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儀把摺子往邊上一丟,像丟廢紙似的。
她笑了笑,“春花,把這些摺子都放到裡頭的書案上,等用過晚膳以後我慢慢看,只當消遣了。”
多福在旁抹了一把汗,大着膽子勸道:“太后,還消遣什麼啊?您看了生氣,不如退回去給皇上吧?”
怪不得小紀子送來的時候蠍蠍螫螫的,原來是這麼些個燙手山芋,皇上看了生氣就給太后。
那太后看了生氣怎麼辦?
蘇幼儀道:“我不生氣。去放吧,我要一封封仔細地看過去,看看這些人都有什麼話編排。先帝英年早逝,留下的積弊終究要在我手中解決。”
她還是那樣的姿態歪在榻上,多福卻從她眼中看到一股堅定。
這樣的眼神,讓她神采奕奕,全然不復前幾日無所事事的懶散和倦怠。
多福悄悄看了春花一眼,微微點頭。
他忽然有種奇異的念頭。
自家這位主子並不適合養尊處優、富貴閒人似的太后生活,只有在前朝的波折詭譎之中,她才能綻放明媚的光彩。
……
用過晚膳,坤寧宮的燈火都亮了起來。
蘇幼儀歪在裡間榻上看摺子,一目十行,看一本丟一本,“記下來,這個是單純要錢的。”
多福坐在她旁邊的小桌子後頭,看見摺子飛就忙慌慌地撿起來,看一眼奏摺上的名字,然後在紙上寫下,“簡大人,要錢。”
蘇幼儀看的速度太快,他只能記得這麼簡略。
還沒停筆,又一本摺子飛了過來,“這個是和江肅一波的,想削我的權。”
多福想了想,在紙上寫下,“高大人,謀朝……”
蘇幼儀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多福不會寫,便探過頭來看了一眼,噗嗤一笑,“謀朝篡位?”
多福臉一紅,還嘴硬道:“想奪太后手裡的權,可不是謀朝篡位嗎?”
到底覺得不妥,連忙給那個“朝”字叉掉,寫了個“權”字。
這樣就清楚多了。
蘇幼儀又打開一本,飛快掃了一眼,“這個罵我,狠狠地給我記下來!”
嘩啦。
摺子在半空中摔下來,成了兩半。
多福就在那個人的名字後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很快所有的都統計完了,蘇幼儀把多福寫的東西拿來,吹了吹上頭的墨跡。
“很好。”
春花在旁好奇道:“太后,您記這些做什麼?您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大人?”
蘇幼儀打了個呵欠。
“明日.你就知道了。”
……
這一夜蘇幼儀睡得自在,倒是元治爲此事有些煩憂。
一來煩憂西北乾旱,不知朝臣們是否能想出根治的法子。
二來煩憂朝臣對蘇幼儀的態度,他知道蘇幼儀的做法是對的,也有心維護,只是力不從心。
原來一個人當了皇帝,反而會感覺自己更加弱小。
元治躺在寬大的龍牀上,這才發覺他尚未長成的身軀其實並不高,還不足以支撐起這個暗流涌動的朝堂。
他忽然想到他的父皇。
父皇當年又是如何殫精竭慮,才能將李閣老那樣的權臣拉下馬……
如今朝中並沒有李閣老那樣一手遮天的權臣,他卻已經覺得自己應付不來了。
他翻了一個身,隱約覺得天已經很晚了,再不睡明日只怕要頂着兩個青眼睛去見大臣們,更有損皇帝的威嚴。
這麼一想,他更加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小紀子忙忙伺候他起身更衣。
“哎呦我的小祖宗,皇上,您的眼睛怎麼瞘瞜成這樣?”
這一看就是昨晚沒睡好的,小紀子覺得自己肩上任務重大,忙叫人去用帕子浸了冷水來給元治敷。
元治也着急,“不行,再晚早朝就遲了,沒時間了!”
幸好小義子從外頭拿了一個小瓷盒進來,“這是從宮女那拿來的葵花粉,撲一點在眼睛底下看不出來的,皇上試試?”
元治將信將疑,讓他把粉撲在自己眼底下,小義子的手輕巧,撲得均勻,對着鏡子一看確實不顯。
他心裡寬鬆多了,忙大步朝外走。
到前朝的時候大臣們都已經來了,衆人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元治想起昨日那些奏摺,心裡有些不爽。
還沒坐定,便聽得外頭高聲奏報,“太后駕到——”
元治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臣們的議論聲更響了。
這是蘇幼儀從做皇后起,第一次到前朝來。
雖說她確實有掌管前朝政事的權力,可嚴肅威儀的朝堂自從孝莊太皇太后之後就沒有女子踏足過,這些大臣一時還不太適應。
議論聲更加響了。
蘇清用手握拳,掩口輕咳了一聲。
聲音雖輕,四周卻瞬間靜默了下來,不少人暗暗看他的眼色。
蘇清面上沒有多餘的神情,老神在在,看在他早就知道了。
便有好事者看向蘇志明,既然蘇清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這朝中“老蘇小蘇”二人本就是抱成一團的外戚黨。
蘇幼儀遠遠地從殿外走進來。
她着一身正紅色廣袖鏤金雲紋宮裝,長長的裙襬搖曳在地,看起來不像是來前朝,倒像是去參加一場盛大的春宴。
她雙手攏於身前,廣袖風開。不急不緩。
下頜微擡眉目垂斂,脣邊帶着微微笑意。那笑意不達眼底,是驕傲的,也是輕蔑的。
似乎沒有人值得她看一眼。
衆臣紛紛躬身行禮,“請太后安。”
蘇幼儀目不斜視,徑自走到上首,元治拱手行禮,她很快制止,“皇帝辛苦了。”
元治不知這句辛苦了是何意,想到自己昨夜一夜難眠,有些感慨。
蘇幼儀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
元治眼前一亮。
但見蘇幼儀很快回過身去,望向下首衆臣,“御史臺趙國吉何在?”
衆臣的目光很快聚集到一處,一個身着藍色補服的官員從隊伍中間走了出來,有些瑟縮,“微臣趙國吉,請太后安。”
蘇幼儀冷笑一聲,“朝中有你這樣的渣滓廢物,叫哀家如何能安?”
趙國吉猛然擡起頭,衆臣皆變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