替先帝牢牢握着兵權。
否則當年李閣老權傾朝野的亂子,若是加上手中不能掌握的兵權,只怕會鬧成更加可怕的內亂……
慢着。
要是老蘇大人知道是自己一個笑話,反而給攝政王手裡添了兵權,他還不氣死纔怪?
蘇清現在在朝中最忌憚的人,蘇志明是頭一個,雍親王是第二個,司馬滸也算半個,不過這種忌憚和前兩者不同。
蘇清忌憚司馬滸,更多是忌憚監察御史這個身份,也忌憚他和自己從前是舊友的關係。
宋如墨不敢說話了,他覺得自己今日的所爲又白瞎了。
可蘇幼儀好像心情不錯,賞了他兩碟小廚房剛做出來的點心,叫他身邊伺候的人拿回他屋裡去。
雖然只是兩碟點心,能得太后賞賜都是臉面。
宋如墨歡喜地行禮,蘇幼儀道:“你說的那個什麼笑林廣記,是個什麼書?”
“是個笑話書。”
蘇幼儀點頭,“下次你帶過來給我瞧瞧,去吧。”
宋如墨樂呵呵地走了,春花瞧着他高興那個樣子不禁好笑,蘇幼儀卻道:“先前我讓你們暗中着奶孃等人照顧着李千越,可還周到麼?”
蘇幼儀許久沒問起這件事了,咋一問,春花倒是愣了愣。
她很快道:“自然是周到的。多福時常出宮,便會去看一眼。先前的季府沒了,多福派人去找了個偏僻的兩進小院子,讓奶孃和原先照顧孩子的丫鬟婆子等人都住了進去,只負責照顧孩子。每個月都有銀錢給他們,府裡只有一個小主子要照顧,上頭沒主子管束她們,她們正趁意呢!”
“先前我還擔心沒人管着她們,鬧出以奴欺主的事。多福也防着,幾次之後見那些奴婢確實忠心,便也放心了。太后,您今兒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沒什麼。”
蘇幼儀恍惚想起,季玉深的孩子李千越,年紀比她的四皇子還大一些,這會兒應該也是能跑能跳的模樣了。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記不記得他的父親,母親,外祖父……
她出神了一會兒,只道:“叫多福日後多看着些,孩子一日日大了,別叫奴僕們欺負了他。回頭請個能文會寫的先生教導着他,別叫他走了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