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興致勃勃的小六和小七,爬到半山腰的時候終於不行了。
兩張小臉從一開始的興奮,變得疲憊萎靡起來。
到底是兩個才六歲的孩子。
蘇幼儀早料到會有這一幕,擺擺手,示意衆人在半山腰先休息一會兒,正好這裡還有一個涼亭,並許多可以坐的大石。
春花忙拿了水囊來給蘇幼儀,蘇幼儀先遞給了兩個小的,柔聲道:“如今知道了罷?登高除了好玩,也是會累人的。”
說着,又從春花手裡接了點心遞給他們,“喏,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咱們未必一定要等山頂去。”
“那怎麼成?”
一說不上山頂,小六和小七又着急起來了。
山頂必須上。
小六瞧着亭子外頭的路人,個個健步如飛朝山頂而去,“人家都去了,就咱們沒去,那叫人小瞧了。”
蘇幼儀有意誘導:“可是人家不知道咱們是誰呢,如何小瞧咱們?”
小六還沒開口,小七已經道:“可是好不容易來一趟,不上去太可惜了,這可是我們第一次登高呢!”
說的好像也是。
蘇幼儀眼睛一轉,“那好吧,不過咱們不必着急。在半山腰吃飽喝足了繼續登高,大不了晚一些,無妨。”
“這個叫什麼來着?”
小六和小七幾乎異口同聲,“磨刀不誤砍柴工!”
兩張小臉又高興起來了,興致勃勃地把力氣用在啃糕點上頭。
蘇幼儀瞧了一眼一旁的季玉深,他正倚在亭邊望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幼儀拿着水囊和點心去給他,“想什麼這麼出神?喝點水吧,還有半程的路沒走。”
季玉深並不累,不過還是接了水囊。
他仰頭喝了一口,“想起那年,先帝因旱災帶我們出巡,那個時候遇到了刺客。你把當時的大皇子,如今的皇上從亭子裡丟出來,那個眼神我至今都記得。”
“什麼眼神?”
那個時候,場面太過危險,千鈞一髮。
蘇幼儀根本沒心情想那麼多,連對着季玉深,她也只是想確定後者會接住元治而已。
沒有任何別的目光交流。
她甚至以爲自己那次會死,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季玉深竟笑起來,仰臉的弧度,背後是青山蔥鬱,臨風而秀,“那個時候,我以爲你進宮不過是和我賭氣。至多是因爲無依無靠不得不謀個生路罷了。可我沒想到,你待元治那樣好,毫不猶豫地就想着如何護他。”
“我那時真高興啊,我怕我傷了你,讓你從此不會再在意旁人,可你骨子裡天生的善良並沒有改變。”
“可我……也真害怕。”
蘇幼儀輕輕掰着手裡的糕點,“怕什麼?”
“我真怕,從此以後你的世界裡便沒有我了,你的喜怒哀樂,你的好你的壞,統統都給了別人。”
分明就是一回事。
蘇幼儀默了默,“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不瞭解我麼?我原本就不是那種柔柔弱弱的女子,自從父親死了以後,更沒有任何人值得我放棄自己了。難不成你拋棄了我,我就要哭天抹淚尋死覓活去?”
原本她話裡是帶着嗔怪的,不知怎麼的,說到後頭又覺得好笑起來。
自顧自便笑了。
季玉深亦笑起來,兩人笑得頗爲莫名,惹得一旁伺候的春花和多福都一臉迷茫,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這些陳年舊事的恩恩怨怨,如今說起來不翻臉就是了,怎麼他們還笑得出來?
多福低頭想了想,忽然跟着笑了。
春花捅了他一把,“有什麼好笑的?”
多福瞧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沒開悟,於是低聲道:“這不是過往恩怨煙消雲散,彼此都看開了,才覺得好笑麼?”
春花聽罷愣了愣,細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照你的意思,是說太后和季……”
多福給她使了個眼色,打斷了她後頭的話。
春花便泄了氣。
也是,主子的事哪裡是她好多管的,老老實實伺候好就是了,這些情啊愛啊的事本來就複雜。
便是太后自己,只怕也理不清楚吧?
春花正想着,忽見小六和小七已經跳起來了,兩人拍了拍手裡的糕點碎屑,一抹嘴巴,“母親,我們休息好了!”
正在涼亭邊說話的蘇幼儀和季玉深一同走過來,“那就繼續登高吧。”
……
蘇幼儀在前半段刻意留着力氣,架不住在宮裡錦衣玉食久了,有些撐不住了。
因這裡山路崎嶇,加上今天來登高的人多,車轎上不來,故而蘇幼儀覺得乏力了也沒說。
難不成叫人揹她上去?
那未免太難看些。
她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再看小六和小七兩個,仍然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衆人前頭。
她忽然有些汗顏。
先前她以爲兩個小的必定走不動了,沒想到他們這麼能堅持。
自己是個大人,要是先說不行了,定要被孩子恥笑……
正要鼓起勁頭往上,忽聽見季玉深道:“那邊有黃花。”
衆人都停了下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大片生長在山壁上的野菊,一眼望去滿目金黃。
當真是好看。
蘇幼儀順勢道:“那邊還有朱萸,山頂上的定是被人拔光了,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停下吧?”
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朱萸少一人……
這首詩是昨兒學堂裡剛剛念過的,小六和小七一聽到朱萸兩個字,都忙着圍了過來。
總算不再提要上頂峰的事了。
蘇幼儀鬆了一口氣,忙讓人過去鋪好椅子坐,一擡眼瞧見季玉深,某人笑得意味深長。
蘇幼儀有些臉紅。
看來他早知道自己爬不動了,所以故意在這裡停下,用黃花和朱萸吸引了小六和小七的注意力。
果然。
季玉深伸手架住了她,讓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以此解放她早就走酸了的雙足。
他是個文人,身軀不算厚實,卻也不單薄。
非要說,就要剛剛好,靠上去沉穩有力,一點也不用擔心跌倒。
蘇幼儀只覺得,心裡某個地方在一點一點地融化……