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現在的確有了公主的氣度和風範,可她失去了生母,也失去了那個嬌弱憨玩的她自己,她真的快樂麼?
蘇幼儀有一瞬間恍惚。
她問大公主,“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若你希望我爲惠妃向皇上求情,我也可以……”
“不。”
大公主已經想來了,與其讓惠妃懷着嫉妒在後宮興風作浪,她寧可惠妃在冷宮裡。
至少還能保全一條性命,不至於牽連母家,牽連她和永和宮其他無辜的宮人。
她道:“母后,我只是在想,母妃被打入冷宮之後,父皇一定會再爲我尋找養母。我可不可以養在母后膝下?”
蘇幼儀一愣,大公主以爲她不願意,連忙解釋,“我知道母后宮裡住着四弟和五弟,還有肚子裡兩位弟弟,沒有我的位置。我可以不住在永壽宮,讓我住在東四所或者繼續住在永和宮也無所謂,我只想養在母后膝下。”
“因爲這宮裡真正待我好的人,只有父皇和母后——連帶我的生母在內。”
蘇幼儀喜歡的孩子,不只大公主一個。
可唯獨大公主,讓蘇幼儀破天荒地去向皇上求情,要將她養在膝下。
惠妃是因爲構陷蘇幼儀有私情才被打入冷宮的,蘇幼儀卻轉臉要收養大公主,若是個皇子還可說有利可圖。
可一個公主……她圖什麼呢?
“皇上,臣妾知道自己膝下子嗣多,腹中還有兩個即將誕育。可大公主她……”
“不必說了,朕知道。”
皇上素來知道蘇幼儀的性情,顯然是大公主喜歡蘇幼儀,非要養在她膝下。
想來也可以理解。
大公主從前養在永和宮,和其他各宮妃嬪都不熟悉,唯有蘇幼儀真心誠意待她好,還讓她讀書習字,學會道理。
她豈能不喜歡?
皇上身爲大公主的父親,自然也希望她能夠在自己喜歡的養母膝下。
便道:“你身爲中宮皇后,膝下養多少孩子都無妨,誰也不能置喙。何況除了大公主以外,餘者和你肚子裡的,本來就是你所出。”
這樣想想也是。
皇上如此說,便是答應了。
蘇幼儀笑道:“那臣妾就替大公主謝過皇上了。”
……
“惠妃娘娘?”
冷宮中,一羣披頭散髮的女人裡,鑽出一個面容還算整潔的女子。
惠妃被白答應的耳光打得措手不及,身邊沒有幫手她也打不過這羣瘋女人,忽然聽見有人喚她,頓時驚疑不定。
“是誰?”
那女人將自己面上的亂髮撥開,“我是李常在,你忘記我了麼?”
李常在?
惠妃自然不會忘記。
她只是沒想到,這些被打入冷宮的女人都瘋了,竟然還有一個清醒的。
從前她和李常在算不得朋友,如今在冷宮相遇,竟有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之感。
李常在畢竟來得久了,那些瘋女人們沒有爲難她。
她好不容易把惠妃從人羣中挖出來,兩人躲到了後院的水井邊說話。
“惠妃娘娘,你怎麼也進來了?如今宮裡是什麼情形?”
冷宮就像一座巨大的冰窖,在這裡外頭什麼消息都傳不進來,有時候甚至連何年何月都不知道。
像這裡有些廢太妃,她們以爲先帝還在,還時常做先帝接她們出冷宮的夢。
卻不知道,即便先帝能派人來接,也是接她們到地下去了……
惠妃眉頭緊鎖,不想提自己不光彩的事情,可想到李常在已經在冷宮了,大家誰比誰高貴?
什麼光彩不光彩的,在冷宮都不重要了。
惠妃便把自己得知蘇幼儀和季玉深秘密的事情,告訴了李常在,“她如今已經成了皇后,皇上待她比待王皇后更好萬倍。除了這樣冒險,我想不到還有扳倒她的方法,沒想到還是敗了。”
要她承認自己敗了實在不容易,若不是李常在比她落魄得更早,只怕她也說不出口。
李常在雙目茫然。
她在冷宮這許久,心中一直守的就是一個信念,那就是李閣老勢大,一定會想辦法接她出去。
她和這冷宮裡其他女人不一樣,其他女人沒有指望了,她還有。
沒想到從惠妃口中,她得知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
李閣老獲罪被處斬,季玉深和蘇幼儀竟有關聯,一個取代了李閣老在朝中的地位,一個已然從鄉野村女變成了堂堂皇后……
這真是山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
李常在苦笑不已,這麼久以來她心裡一直支撐她堅持到現在的東西,轟然倒塌,一點也不剩。
季玉深這個白眼狼,不存心加害自己便罷了,絕不可能想辦法接自己出去。
李常在怎麼想也不甘心,“皇上難道就被這對姦夫yin婦三言兩語欺騙了麼?明明是奶孃聽到了我堂姐和皇后的對話,如何做的了假?”
惠妃笑了笑,“事到如今再來說事實如何,已經太晚了。我已經在這冷宮裡,一切都敗了,徹底敗了。”
李常在忽然想到什麼,“那江貴人呢?難道她也甘心屈服於蘇幼儀?從前最看不上蘇幼儀的,可就是她呀!”
“江貴人?”
惠妃笑得越發淒涼,“如今早就投靠了蘇幼儀,已經成了江嬪了。不但如此,她在宮裡也不再人嫌狗不理,皇上讓她負責打掃坤寧宮迎蘇幼儀進去住,還打賞了她誇她差事辦得好。”
“蘇幼儀腹中懷着雙生胎,只待孩子一生下來,她就要入主坤寧宮,享受原配皇后的無上殊榮。”
李常在徹底絕了念頭。
兩人相顧無言,黯然神傷,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冷宮的某處。
一個獨門獨護的小院中,身着素色棉衣的婦人走出來,手裡持着檀木佛珠,髮髻上一絲裝飾也沒有。
正是已被打入冷宮的王皇后。
蘇幼儀設法讓她在這裡平安度日,不用像其他廢妃一樣吃污糟不堪的食物,住四壁透風的髒地方,還有個小宮女在身邊服侍着。
她閒來無事,除了偶爾三皇子來說說話之外,便是在佛前禮佛。
如此一來,她的心境反而平穩了很多,從前想不開的一些事情,漸漸也想開了。
“那是……惠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